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喬嫣然本順着喬爹的目光,凝望澄澈碧空中的白雲舒卷,聽得喬爹之言,如花的笑容不由被霜打了似的蔫了一蔫,讪讪道:“爹,如果是真的咧……”
看着小閨女溫潤到無辜的臉,喬爹一時罵也不是,不罵也不是,只得自怨道:“我怎麽生了你這麽個笨丫頭!”
喬嫣然見喬爹濃眉淺皺,神色間怨念無比,不禁笑道:“不是我笨,是小峥太聰明。”頓了頓,替自己粉飾起摔落在地的面子,再道:“三哥和我下棋,還不是盤盤皆輸。”
喬爹不悅的哼了一哼,斥道:“文之一途,你三哥就是塊榆木疙瘩,武之一道,也只是平平尚可……”正說着,忽而更不悅的堆起眉峰,道:“嫣兒,你是大家閨秀,怎能不注重儀态,去踩你三哥的腳背,更何況,還有外客在側,實在太失、身份。”
喬嫣然明眸流轉,一臉為老爹打抱不平的神色,輕嫩的聲音氣鼓鼓道:“三哥那般惹您生氣,我這不是在替您出氣麽?”
喬爹微微一笑,嘆道:“行啦你,爹雖老啦,卻還不糊塗,能不知道你這鬼丫頭想什麽,以後可不許啦。”
路旁有細花碎葉蕭蕭落下,喬爹與喬嫣然漸行漸遠。
回到正院時,喬娘正在卧房午睡,午後的日頭晴暖,喬爹與喬嫣然在窗前榻上對弈,喬嫣然懷抱一個綿軟舒服的方枕,一手拈子放落棋盤,時而與喬爹淺笑低語。
滿是安穩流年的歲月靜好。
時光如水滑過,陽光已略淡弱了些,喬娘午睡醒來後精神極好,瞧見自家老爺與小閨女臨窗下棋,不由笑道:“老爺今日竟如此清閑,都有功夫和嫣兒下棋啦。”
脾氣再大的男人,也會有一處極致的溫柔體貼所在,望見老妻整着鬓發間的珠釵,施施然笑着走近前來,喬爹眉目平和,亦笑:“夫人睡醒啦。”
喬嫣然正拈着棋子,一見喬娘到來,不由擡手擺動開來,眉花眼笑的喚道:“娘,我爹一點也不手下留情,我都連輸五局啦,您快來幫我看看,我在哪裏落子比較好?”
喬爹濃墨似的眉峰不由抖抖而動,凝聲笑罵喬嫣然,道:“小丫頭,你棋藝不長勁,也就罷了,即便想請幫手,你也找個技藝精湛些的,找你娘當軍師,你是不是嫌輸得還不夠快?”
喬嫣然扭過臉來,告了喬爹一狀,笑嘻嘻道:“娘,爹說您棋下的不好。”
喬娘在喬嫣然側邊坐下,摟着嬌俏的小閨女晃了晃,笑語極慈愛柔和,道:“你爹說的是實話。”
喬爹對喬娘展眉一笑,又對喬嫣然虎目一瞪,輕斥道:“你這小丫頭片子,連爹也敢編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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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門外忽然探出一個小腦袋,一雙黑溜溜的眼珠,兩瓣肉嘟嘟的臉蛋,生的極是玉雪可愛,咧開潤澤的小嘴巴笑起來時,似一團小小的燦爛朝陽,正是三歲的喬雲哲。
喬娘朝孫子招了招手,目光極慈和的笑喚道:“小哲,快過來。”
門檻雖低矮,奈何喬雲哲的小腿更短,兩名跟在後側的乳娘,忙扶了喬雲哲的小胳膊,幫他左一腳右一腳得順利跨過去,腳下沒了阻礙,喬雲哲小鳥似的撒着歡兒,目标精準的直直撲到喬娘腿邊,仰起紅撲撲水嫩嫩的小臉,眨巴着圓滾滾烏亮亮的大眼睛,歡快地喊道:“祖母!”
又扭臉看向面色溫藹地喬爹,甜甜的稚音似裹了蜜糖一般,膩聲喚一聲:“祖父好!”也不忘落下盈盈而笑的喬嫣然,笑意純粹而幹淨,奶氣十足的喊道:“小姑姑好!”
喬娘溫柔一笑,掐了掐喬雲哲圓潤飽滿的臉頰,道:“小哲也睡醒啦。”
喬雲哲伏在喬娘的膝蓋,白白胖胖的小拳頭,捉了喬娘腰間的佩飾把玩,撲閃着閃亮的眼睛,嘟起可愛的小嘴巴,軟軟糯糯地央求道:“祖母,我想和小姑姑一起玩球。”
聽罷,喬嫣然将自己手中那顆尚未落定的棋子,急沖沖得塞到喬娘的手掌心,笑語如玉珠一般明快滾動,道:“娘,您替我和爹下棋,我帶小哲到外面玩。”然後,動作極利落的起身下榻,牽起喬雲哲胖乎乎極有肉感的小手,柔聲道:“小哲,走。”
喬娘含笑望着一大一小牽手離去,目光在棋盤上掃過,噗哧一笑道:“山窮水盡,柳暗花落,敗局已定,難怪溜得這麽快……”
喬爹嘴角笑意濃厚,凝視着結發三十年的老妻,道:“夫人是否願陪我下上幾局?”
喬娘一粒一粒開始拈起棋子兒,只柔聲笑問:“那老爺會手下留情麽?”
兩人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喬雲哲要玩的球,乃是由青斑竹藤精編細制,因是供小孩子玩樂,故而在空蕩的球中心,裝了幾個銀質鈴铛,藤球在地面滾動之時,會發出叮叮呤呤的聲響,極是悅耳動聽,也更增小孩子玩耍的歡愉之意。
玩兒法很簡單,可兩人玩兒,也可多人一起,你踢給我,我再踢還給你,如此重複到無聊的游戲,喬雲哲卻玩兒的不亦樂乎,又是歡呼,又是雀躍,滿臉洋溢着活潑燦爛的童真意趣。
稚子無慮,喬嫣然羨慕不已。
夕陽斜照,落日的餘晖映了半邊天際的晚霞,雖有流光溢彩之燦爛,卻已是薄淡而無溫的遲暮,雄糾糾氣昂昂的喬雲哲,使出吃奶的勁兒,用力再踢出一腳,因使力過大,不僅将藤球直直踢歪了方向,自己也被摔了一記屁股墩兒,不過,沒把自個摔哭,倒還咯咯咯的歡笑個不停。
一個乳娘輕拍他衣衫沾染的細密灰塵,喬嫣然蹲身抱着喬雲哲的小腰,柔柔笑問:“摔得疼不疼?”
喬雲哲小臉一昂,露出絢爛無比的笑臉,稚音堅強,道:“不疼。”卻還不忘興高采烈地尋找不見蹤影的藤秋,奇怪道:“咦,我的球呢?”
“小公子,您的藤球在這兒呢。”
說話之人的語态畢恭畢敬,喬嫣然偏過頭,看到喬府大總管江海濤,雙手捧了被遠遠踢飛的藤球過來,喬雲哲歡快的接回,抱在手裏上下左右搖晃,清脆的叮呤之音綿而不絕。
喬嫣然站起身來,微微含笑,問道:“江總管有什麽事兒?”
江海濤年紀已不小,小姐開口問話,當即彎了彎老腰,暮聲蒼蒼卻含了極恭敬之意,音調略苦的回秉道:“三小姐,三公子和駱将軍在亭中,已喝了一下午的酒……”
“等一等。”喬嫣然出言打斷,微凝了秀麗的雙眉,頗為驚訝的問道:“你說,我三哥和駱将軍這會兒還在喝酒?”
還真拿酒當水喝吶,喬嫣然暗暗腹诽之時,已聽江海濤繼續絮叨:“是呀,大爺和二爺剛下差回來,也被三公子一道喊了去……剛剛又着人去酒窖拿了好幾壇……這天眼見着都快黑啦,也不知要喝到哪個時辰……三小姐也知道三公子的脾氣,老奴實在勸攔不住,只好趕忙來禀告夫人。”
喬嫣然聽得無語至極時,喬雲哲已童音燦燦的歡呼道:“我爹爹回來了麽?”随手丢開手中的藤球,抓住喬嫣然的裙角,軟軟甜甜的嚷嚷道:“小姑姑,我要找我爹爹,你陪我一起去嘛。”
現下喬爹喬娘正待在一處,将此事告知了喬娘,等同于捅給了喬爹,之後的結果,用腳底板也猜的到,又該會是如何的山崩地裂,喬嫣然對喬雲哲柔聲笑應道:“好,小哲,先讓乳娘給你擦擦手,小姑姑陪你去找你爹爹。”
喬雲哲乖乖的攤開兩只小肉掌,嘟着小嘴兒催促道:“快給我擦手!”見侄子聽話照做,喬嫣然眸光微轉,含笑看向江海濤,說道:“此事不必再告知我娘,你忙別的事去罷。”
八角涼亭中,已由兩人增至四人,新添的兩人尚未脫去官袍,分別是喬家長子喬初然,以及喬家次子喬湛然,兄弟倆前後腳歸來,一道走在回院裏的必經之路,聽得花林叢中的亭子內,傳來三弟喬庭然說話的聲音,本來只是簡單的上前一問,哪知喬庭然三言兩語之間,将他倆綁纏住了腳步。
喬庭然的理由很簡單,我和駱承志有約在先,我今天若是喝不翻他,我就改跟他姓!你倆若是我哥哥,就幫我喝翻駱承志!換言之,若是不幫忙,那你倆就不是我哥哥!話至此處,那還有什麽可說的,喬初然和喬湛然卷了袖子,并肩同上。
駱承志以一敵三,寒容冰貌,依舊面不改色。
喬嫣然到達此處之時,亭中四人喝的正酣暢淋漓,三人的臉色若拿花來形容,大抵就是三朵紅桃花與一朵白蓮花,除了這四朵花兒,遍眼可及之處,全部都是酒壇子,花叢之中甚至還零散的滾落幾只。
拎起層層疊底的繁複裙角,喬嫣然走入亭中,喝道:“三哥!”
喬庭然醉意醺醺的偏過臉來,有點大舌頭的道:“是嫣然啊。”
認人就說明神智尚還清晰,很好,非常好!喬嫣然伸手奪去喬庭然掌中的酒壇,再凝音喝道:“三哥,不許再喝了!”
喬庭然本是一手支桌撐颌,一手執壇灌酒,如今酒壇被奪,于是将空出的那一只手也抵在下颌,眼皮似乎沉甸甸的要垂落一般,口吃不清的拒絕道:“不行!我還沒喝倒駱承志……”
說到此處,又努力睜大眼睛,瞪了瞪旁邊的駱承志。
喬嫣然瞅了瞅駱承志,見他臉色如常冷漠,眼神清明似雪,想來神智也堪比凝冰,兩相對比之下,喬庭然簡直就是一團爛醉,不由再喝道:“我管你行不行!你若敢再喝,我就把你扔荷花池裏醒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