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墓地的告別

作者有話要說:啊,這章是不停的對話啊,安然口渴了吧~~

四十二、

農歷八月十六日是安然父親的忌日,死于中秋節的第二天,一年之中月亮最圓的那一天,安然每次看到千裏共婵娟這句詩都覺得無比諷刺。

安母總是在中秋節的清早就去掃墓,她總害怕安父中秋節一個人太過于孤單。所以一大早,黎沐宸就只帶了安然出門。

墓地坐落在臨近市郊的半山之間,樹木蔥郁,青山連綿,黎沐宸将車停到山腳下墓地指定停車的位置,和安然并肩走在曲徑幽深的青石板上,拾級而上。一路上有各種叽叽喳喳叫不上名來的鳥叫聲,空氣清新,天色漸漸不再亮的發白,轉而因太陽的高挂而顯現出亮紅的暖意。安然呼吸着山間新鮮的空氣,倒覺得內心安穩。

走了大約五六分鐘,石板路就到頭了,眼前出現一條鋪滿大大小小形狀不一的鵝卵石的鵝卵石小道,安然踩在鵝卵石上,就看到墓地的正門。

現代化的墓地風景優美,草木清新,用水清木華來形容也不為過。大概人們生前多疲于奔命,忙着工作,忙着生活,忙着養家糊口,沒有時間與機會來清新美好的自然天地間休整生息,所以才會在死後熱衷于住在這樣位于自然深處的墓地,使勞累的心靈得以返璞歸真。

安然伸手拔着父親墓地旁剛長出的不規整的野草,說:“每次來這裏,都覺得心裏很安靜,有的時候甚至有住在這裏的沖動。”

黎沐宸看着她眉宇間突生的淡淡哀愁,便逗她笑:“在這裏當管理員還是打掃衛生呢?看你平時也不怎麽做家務,估計不能勝任這裏的工作。”

安然被黎沐宸的話逗笑,破壞了思緬人生的情致,随意地撥弄着草尖。

“如果你喜歡這樣的環境,我們以後可以住在山間別墅裏。”黎沐宸淡淡地開口。

安然将帶來的水果月餅鮮花紅酒一一擺在父親的照片前,這才說:“你要先問問我爸爸同不同意呢。我爸爸還不認識你。”

黎沐宸真的就蹲在安然父親的照片前,一板一眼地說:“叔叔,等我和安然決定結婚時,會第一個來通知您的。我知道你同意。”

安然無語,黎沐宸總是想當然,過于自信。

“爸爸,昨天晚上的月亮又亮又圓,你都看到了吧。這個是我男朋友,”她伸平右手介紹黎沐宸:“昨天晚上我們在一起看月亮。”

黎沐宸拿出兩支高腳酒杯,打開帶來的紅酒,安靜地倒酒,然後,他舉起酒杯,神色複雜地說:“叔叔,阿姨說你愛喝紅酒,我給你帶了瓶拉菲,你一定會喜歡。”他将那杯酒倒在旁邊的泥土裏,拿起自己的那杯,一飲而盡。

安然絮絮叨叨地對着爸爸的照片說話,彙報生活的點滴細節,而黎沐宸自從喝了那就酒就一直沉默着。安然知道黎沐宸對父親心有愧疚,微笑着安慰他說:“爸爸一定很喜歡你,你長得帥,又有錢,關鍵是對我好。”

黎沐宸苦笑:“你終于承認我的好了?”

“一直都承認啊,你對我來說很珍貴,我很慶幸能夠遇到你,所以,不要再內疚了,爸爸的事,真的不怪你。”

“安安,我記得你以前說過你恨我。”黎沐宸努力壓抑聲音裏的輕微的顫抖,這件事一直是他的心結,他怕安然一直怨恨他,而事實上,他也常常怨恨自己。如果不是自己突然闖入她的生命裏,也許她就不會活在多年缺失父愛的陰影裏。

安然看着黎沐宸染上一絲悲哀無奈的眼眸,認真地說:“那時候我只是不甘心,不是真的恨你。爸爸的死不是任何人的錯,爸爸不怪任何人,我更沒有資格去怨恨你或者別人。這些都是偶然的事情,每個人都是無辜的。”

安然又重新倒了兩杯紅酒,自己拿一杯,遞給黎沐宸一杯:“幹了這杯酒,我們再不提從前。”

面前的安然笑容淺淺,渾身似乎散發着安寧祥和的氣息,讓黎沐宸幾乎忍不住內心酸澀,他知道,一切都是因為寬恕。寬恕讓他們彼此之間更加親密無間。

酒杯輕輕相撞,過去十年的怨恨自責,種種情緒都混合着那紅色的液體進入他們的口腔,流入肚中,不消多久就會歸于泥土。

無論幸福或痛苦,快樂或哀傷,滿足或遺憾,終有一天,都會歸于這廣袤厚重的泥土之中,無聲無息,再次孕育世間萬物。

起身的時候,天已經變得灰蒙蒙的,烏雲彙聚在一起,感覺像是要下雨。他們牽着手,再次踩上青石板時,果然飄起了蒙蒙細雨,涼涼的,并不讓人狼狽,安然發現,自己甚至很享受這半山間的秋雨。

往下走了十幾個臺階,拐彎的青石板處閃現一個盺長的身影,他穿着幹淨的白色襯衫,黑色長褲,手上舉着一把黑色的雨傘,給人一種莊重而肅穆的感覺。安然認出來,是多日不見的林清晨。

自林清晨的生日會後,這是兩人第一次見面。他和小雨分手,安然雖然擔心他,但一直沒有想好該怎樣與他相對,沒想到,今天,他們竟然是在這個地方遇見。

“安然。”林清晨輕輕開口,語氣平和,聽不出任何波動的感情,安然卻一眼在他的眉宇之間看出憔悴,太陽般溫暖的林清晨,第一次沒有笑着叫她的名字。安然內心突然有些異樣的感覺。

她想開口說什麽,卻沒發出任何一個音節,最後,她還是說:“你來這裏看望誰呢?”

林清晨看了一眼黎沐宸說:“安然,我們談談好嗎?”

黎沐宸拍了拍安然的肩膀說:“我去車裏等你。”然後就徑直往下走。

林清晨帶着安然再次回到了安父的墓碑前。

他看見之前擺放的花束和水果,還有半瓶紅酒,笑了,只是着笑容有點不甘和頹唐。“是黎沐宸帶來的酒吧?”

安然點點頭,也不知道林清晨有沒有看到。

“其實我很久以前就見過黎沐宸了。”林清晨的話讓安然奇怪,在她的印象裏,林清晨第一次見黎沐宸是在新世紀百貨的樓下,和她一起。

林清晨自顧自地說下去:“高三那年,我來這裏看你爸爸,看到一個穿黑色西服的男人從你爸爸的墓碑前匆匆離開,等我走近時發現墓碑前擺了一瓶紅酒。當時我沒有在意,可是後來,我和你一起見到他時就突然想起來了,黎沐宸就是當年我見到的那個男人。”

“隔了這麽多年,你怎麽記得這麽清楚?”安然不禁愕然。

“當然記得住,那個男人相貌英俊,氣質冷漠,雖然擦肩而過,但還是感受得出他一身貴氣,這些都沒什麽,奇怪的是那樣一個高貴冷漠的男人,竟然在紅着眼睛,好像剛剛哭過。”林清晨沉浸在那天的回憶裏。

安然望着山下方向,沉默了。她不知道,黎沐宸竟然做過那麽多她不知道的事情,這麽多年來,他一直存在于她的身邊,她生活中的某個角落,可她從未看見,從未發現。

“安然,黎沐宸對你真的盡心盡力了。他每年都會來看你爸爸。”因為林清晨每次來時都會發現紅酒瓶和已經失去水分的幹枯花束。

安然不知道應該怎樣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黎沐宸太過于神秘,安然對他做過的事幾乎一無所知,卻覺得安心而感動。她知道,黎沐宸走不出自責,他默默地關照安然一家人,盡心盡力,即使是至親,做到這樣也已屬不易。

林清晨知道安然是感動了,他本是想對安然坦露心意的,卻竟然在這說起了情敵的種種好話,然而,他不覺得後悔,即使輸給黎沐宸,他也心服口服。因為黎沐宸做的,從不比他少。

“安然,你爸爸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吧?”林清晨終于開口,竟有些緊張:“你肯定特別恨我吧,我欺騙了你這麽多年。”

安然搖着頭說:“一點都不恨,我很感激你為我做的一切,真的,清晨,謝謝你對我這麽好。”

林清晨的臉上閃過一絲懷疑,他笑了笑說:“沒事的,你恨我是應該的,你不用安慰我。”

林清晨将大半的傘都遮到安然的頭頂,黑黑的一小方空間下,安然将傘柄往林清晨的方向推了推:“清晨,這個社會本身就是由偶然組成的,黎沐宸被綁架是偶然,我遇見也是偶然,爸爸突發腦溢血是偶然,你爸爸出現用藥錯誤雖不是偶然,卻也不是有意的,我們每個人都無法預料明天會發生什麽,我已經浪費了十年的時間用來埋怨黎沐宸,不想再花費更多個十年去恨你,或是任何人。我現在已經釋懷了,我想珍惜現在的一切,我希望你也是,從過去走出來。”

雨傘在林清晨的臉上投射出大片的陰影,使他的神情看上去不那麽清晰,他沉默好久才說:“安然,你變了,變得比以前勇敢,也比以前幸福。”

安然笑了,眼睛裏盛滿甜蜜,林清晨用一息尚存的僥幸心理問道:“是因為黎沐宸嗎?”他很怕安然點頭,期待她能說出寫別的什麽。

可是安然還是平靜地點了點頭,說:“他說,學不會勇敢就要永遠面對失去。我不想再失去了。”

“我沒有機會了吧?”林清晨發出一聲苦澀的嘆息。黎沐宸的這句話準确地打到他的心上,他看上去溫暖陽光,樂觀向上,骨子裏卻和安然像得很,一樣地想愛不敢愛,一樣地患得患失,畏手畏腳。

他從未像此刻這麽後悔自己過去的膽怯,如果當初勇敢一點,今天就不會和安然以這樣的姿态面對面。

“清晨,我們以後還是好哥們。”安然粲然一笑,像從前那樣拍着他的肩膀,只是這一次,林清晨再也不能從她的眼睛裏看到從前躲躲閃閃的甜蜜與希冀。

她用粲然的微笑,在墓地與那個住在心裏多年的少年告別。從今往後,他真的只能以朋友的身份存在,再不是她心裏那個像清晨一樣給她希望,像朝陽一樣使她迷戀的少年。

安然是真的放下過去向前走了,留他一個人在原地。他覺得悲哀,又覺得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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