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能看懂嗎
顧簡塵眉毛豎起來:“自己慢慢挪。”
說完像是刻意展現自己健強的身體一樣,三步一跨上了二樓,臨了還特的回頭看了眼陸貅。
餐盤放到餐桌上,陸貅還沒從階梯上冒頭。
顧簡塵走過去看了眼,正瞧見一顆豆大的汗珠從陸貅臉頰滾落,應該是痛極了,身體才會産生物理反應。
可陸貅臉上自若的表情完全看不出他正在忍受怎樣的疼痛。
難道陸貅是面癱?
顧簡塵捏了捏兜裏的筆記本,神色躁郁,最後還是下樓扶起陸貅,幫他上樓。
兩人落座後時辰已将近下午兩點,二樓是專供嘉賓導演這類人員用餐的,用餐高峰期都很空曠,更別說這個時間段——廚師都撤了。
陸貅坐下自顧自喘勻了氣,然後就開始吃,仿佛他對面那麽大一造冰機不存在。
最後還是顧簡塵先憋不住:“早聽說你作,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陸貅輕輕哼了聲。
顧簡塵鼻孔瞬間被氣大了一圈,于是放棄陰陽怪氣的嘲諷,單刀直入:“你明知道腿斷了,幹嘛還跑到二樓?”
陸貅:“格調。”
二樓裝修又是軟皮沙發又是木質檀桌的,跟一樓那個鐵皮桌鐵皮凳相比的确充滿了格調。
“這麽講究,就吃水煮白菜配黃瓜?”
“綠色飲食。”
“……”終于,顧簡塵憋不住一直堵喉嚨的問題:“今天放假,為什麽不去醫院檢查?下次放假還不知道什麽時候。”
陸貅被反複戳到痛處,撂下筷子,坦言:“你看我這身行頭像是很有錢?”
顧簡塵:“這套西裝市值六位數。”
陸貅挑眉:“謝謝提醒,最近的二手市場在哪?”
顧簡塵:“……”
陸貅打開手機地圖。
他另一只手從包裏掏出一個巴掌大的小罐子,擰開,裏面裝的都是山楂核桃花生等。
顧簡塵覺得眼前這一幕像極了老幹部“花生配酒”耍手機的遠古畫面,颠覆了陸貅之前在他心中建立的酒吧舞廳渣男形象。
陸貅見顧簡塵眼巴巴望着自己做的堅果罐——想起當初堅果是他這個年紀最愛的食物,陸貅把罐子往他跟前推了推:“吃點?”
“?”
陸貅:“補腦。”
“我不需要!!”
陸貅視線從手機屏幕上撤開,睨他一眼,意味不明:“哦。”
顧簡塵太陽穴暴躁地跳了跳。
兩人沉默數十秒,陸貅突然道:“找到了。”
他手機屏幕赫然定格在“海城名屋二手城”的路線圖上。
陸貅在作路線規劃,顧簡塵試探問:“你是在這兒…等我?”
陸貅表情總算緩和了點,收了手機,說:“沒笨到無可救藥。”
顧簡塵:“……”
他拳頭在膝蓋上捏得嘎吱響,額頭青筋一蹦一蹦的,突然一章拍在桌子上,肅聲發問:
“誰讓你看我筆記本的?你懂不懂隐私?!”
陸貅開口就是一副水何澹澹的模樣:“沒侵犯到你的隐私。”
“本子上的字一定是你寫的。”
“是我。”
“……??”他只覺得剛剛崩碎了自己的牙。
顧簡塵慎重問道:“你看我筆記本前面記的內容了沒?”
陸貅:“前面寫了什麽嗎?”
顧簡塵一臉震驚惱怒:“沒寫!!你果然看了!”
陸貅撐住一邊耳朵抵禦高分貝,不急不緩道:“看什麽?”
說着他用力抽出顧簡塵不知何時緊緊捏在手裏的筆記本,随便翻到顧簡塵創作的某一頁,當看到畫面裏淩亂成灰的布局時,陸貅閉了閉眼,問:“……神交?”
顧簡塵一把把本子搶回來,重重合上,臉氣得白裏透紅,說話時氣勢卻略有回收:“你羞辱我。”語氣介于疑問和陳述之間。
陸貅沉沉看着顧簡塵的眼睛,看到那藏在眼底深處一閃而逝的弱勢,陸貅心口驀然沉了沉,他目光幽深,說:“沒有羞辱,我只是想說,你需要練練字。”
說完再次發力扯出顧簡塵死捏着的本子,攤開在桌上,轉手抽出顧簡塵卡兜裏的筆,邊動作邊不帶感情地說:
“這手字配不上你的臉和能力。至于讓你打印,是為了讓你能和別人交流你的作品。我能跟你‘神交’,不是人人都能。”
說完,中性筆點着本子某處,說:“你看你樂譜承載的情感厚重度和你的故事框架。你創作的這個背景框架的基調還行,但故事線太淺薄,完全支撐不起你要表達的……”
安靜的食堂二樓只有陸貅清涼低沉的聲音,一股淡淡的幽香漸漸飄浮在空氣中。
突然,陸貅手上動作一頓,眉頭皺起來,嗓音微冷:“誰的筆?”話音剛落,手上頓時松開。
中性筆兩圈滾到了桌角邊沿。
顧簡塵剛剛稍微沉靜下來的心瞬間吊起來,眼疾手快接住下墜的筆。
顧簡塵怨怼:“我的被壓壞了,這是我朋友借我的,你怎麽這麽沒禮貌……”
陸貅煩悶:“紙巾。”
顧簡塵從隔壁桌拿來餐巾盒。
陸貅幹脆直接用手指指着顧簡塵的筆記本上所有大方向上的問題,這一講就花了一個小時。
顧簡塵剛開始只是聽着,陸貅說一句顧簡塵心裏就能找出十句來反駁,可到後面陸貅講得越來越多,越來越深,他情不自禁拿起筆開始記錄。
臨了,陸貅看了眼仿佛被潑了墨的本子,忍無可忍道:“從未見過如此醜陋的字跡。”哪怕是從他自己手底下誕生的。
顧簡塵:“……”
陸貅單手端着空餐盤放到最角落的回收處,随後直接從回收處旁邊的另一個出口離開了。
顧簡塵放桌上的僵硬的手指漸漸松開——那人恢複得真快。
他今天肯定聽到了一樓食堂那些難聽的話,為什麽毫無反應?
晚上九點,顧簡塵坐在床上低頭重新整理思維——今天陸貅對他唯一的肯定是‘背景框架和基調’,至于其他方面,盡管陸貅沒直說,可他每個字的空隙和語氣無一不在表達個‘差’字。
更致命的是,除了陸貅前幾句,自己還會有意識地反駁,可說到後面連他自己都覺得很有道理。
“有毒……怎麽這麽多問題!”
昨晚和今天中午所謂的思如泉湧在今晚全都彙聚成了陸貅那張臉,印着joke在他眼前飄來蕩去,嘴裏不斷‘joker joker’放箭。
學員們今天被節目組安排得明明白白,玩得夠high也夠累,講究些的學員還會洗漱後再睡,那幾個累極的是直接癱在床上。
不過有虛的就有精力旺盛的。晚上九點多,柏文卓端着一盒小龍蝦敲響顧簡塵的床頭:“铛铛…”
顧簡塵眼睛微亮,“小卓。”
柏文卓:“我們去找杜老師讨論選題,他請我們的。不過我明天要跟他們一起去練歌,就吃不了了。”
顧簡塵點頭:“那你放那邊的桌上吧,我現在有點事。”
柏文卓看見顧簡塵膝蓋上的筆記本,笑道:“還在寫呀?寫到哪了?”
說着,他脫鞋爬上顧簡塵的床鋪,湊過去看他的本子,才看一眼就沒忍住笑起來:“你畫的什麽?”
顧簡塵有點在意:“你也看不懂?”
柏文卓混不在意地玩笑說:“啊啊你随便找個人,要是能看懂算我輸。簡塵,我高一就給你買了練字本,你肯定完全沒用過。”
顧簡塵:“……練那個浪費時間。”
柏文卓瞧見本子上比中午更多的痕跡,笑說:“中午好歹還有個線條,現在完全一團亂麻。”柏文卓在顧簡塵肩膀上輕輕靠了靠,很不客氣地笑出來,道:“你自己能看懂嗎?”
“雖然有些費勁,但還是可以的。”
“肯定會眼睛疼。”
顧簡塵想到陸貅仿佛被他的字跡辣了眼睛的模樣,語氣裏瞬間帶出一絲不易察覺的不忿:“……投入了就不會。”
柏文卓以為自己惹了顧簡塵不高興,把腦袋不明顯地磕在顧簡塵肩上,聲音慵懶柔軟,轉換話題:“今天真累。”
顧簡塵筆尖停住,“我給你揉揉。”
“好。”
柏文卓綿軟笑着,問:“之前還說不想參加節目,現在怎麽這麽積極了?是不是想留下來陪我?”
顧簡塵卡了一下,低頭:“既然能做,就想做得更好些。”
柏文卓嘴角笑意更深,說:“那我們豈不是有機會一起走過更多期,啊……我也得加油啊,不然先被你抛下了,那可尴尬了。”
顧簡塵輕輕說:“不會的。”
“你構思到哪步了?”
顧簡塵:“剛開頭。”
柏文卓輕蹙眉:“可你寫了很多了。”
顧簡塵:“今天遇到陸貅,他說昨天想的那些要推倒重來。”
柏文卓倏忽睜眼,“誰?”他雙眉逐漸深擰,真誠建議:“簡塵,我跟你說過多少次,陸貅那個人……他當初能成團都是靠錢砸出來的!一沒代表作,二沒人氣也帶不了話題,三來一身壞毛病,你怎麽……就算你不想聽我的話,那其他學員的話你總聽見了,他怎麽能給你正确的指導?怕是比不上我們任何一個在場的學員。”
顧簡塵想起陸貅今日在食堂為他講解的模樣,還有那手讓他眼紅地好字……卻沒像之前那樣敷衍應和,只說:“小卓,眼見為實,網上的言論真假不定,不能一味全盤接受。”
柏文卓不喜歡顧簡塵在他面前談別人,聽得心煩,神色疲累地起身,說:“簡塵,你怎麽了?”
顧簡塵微愕:“什麽怎麽?”
柏文卓整個人又一次在顧簡塵身前垮下肩膀,小脾氣都耍得溫和無害:“我今天白天跟你說話你也不理,晚上你又一直否定我……我惹你生氣了嗎?”
顧簡塵看見自己攤開的本子上淩亂如麻的筆記,陸貅講的還有個收尾沒有整理好,他迫不及待想要完成它,想把這個作品從頭到尾塑造一遍,亟待看這個作品褪骨重生後的模樣。
他嘆了口氣說:“真的沒有。小卓,我想睡覺了。”
柏文卓走後,顧簡塵一個人呆坐了幾秒,突然翻身下床,逮着床位離他最近的那個學員,把本子豎在他眼前,很認真地問:
“能看懂嗎?”
臨近幾個男生正好路過,都湊過來看。其中有個男生躺在床上咧牙笑道:“好像我小妹的筆記。”
顧簡塵奇異地松了口氣,“能看懂就好。”
男生:“懂毛線……哈哈哈,三歲連筆都不會拿,擱本子上塗成一坨,家裏還非說她走的是意識流,哈哈哈哈哈……反正我是沒那個文學素養。”
男生看了眼顧簡塵的臉色,突然正色問道:“咳,這不會是你的字吧”
顧簡塵默了一瞬,冷漠道:“……我小弟的。”
男生驀地松了口氣:“嗐吓我一跳,你小弟比我小妹可差勁多了,我小妹畫出來的線條至少是流暢的。”
顧簡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