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千裏之外的揚州。
大概是因為夏寧的生日,安晚有些睡不着。輕輕地從床上翻起來,走到陽臺上,這裏的位置不錯,能看到瘦西湖。清淺的月光下,湖面是朦胧的一汪碎銀,籠着一層淡淡的青霧,顯出白日裏決計看不到的另一種美。有時候她會想,江山如此多嬌,引無數英雄竟折腰,可是為什麽那麽多人都不快活,而她,還有什麽不能滿足。想着想着,就會不自覺地去想夏寧為什麽會抛棄她,是她哪裏不夠好嗎。結果,她總是什麽也沒有想出來。
于是此時安晚什麽也不想想,她只是默默地在陽臺上站着,看着月光下的瘦西湖,一直站到倦了,才回到床上,輾轉了一陣,便沉沉地睡去。其實睡得也不沉,因為她做夢了。夢裏她回到了八年前的夏天,夏寧的餞別宴。仿佛往事重現,一切都照着八年前的樣子,她和夏寧坐一邊,夏寧的兩個朋友坐另一邊,淩洛坐在側面。只不過在夢裏,她看到了很多,八年前她沒有注意到的事情。譬如夏寧把她介紹給他的兩個朋友時的鄭重其事,譬如她被油星濺到手臂呼痛的時候夏寧來不及掩飾的心疼的表情,譬如餐廳裏悠悠地飄着Yesterday Once More,譬如夏寧不動聲色地把她說喜歡的菜夾到她的盤子裏。安晚一邊想着果真是美夢啊,一邊滿足地漂浮在空中,看着當年的夏寧和當年的自己。
吃完飯,他們轉戰流光。流光,是她當時最喜歡的KTV。昏暗的包間裏,夏寧跟着她坐到角落,跟着她唱那些他曾經嗤之以鼻的軟綿綿的情歌,遇到不會唱的,他就跟着哼哼,總之就是不讓別人有和她合唱的機會,而她,卻皺着眉頭叫他別鬧。安晚看到夏寧趁大家不注意的時候拉住了她的手,她瑟縮了一下,瞪了他一眼,然後低着頭色如桃花地把手縮了回去。安晚覺得自己竟然能感覺到他手掌的溫度。十二點的時候 ,夏寧說要先走了,然後把目光投向她:“你呢?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安晚終于看懂了他的眼神,那種忐忑而期待的熱忱,在她的沉默裏逐漸冷卻成失望和了然。安晚焦急無比,恨不能附身上去跟着他走,可是她只是眼睜睜地看着,看着八年前的自己瞟了一眼淩洛,然後,緩慢而堅定地搖頭:“你先走吧,我還要待一會兒。”夏寧的眼神,終于變成了絕望。
安晚的心中劇痛無比,掙紮着想要醒來,但是無論她怎麽努力怎麽瘋狂地掙紮,都是徒勞,她陷在夢裏,只能眼睜睜地看着,看着夏寧瞬間死寂的臉,看着她自己心虛地埋着頭,看着夏寧轉身離開,最後關門的時候,他還站在門口望她,臉隐在陰影裏,透出濃重的寂寥,然後,他阖上了門。安晚跟着他飄在長長的走廊上,淚流滿面地沖他喊:“不是這樣的,阿夏,不是你想的這樣……”一直喊到聲音嘶啞,可是他并不能聽見。她的眼淚止不住的流,像是要把這輩子的眼淚都流光似的,看他沉重的腳步一步一步地往外走,每一步都像是帶着刀尖踏在她的心上,生疼。夏寧在流光的門口止住了腳步,他擡頭去望這個城市的夜空,安晚便也跟着擡頭,這一晚的夜空沒有月亮,連一顆星也沒有,是灰蒙蒙的城市的夜空,透着詭異的橘紅色。終于,他面無表情地坐進了的士,摔上車門,從她身邊呼嘯而去。
安晚悲哀地發現她跟不上他了,也任命地放棄了讓他聽見自己,她立在他離去的地方,喃喃自語,用她已然沙啞了的嗓音,“我只是想,和淩洛告別。”
“我只是以為,我們會有來日方長。”
這個時候,安晚倒是醒了,夢裏哭成那樣,臉上卻沒有半分淚痕,連眼睛都是幹幹的。她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會夢到八年前的往事,只是覺得,因果報應,她落得今天這般地步,恐怕也是活該如此。原來,在她沒有發現的時候,已經把夏寧傷得體無完膚。人世間的男男女女大抵如此,可以肆意傷害,不過是仗着那個人喜歡,仗着那個人舍不得。然後,然後那個人沒有那麽喜歡了,那個人舍得了,自己便成了受傷害的那一個。再然後,傷着傷着,兩個人就散了。
原來,并沒有所謂的來日方長。
天微微亮,夏初還在香甜地睡着,安晚卻再也睡不着,輕輕地翻身坐起,想要,寫點什麽。于是擰開床頭燈,從包裏翻出張明信片,映着揚州的煙雨朦胧。昏黃的燈光下,她怔怔地坐了一會兒,然後慢慢落筆。
“親愛的安安,
你要知道,将來的每一個二十四小時,三十須臾,六百羅預,一萬二千彈指,二十四萬瞬,四百八十萬念,生命裏的每個人都可能離去。
連阿初也會長大,會愛上另外的女人,會離開你,過屬于他的快樂人生。
只有你,才是我的來日方長。”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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