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你不行
顧簡塵只是微微皺了皺眉,幾乎沒有猶豫:“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簡塵說這話時,陸貅一直仔細分辨他的表情和神色,旋即點了點頭:“那就好。”
陸貅早就不記得若若若若幹年前,自己對某個人的感情從‘朋友’進化到‘暧昧’再到‘愛情’的變化細節,依稀記得懵懂動心過已經是極限。
這時候的顧簡塵對柏文卓還只是暧昧階段,因為沒喜歡過別人,自己也分不清兄弟情與愛情,感情嫩得如同還沒破土的芽,稍有風雪就能覆滅掉——渣都不剩。
顧簡塵在陸貅沉默的這幾秒鐘裏不知又自我腦補到什麽,突然一臉正色地警告陸貅:“你別打他的主意。”
陸貅起身,利落道:“……思維發散是好事,只要你把它用在選題上。”他拿過拐杖往導師席方向走去,留下雲淡風輕一句:“作品構思好了拿給我看。”
顧簡塵凝視他的背影,語氣質疑:“給你?”
陸貅并未回頭:“現在就可以開始了,光陰寸金。”
好像從遇到陸貅第一次開始,顧簡塵就沒有一次不落于下風,他懷疑陸貅就是來克他的——從出生到現在,他第一次做到對一個人見一次氣一次,一直見一直氣。
顧簡塵挺起胸膛,冷聲:“給你,你行嗎?!”
陸貅腳步一頓,轉頭的動作像0.75倍速,聲音比顧簡塵更冷:“你不行?”
顧簡塵森森地爆了:“是你不行!”
陸貅停頓了會,說:“誰都可以不信我,你不行。”
顧簡塵被他這莫名其妙的話唬住,把陸貅的話在嘴裏腦子都過了一遍,才問:“憑什麽?”
陸貅徹底轉身面向他,冷笑:“因為你是塊朽木,在任何人手裏都只會平庸着腐朽,”
這話可謂是把顧簡塵的自尊放地下狠狠地踩。
可同時,卻戳中了顧簡塵藏在最深處的敏感。
雖然沒人明說,可在顧簡塵心底,他就是這樣定義自己的,這種認知從他父母離世的那個晚上開始,一日比一日深重。
他是塊朽木,經不起雕琢。
枯萎麻木的東西,自然也沒人願意為之分出兩分心思。
陸貅還沒說完顧簡塵就忍無可忍地打斷:“你又比我……”
陸貅:“只有我能把你打造成這世上獨一無二的寶器。”
顧簡塵話音倏然頓住。
他望着陸貅微坡的背影,眼中閃過無數情緒。
半晌,他冷靜下來,情緒歸于平淡,展開自己被捏得通紅的手心,低喃:“不需要、不稀罕……不可能。”
他更想做一個世界的旁觀者,最好能待在極夜,旁觀極晝世界的風景。
——
這個年紀的少年最怕不合群,幾乎所有人都加入了臨時陣營。
休假那天,錄制組會随時跟拍學員的動态——一群鮮活的生命展現出的蓬勃積極的生活方式,純稚年級間幹淨無暇的情感,這些總能吸引各個年齡段的觀衆。
劉導特意把所有學員都從宿舍裏轟出去,沒樂子絞盡腦汁也得找點樂子出來。導演都說了這是給他們上鏡的機會,更是吸粉的契機,沒準一個不小心就出圈了。因此學員們這天鉚足了勁跟鏡頭‘休息’。
當然也有佛系的——顧簡塵在第二環節錄制結束、宣布第二天放假後,他回寝室洗漱後直接鑽進被窩,睜着眼神游到淩晨2點,半夜突然爬起來打着熒光燈在本子上寫寫畫畫,精神頭足得跟大睡過三天三夜剛醒似的。4點,他本子上畫滿各種線條和潦草的文字,又修修改改了一個小時,窗外天蒙蒙亮時,顧簡塵一雙眼睛還亮晶晶的,直到新開一頁,一鼓作氣寫了滿滿三頁的數字和音符,最後一個點落下,閘下顧簡塵的睡眠開關,清晨6點,顧簡塵抱着本子睡成豬。
攝影小哥們開門進來喊他們起床,顧簡塵被兩個攝影小哥輪番轟炸,又有學員喊他推他,寝室50個人洗漱的聲音跟響炮仗似的,愣是沒對顧簡塵有絲毫的影響。
要不是看他呼吸平穩,120現在都上路了。
最後是柏文卓過來,解釋顧簡塵熬夜後睡覺就會很沉,大家了解後,這才作罷。
柏文卓看見顧簡塵懷裏那個本子,連他白淨的臉上也被印了幾道黑線,呢喃:“寫日記麽?”說着就伸手去拿。
柏文卓翻開牛皮紙封面,白皙通透的臉上泛起一層淡淡的緋紅,低頭淺淺笑着:“寫了什麽?有我嗎……”
翻到最新一頁,只看到幾個潦草的音符,他眉毛微微皺起,嘴唇輕抿:“這是什麽?在創作?”
離譜,竟然完全看不懂……
“柏文卓。”
突然被涼飕飕的聲音叫到名字,柏文卓吓得手上一抖,急忙把本子蓋上放回顧簡塵床上。
盡管顧簡塵對自己言聽計從,可看別人記事本畢竟不是坦蕩的事。
柏文卓轉身,卻看到門口站的是陸貅。
柏文卓訝異:“陸老師,你怎麽來了?導師今天不是也放假嗎?”
陸貅:“熟悉環境。”
柏文卓禮貌微笑着點了點頭,這麽閑,說白了就是沒其他工作,換句話說就是不紅,所以不忙,所以無所事事,所以四處閑逛。
他怎麽一點也不知羞……也是,畢竟是陸貅。
陸貅一看柏文卓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就知道他心裏想的什麽,不過他吝于給柏文卓眼神,望着門外的綠茶樹說:“學員在C區集合,不去的需要跟導演報備。”
柏文卓一聽,匆匆跟陸貅道了謝,就朝屋外跑去。
人走光後,陸貅這才從門口慢慢往房間走。劇組為了省錢,租下4間房改造成學員寝室,目前每個房間51人,好在房子夠大,放二十幾張上下鋪并沒有顯得十分擁擠。
随着後期人員的縮減,學員們的寝室會逐漸改裝,占地面積更小,但裝修會更加精致。
顧簡塵不喜歡和人離得太近,選的是最裏面那個多出來的床鋪——下鋪無人,放了臨近幾個人的行李,顧簡塵睡在上鋪。
從門口走到最裏面有一段距離,陸貅腳步悠悠,拐杖點在地上發出噠噠的聲音,最後聲音停在顧簡塵床頭。
陸貅拿起記事本翻至最新一頁,粗略掃了幾眼,随後合上。四處一看,髒亂差,無處可坐,長期站立對他傷腿的修複不好,朝顧簡塵床鋪望了一眼,目光微定,扯下裹腳的薄被單疊幾疊鋪在下鋪角落,小心翼翼地落座,将拐杖放在一邊,低頭認真看起顧簡塵昨夜創作的故事線和樂譜。
約摸五分鐘後,陸貅不耐地再次合上本子,“鬼畫符!”
說完把記事本扔回床上,拿着拐杖準備回自己的休息室。
陸貅的書法水平和書法鑒賞水平,在他經歷的第三個世界——一書香世家的國學教授時,可跻身大師之列,同行少可比肩;第九個世界——他甚至在異世界變成一支傳世千年的傳國狼毫,之後再無人可超越。
倒不是他因此就嫌棄了自己原始的筆記,陸貅只望顧簡塵自己夢醒後能記得這大篇幅類似波浪線的文字所承載的內涵。
走了兩步,陸貅摸出那張一直帶在身上的心願單,少年悲怆的樣子浮上眼前。
陸貅皺眉:“該練練字了。”轉頭看了眼顧簡塵,被他嘴角挂着的晶亮的口水閃了眼——陸貅每次只要想起這人是自己,就能對宇宙世界的神奇之處産生更深一層的理解。
想了想,陸貅抽出顧簡塵捏得汗涔涔的中性筆,在他樂譜下的空白處寫下幾個筆力虬勁若滄海游龍的大字:
醒後去找臺電腦整理打印出來
再來找我
未署名。
他把墊屁股的被單抖了抖,搭在顧簡塵的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