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周末的傍晚,安晚會陪夏寧去遛狗,穿行在城市的大街小巷,公園,河堤,拖着長長的影子,走啊,走啊,像是能走到世界盡頭。
安晚會和他說她的希望,她隐秘的小小快樂,她一些風花雪月的執念,夏寧則和她談他熱愛的球隊,他不為人知的苦悶,他無憂無慮夢幻般的童年。每當這些時候,安晚都會覺得,時間很慢,歲月很長。
“你有沒有讀過《春江花月夜》?”她突然來了興致。
“聽說過,念來聽聽。”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萬裏,何處春江無月明。江流宛轉繞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裏流霜不覺飛,汀上白沙看不見。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
他們走在河堤上,夏寧牽着狗,安晚落後他半步,擡眼就可以看到他的側臉,堤下是千百年如一日奔騰的河水。安晚突然有些傷感,或許她不該背這首詩的。
“怎麽不說話了?不高興?”夏寧把牽引帶換到右手,騰出左手去搭她的肩膀,“怎麽了?”
“沒什麽,就是覺得、不吉利。”
“傻得你。”
“我本來是想說,不知道‘月照花林皆似霰’是什麽感覺,你見過嗎?”
“我也沒有——不過我知道哪裏能看到,求我啊,求我就帶你去。”
“求你了~~”
“就這點兒誠意?算了,爺今天心情好,暫時不和你追究,先把Summer帶回去吧,她走不動了。”
再出來的時候太陽已經下山,天色沉沉地暗下來。他們走在街上,安晚始終比夏寧落後半步。燈火次第亮起,斑斓的光影打在他的側臉上,勾勒出柔和的輪廓,俊美絕倫。
似乎,他的每一個表情,每一個動作,在一夜之間,都成了她喜歡的樣子。
夏寧帶着安晚上了濱江路,彼時月亮還沒有升起,但是夜風很涼。安晚瑟縮着走在他身邊,抱着手臂,還是覺得冷,然而見他放慢了腳步,不動聲色往她身邊靠了過來,心中微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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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麽安靜的走着,路邊新綠的梧桐葉沙沙作響,身邊傳來他的體溫,空氣裏若有若無的,是他身上的味道。整個城市都靜下來,仿佛,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你是不是冷?”夏寧突然發問,那張平淡無奇的臉,在夜色裏顯得極其攝人心魂。安晚莫名地有些緊張,腦子裏打了半天的結,才怯怯地“唔”了一聲。
夏寧脫下外套,拎着領子給她穿上,籠上一只袖子,再籠上另外一只。安晚受寵若驚地接受他的伺候,心裏的歡喜一層一層地漾上來,晃晃悠悠地填滿了整個心房。衣服很暖,但是有些大,她拖着長長的袖子,抓起兩邊衣領蓋到臉上,深深地嗅了一口,“好香~~”
是熟悉的他的味道,溫柔和煦地包裹着她,她幾乎都要醉了。
聽着她呻吟般的嘆息,夏寧覺得身上有些熱,他清了清嗓子,把衣服從她臉上拉下來,慢悠悠地幫她拉拉鏈,一直拉到領口。他一只手揪着衣襟,另一只手撥開衣領,湊臉進去也深深地嗅了一口。
溫暖,是她皮膚的熱度,還有他的,通過這件外套,覆蓋在她的身上;還有香味,他從來沒有聞到過的、她的味道,像植物,也像風,迎面有微微的涼意。
他的臉貼在她頸上,她的膚如凝脂,她血管裏的活潑心跳,她馨香美好的一切,都在咫尺之間。仿佛只要他願意伸手,他想要的一切,都會落到掌心。不然等她把他推開吧,戀戀不舍的夏寧這般想。還是算了,他不能這麽賭。
“是挺香的。”抽臉出來的夏寧冒了這麽一句。
木愣愣站着的安晚飛快地回過神來,就看到他的臉。微擡着下巴,眼睛斜睨着她,滿臉的心滿意足,有做壞事得逞的奸笑,又有你能奈我何的嚣張。
安晚就喜歡他這樣的表情,從開始到現在一直都是,帶着滿滿的張揚肆意的快樂,以雷霆萬鈞之勢,劈開她的心防,也帶給她歡喜。
她還記得剛才,電光火石之間她作出了判斷——微涼的是他的鼻尖,忽冷忽熱的是他的氣息,溫軟的,是他的唇。肌膚相貼,安晚的臉飛快地紅了。
夏寧把拉鏈往上又拉了拉,不懷好意地盯着她笑,“怎麽臉這麽紅?”他把掌心貼到她額上,“好像發燒了。”
“你才發燒了!”安晚沒好氣地拍掉他的手,他卻笑了,很開懷的那種,從胸腔裏發出低沉的笑聲。
夏寧揉了揉她的頭發,然後又給她理順,并且把零碎的發梢從衣領裏拉出來。“好好,我也發燒了。”他給她理着衣領,飽含笑意的聲音像最香醇的酒,讓她渾身發軟。
安晚想,這種感覺,應該叫沉醉。
“快到了。”安晚跟着夏寧上了一條小道,拐了幾拐,眼前豁然開朗,是好大的一片桃林。夏寧随手拉下一枝,“花都快謝了。”聲音很是惆悵。
安晚馬上安慰他,“已經是初夏了嘛。”
“晚春。”夏寧堅持,“這裏的桃花開得晚,我上周來的時候,它還沒有開來着。”
安晚笑笑,“你看,還是很漂亮啊。”
月色如水,江面是一片潋滟流光,遲暮的桃花掩映在凝碧的層層枝桠之後,零零碎碎地飄散在風裏。月照花林皆似霰,她想她知道那是怎樣的景致了。
安晚緊緊地挨着夏寧站着,覺得,無論怎樣的景致,都比不上,他在她身邊的樣子。
“你還記不得我喜歡的桃花詩?”安晚笑靥如花。
“那年春,除卻花開不是真。”夏寧伸手拂去落在她發上的桃花,其實這也是他想說的。這一切,都是真的吧?會不會,他一覺醒來,她又成了原來的樣子,她的目光黏在淩洛的身上,分給他的只有眼角餘光。
他的心裏空落落的,想要,證明點什麽。腦子裏剎那間轉過無數個念頭,最後,還是選擇了最溫柔的方式,“突然想起你也是輸給我了,那——叫聲好聽的來聽聽。”
“寧哥兒~”安晚狡黠地沖他眨眨眼。
夏寧皺起眉頭:“怎麽叫的呢?跟窯子裏的似的。”
“寧~”安晚扮嬌媚。
“你看我滿身的雞皮疙瘩。”
“那你到底要我怎麽辦嘛!老寧?老夏?小寧子?寧寧?——”安晚給他想名字想得歡快無比,卻也沒法無視他越來越黑沉沉的臉色,“我開玩笑的。”
他是不是理解錯了?還是他高估了她對自己的心意?
夏寧正胡思亂想,忽然聽到安晚叫了他一聲,“阿夏。”
萬般深情的叫法,柔軟的,潮濕的,帶着初訴心事的羞怯與破釜沉舟的熱情。
夏寧的整個身子都僵住,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那雙漂亮的嫣紅的嘴唇微微張合,又一字一字地重複了一遍:“阿夏。”
夏寧望着安晚的臉,還是他熟悉的那張臉,唇紅齒白,眉目婉約。還是他熟悉的那副表情,極淡薄的笑意,十分堅硬,又極其柔軟。還是那雙看慣了的眼睛,耀若晨星,然而眼底卻似籠了一層深黑的霧氣,濕潤,哀傷。仿佛,是他錯過了什麽,錯過了她海一樣的深情。
這一刻,萬籁俱寂。
仿佛有萬頃滔天巨浪奔湧而來,他那麽渺小,連反應都來不及,就被狠狠擊中,被抛卷,被撕扯,被淹沒,然後溺斃其中。
夏寧承認自己被吓壞了,但是,同時,他有一種近乎滅頂的喜悅。
他瞠目結舌地,看着安晚站到樹下,她轉過身來對他笑,溫柔得勝過春日柳絮。
“那年春,記得奴家字阿莼。”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