第28章
真是……好特別的一本書。
裴逢星捧書的手, 微微顫抖。
他這會兒甚至都不是不想說話,而是不知道能說些什麽。
“繼續往下翻呀!”
女弟子催促道,“裏面的才是精華!”
“……”
這第一句話, 就已然很精華了。
裴逢星平複着戰栗的心情,繼續翻頁。
《戀愛寶典第一篇章——如何說服自己不要臉》
“啪——”地一聲。
裴逢星猛地合上了這本冊子。
“哎哎, 別關上啊, 繼續看啊!”
女弟子着急地推了下裴逢星, 見他一副欲言又止、又仿佛無話可說的表情,嘟囔了一聲“不識貨”, 自己奪過小冊子,開始吟唱, “首先,我們來說一說如何不要臉。”
“這件事并不複雜,主要是在面對心上人的時候, 極盡死纏爛打之能事,抛棄自己的尊嚴, 忘記自己的過去,眼裏心裏只有她,以拿下她為第一要義!——拿不下你就快死了, 這麽想你肯定能在短時間內迅速完成轉變!”
裴逢星雖然很想說她是在胡扯, 但仔細想想, 當初若是沒有阮枝出現, 說不定他真的會在某個悄無聲息的角落裏靜靜死去。
不僅僅是那些從未停止的欺辱, 更多的是他已經有了輕生的念頭,這便不會活得長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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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默然地聽了下去,并沒有反駁, 只是免不了心中掠過一個念頭:
在阮枝看來,他已經是不要臉的程度了嗎?
“不要臉有什麽不好!”
女弟子一聲斷喝,慷慨激昂,“難不成真要把阮師姐讓給內門的那個新弟子嗎!為了愛情,一切臉面都是可以選擇性丢棄的!”
裴逢星:“……”
接下來便是這位女弟子滔滔不絕的授課時間。
阮枝到來時,聽到屋內傳來一陣陣抑揚頓挫的宣言,以為裴逢星又被逮着欺負了,擡腳踹開門,大步走了進去:“你們在做什——”
屋內。
女弟子一手甩着本小冊子,一手敲在桌面上,做演講狀。
裴逢星坐在椅子上,表情木然而略顯凝滞,雙眼無神,神情恍惚。
阮枝的話語戛然而止。
她有點沒明白這場面是在做什麽。
傳……傳銷?
“阮師姐,原來是您來了!”
女弟子回頭,一見是阮枝,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轉變,笑意盈盈地收手立正,還比了個“請”的手勢,“我正勸裴師弟和我們一起去朱雀閣玩兒呢,偏生裴師弟就是不說話,把我給急的呀。”
裴逢星的眼神頓時更為呆愣了:這個面不改色瞎扯的能力,真強啊。
“……這件事啊。”
阮枝将手中的傘放在桌旁靠着,再擡首時,她朝女弟子笑了笑,頗為溫和,“抱歉,他雨天不太喜歡出門,你們放心去玩吧。”
說着,阮枝從儲物袋裏拿出了些在定江城買的小玩意兒,送給了這位女弟子:“麻煩你特意來叫他,他不大愛說話,讓你費心了。”
女弟子的雙眼立刻瞪大,炯炯有神地看向裴逢星:
看啊!
阮師姐是多麽寵愛你!
你一定要記住我的教導,好好發揮啊!
“沒事沒事!”
女弟子邊說着邊往外跑,最後那點尾音随着她的身影越飄越遠,硬生生帶出了一種随風傳信的感覺。
阮枝:“……”
裴逢星:“……”
不約而同的沉默,帶來了似曾相識的死寂。
“咳。”
阮枝在桌邊坐了下來,随口扯了個話題緩解尴尬,“這位師妹,很活潑可愛啊。”
裴逢星再阮枝面前再怎麽聽話乖巧,也沒辦法附和這句評價。
他的腦中突然閃過了方才教學途中的一條:面對心上人對同性的誇獎,千萬不要順坡下驢,一定要堅決地告訴心上人,她更勝一籌!
裴逢星艱難地啓唇,唇瓣微抖,險些磕了牙:
“你更,活潑可愛。”
阮枝表情一僵,一臉懵逼地看着裴逢星:“啊?”
裴逢星倉皇不已地別開臉:“沒、沒什麽。”
阮枝多看了他兩眼,注意到他額上滲出的冷汗,以及緊繃着下颌,明顯是在忍耐着什麽,放在膝上的手早已握成拳,指節交錯着用力過度的青白痕跡。
她輕嘆一聲,拿出一方幹淨的手帕遞過去。
“手帕?”
裴逢星還沉浸在懊惱的情緒中,沒有反應過來。
阮枝手向上,将手帕直接按在了他的額角:“擦擦冷汗,你臉色這般蒼白,怎麽還要坐在這裏?”
她從儲物袋裏拿出了幾顆赤炎珠,屋內的濕寒之氣頓掃,被漸起的融融暖意包圍。
又抓出一個小瓷瓶和兩株藥草,一并放在了桌上。
“尋華宗內不常下雨,但這點小雨估計也足夠讓你難受了。”阮枝指了指,道,“這是蘊火丸,能讓你身體的溫度升高,多少好受些;這是玄靈草,摘下一片葉子放在溫水中,待水的顏色完全變了,打濕了帕子用來敷傷處,你的腿就不會疼了。”
她見裴逢星渾身僵硬地沉默着,頓了頓,眼露憂色,聲音很輕地問:“是很疼麽?”
裴逢星曾被流氓地痞打斷了左腿,後來雖然接上了,但因為耽擱的時間太長,留下了後遺症,一到陰雨天便左腿生疼,嚴重時還不大好走路。
到了後來他改換根骨,方才連這個毛病一同去了,免受苦楚。
“……你是特意為此事來的?”
裴逢星不确定自己的聲音是否正常,他的腦中正持續着一種超出理解而無法運轉的失控狀态。
該時刻不忘警惕,堅守最基本的理智,對她連這件事都知曉感到後知後覺的可怖。
又該為活到現在,第一次有人注意着他的這點小事而感到喜悅。她冒着雨特意趕來,只為了給他送藥,還輕聲細語地關切問他是否還疼。
陌生而灼人心肺的喜悅,卻反而令那份只能伫留原地、等候她垂憐的焦躁加重。
他到底是在高興,還是在害怕?
沒有人教過他什麽情緒才是正确的。
甚至于,他并不知道此刻的情緒究竟怎麽會這般複雜難解,只覺得自己是個怪人。
“是啊。”
阮枝肯定了他的話,看裴逢星的坐姿端正得堪稱一絲不茍,像是在幼兒園等老師發小紅花的乖寶寶,她忍不住又笑了一下,“還能動麽?要不要我先去打盆水來?”
裴逢星如夢初醒,連忙搖頭:“我自己來。”
站起身的時候太急了些,險些摔了。
裴逢星一手險險地撐住桌沿,感覺到另一只手被阮枝扶住了,眼睛快速地眨了幾下,藏住了外露的表情,才敢望向阮枝那邊:“謝謝。”
阮枝松開他:“沒事。”
她臉上還殘留着些許笑意,被突如其來的慌亂壓下了些許,雙眸微睜大了些,從裏面能看到自己的倒影。
裴逢星向來認為自己是個怪人,其中一點便是,他讨厭看見別人笑。或許是每次別人對他的笑都充斥着不懷好意,即便當時不顯,也永遠沒有好事。
他在阮枝面前因為斷腿的缺陷出了醜,這會兒卻并不覺得讨厭,反而腦中不斷地重現方才阮枝抿着唇、嘴角上揚的模樣。
裴逢星将水打好,端着木盆進來,将要去摘玄靈草的葉子時,他動作停住,臉色開始不對勁。
阮枝單手撐在桌面上,看他毫無征兆地停下了,便問:“怎麽了?可是有什麽難處?”
難處倒也說不上。
只是裴逢星想到:他和阮枝男女有別,就這麽當着她的面挽起褲腿……實在是大為不妥!
阮枝還等着聽回答,目不轉睛地看着裴逢星,便見他的臉逐漸染紅,從耳根一路紅到了脖頸,整個人好似從滾水裏撈出來的一般,眼下都蔓上了緋色,素來沉寂的面容陡然添了幾分活色生香。
誠然,能做一本書的男主,長相着實是優越的。
看他這般羞赧的模樣,又看了看他手中端着的水,想起玄靈草的用法,阮枝恍然大悟。
怪她一時疏忽,忘了這個世界中男女大防,哪怕是挽個褲腿都是不妥當。她在此處看着,裴逢星怎麽好意思療傷?
……也确實是沒想到,裴逢星害羞起來能紅成這樣。
要不是還面無表情地繃着臉,不知道要露出什麽表情來。
阮枝當即站起來:“時候不早了,你先敷藥,我這就回去了。”
“我送你。”
裴逢星放下手中的木盆。
阮枝擺擺手:“不用了,你好好歇着。”
裴逢星慣常聽她的話,沒再堅持,同兩次一樣,他又朝着阮枝行了大禮:“多謝師姐。”
“不用這麽客氣。”
阮枝攏共和裴逢星見面三次,次次都被行大禮,她都有點不好意思了,“我也沒做什麽,原也不知道今日要下雨,還是溫衍師兄提醒了我,但我今日晨起時已經開始下雨了……這并不值得如此大謝,你好生養着,若缺什麽再跟我說。”
她險些沒想起來二號男主在原書中沒提過兩次的“腿疼”設定,心虛不已,受之有愧啊。
溫衍師兄?
裴逢星聽着這個陌生的名字,不知道這又是內門的哪一位。
除了蕭約、顧師弟,怎麽又來了一位溫師兄?
不知道他們是不是不必等阮枝想起他們的時候才能見到,還是平日裏就能和阮枝朝夕相處。
裴逢星思緒紛亂之際,想起了方才教學中的另一條:是那位同門教給自己的、适用于今天的萬能情話。
可憐裴逢星都不太明白情話的分寸和類別,更沒聽人說過,如今想起了這句話,直接便套用了,脫口而出:
“今日陰雨綿綿,天要讓你遭受寒涼,我卻絕不會,讓你心寒。”
阮枝:“……?”
緩緩打出一個問號。
剎那間,天地都安靜了。
裴逢星說完就知道不對勁了,怎麽聽別人說和自己說出來的感覺這麽不一樣?是他不夠慷慨激昂嗎?
“裴逢星。”
阮枝難得一本正經地喊了他的全名,神色鄭重,眼神專注地打量着他,“你是不是有什麽難處,說出來,或許我能幫你解決。”
裴逢星:“……”
他好半晌才擠出一句解釋的話:“我只是,想表達,對你的感謝。”
“是嗎。”
阮枝從呆若木雞的狀态回過神來,聯想到裴逢星的人設,勉強接受了這個說法,“心不心寒的我不知道,但你這一下,确實讓我挺心慌的。”
裴逢星:“…………對不住。”
直到阮枝走出門去,屋內又只剩下他一個人。
裴逢星方才将腦袋深深地埋進雙臂之中,抑制不住地渾身顫抖,臉紅的程度再次增加,連後脖頸至衣服下掩藏的地方都紅透了。
原來世界上還有除了心灰意冷之外的另一種輕生念頭——
尴尬得想死。
他甚至都不想做人了。
作者有話要說: °“欲言又止,又仿佛無話可說的表情”
妹兒,這就叫做生動的無語
裴逢星:垃圾寶典,害我不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