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跟林佑栖混了那麽久,讓人一秒鐘都不想和我待下去的本事還是有的。
八點半,李祝融的車停在我宿舍樓下。
我剛踏出車門,就想縮回去。
旁邊停着的,正好是我那輛被蒙肅開回N城的車。車燈還亮着,蒙肅還沒下車。
這真是,趕得早,不如趕得巧。
直到九點半,蒙肅都沒和我說話。
九點三十,我和他搭話:“你在看什麽書?”
他把書合了起來。
我以為他是在表示生氣,準備躲到一邊,結果他用一種很困惑的語氣問我:“許煦,你到底想要什麽?”
我不知道怎麽回答這個問題。
往深了問,是問人生理想,往淺了問,也是在問我這些天瞞着他的小動作。
“我自己也不清楚。”我和他說實話。
也許,我現在是在報複吧。
“聽着,我沒有愛情經歷,我也看不懂你現在在做什麽。”他坐在沙發上,用嚴肅的語氣告訴我:“但是如果你想要跟李祝融妥協的話,我可以帶你去一個地方。”
蒙肅開車偏快,這時段路上不算堵。
他帶我去的地方,是C城的酒吧街。
酒吧街越往裏面越是糜爛,我一般只在街口的“Blumoon”喝點酒。
蒙肅一路開到了最裏面。
那個酒吧在二樓,露天的鐵樓梯,黑紅的外部裝潢,說不出地壓抑。我心裏隐隐有點不安,蒙肅拖着我,徑直往裏走。守在門口的那個人打量了一下蒙肅的臉,竟然放我們進去了。
第一眼受到的沖擊是最大的。
音樂震耳欲聾,大堂最中間的舞臺上,一個身上肌肉可以去選健美先生的男人,幾乎是赤裸着,身上只裹着一點紅色的,像紗質的衣服。在一個鐵籠子裏扭動着。一群人伸出手去摸他。空氣裏彌漫着酒精味和說不出的味道,燈光不停變幻,光怪陸離,這地方簡直像個魔窟。
蒙肅拖着我往裏面走,路過不少兩個或者三個抱成一團的男人,最後走到吧臺,問正在搖晃調酒瓶的酒保:“Chris在哪?”
酒保捂着耳朵,聽蒙肅說了三遍,臉上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朝一個門指了指。
蒙肅帶着我,進了那個門,順着走廊走到盡頭,是洗手間。
我拖住了蒙肅:“不要進去,這裏面……”
我話沒說完,蒙肅一腳踹開了門。
燈光昏暗的洗手間裏,響着不只一個暧昧的喘息聲,每個隔間都似乎有人,蒙肅“啪啪啪”把燈全部按亮,我這才看見,在洗手池旁邊糾纏着的兩個……三個人。
被夾在中間的人,身材很好,白皙皮膚,他身上不知道穿了一根什麽鏈子,被他後面的人用力拽着,拽着鏈子的人很壯,黑皮膚,整個背上紋滿了彩色的紋身。而最外面的人,大概快四十歲了,西裝褲堆在腳下,正掐着中間那人的臀部,發出帶“嘶”聲的喘息聲。
中間的那個人,仰着脖子,全身潮紅,不知道是痛苦還是歡愉地大聲喘息着,因為,在他身下同時出入的,是兩個人的……
他們甚至沒有用套子。
被燈光一照,中間的那個人猛地偏過頭來,那一瞬間我本能地往後退!
那張臉,白皙,文靜,甚至和我有幾分相似!
他是陳柯。
我像被洪水猛獸追趕着,從鐵樓梯上一路沖下來,因為過大的慣性而跪倒在地,胃裏一陣翻騰,把晚餐全部吐了出來……
我覺得惡心。
這一切,塗得油亮大跳豔舞的猛男,群交,廁所裏的野合,還有陳柯,都讓我覺得惡心。
我一直以為他死了,我沒想到,他竟然還活着。
這樣地活着。
蒙肅像是早就料到我的反應,很平靜地給我遞紙,等我吐完了,他甚至從車裏拿了一瓶水下來遞給我。
直到坐在副駕駛座上,我仍然在控制不住地發抖,我連酸水都吐了出來,胃裏一陣陣抽搐。
我腦子裏萦繞的,都是陳柯看我的那一眼,眼神渾濁,因為欲望而通紅,他似乎磕了藥,我甚至不确定他有沒有認出我來。
蒙肅安靜地倒車,出了這條街,往明亮的主幹道上開,他開了廣播,萬家燈火,熙熙攘攘。
"你認出他了,對吧?"蒙肅忽然問我。
我沒有回答他。
“他現在叫Chris。”蒙肅說:“他現在生活很混亂,這些酒吧偶爾會有一些群交聚會,他是常客。他現在在這裏很有名,喜歡濫交,而且他染上了毒瘾……”
“他不叫Chris,他叫陳柯。”
蒙肅不再說話了。
“是李祝融,對吧。”我直盯着蒙肅問:“這是他會做的事。”
"你既然知道他是什麽人,為什麽還要和他在一起?"蒙肅反問我。
“我現在沒有和他在一起!”這是我最後說的話:“不管是現在,還是以後,都不會!”
“那就好。”
蒙肅沉默地開了一會車,像是想起了什麽,又忽然說道:“我不歧視同性戀。”
我知道。
你只是,想要向我證明李祝融是個什麽人而已。
晚上我做了個夢。夢見自己變成了陳柯。
零碎記憶,總和那家光怪陸離的酒吧有關,像一部恐怖片。
蒙肅不會知道,我有多恐懼。
陳柯很像我,我們連喜歡的人都是一樣的。
我不可憐他,因為他打斷過我的腿。我只是覺得不寒而栗,因為看着他現在的樣子,我總是覺得看見了我自己。
第二天我曠了工。
我半夜醒來之後一直失眠,早上七點做了早餐,皮蛋瘦肉粥、拍黃瓜,蒸的包子,還拌了蘿蔔幹。蒙肅被這架勢吓到。
其實我不餓,我只是需要找點事來做。
整個上午都在睡覺,還是睡不着,小幺打電話過來,說帶寶寶出去踏青,我說我感冒了。他讓我去找林佑栖,并嘲笑我,說我是年齡到了。
我躲着林佑栖還來不及,他現在整天催我體檢,我覺得體檢這種事完全是無用功,沒病體檢沒用,要真是什麽大病,體檢出來也治不好。
蒙肅倒是忙得很,照例每天接到一個電話,躲到陽臺上講,用英語。
他最近在看量子多體理論的書,很厚一本,很精彩,唯一的缺點是英文的,他一邊看一邊給我翻譯,下筆如飛。我在旁邊跟他講閑話,說:“你看過普朗克年輕時候的照片沒?你老了會不會變成他那樣?”
蒙肅這人活得奇怪,他不在乎很多東西,比如說吃的,比如說自己帥不帥。我說,在中國,大部分像你這個年紀的男孩子都在守着一個女人,他開玩笑說是嗎,我守着的是個男人。
他坦蕩得像任何一個直男。
他唯一的禁忌,是不能問他為什麽從研究所辭職。
午飯的時候,我問他:“蒙肅,我們逃跑吧?”
“那你朋友怎麽辦?”
“那要是李祝融一直不放過我,你不可能一直耗在這裏。”
“我至少還能耗一個月。”
“那我們就耗一個月吧。”
大不了,就回到以前的樣子。總不會比那時候更差了。
“蒙肅,過兩天你幫我一個忙吧。”
我幾乎不敢去上班了。我被陳柯吓到了,我現在唯一想做的,就是離李祝融遠一點。
但是這世上最喜歡多管閑事的人,他叫鄭野狐。他理直氣壯在這件事裏插了一腳,賣軍火的鬥不鬥得過李鄭兩家聯手我不知道。但是鄭野狐的性格向來是說到做到。林尉那麽堅強的人現在都怕他,我不敢賭。
下午接到李祝融電話,他說:“老師,你今天沒來上班。”
“我感冒了。”
“老師要請假嗎?”
“要。”
“幾天?”
“三天。”
他沉默了一下,然後說:“老師,你現在來上班吧。”
這個瘋子。
“我今天見到陳柯了。”我直截了當和他說:“我現在不想看到你,可以嗎?”
“你只是怕看到我。”他平靜地說:“你怕我。”
“是的,我怕你怕得發抖,我可以不去上班嗎?”
“不可以。”
“你開除我吧。”
“就算我開除你,狐貍也會算你違約的。”
“為什麽你不能放過我呢?你大可以培養陳柯做我的接班人,他那麽喜歡你,你們兩個天生一對!你不能放過我嗎?”
“你不能聽話點嗎?老師,今天……”
我把電話挂了。
直到睡覺前,我才明白他要說什麽。
今天是他的陰歷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