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東宮女史
連亭廊橋下,幾尾錦鯉正簇擁在青石欄下。
皇甫梓玥靠在滿是桐漆味道的紅柱,心不在焉的把手上的魚食一把一把的扔進湖裏。看着這幾尾錦鯉憨頭憨腦的張嘴等着,突然沒由來的一陣煩悶,索性把手上的魚食悉數丢進湖裏,然後站起身來賭氣似的把手拍幹淨。
這個籠子一樣的地方,連魚也這麽悶!
皇甫梓玥伸了個懶腰,然後抖擻整理了下多少有些褶皺的衣裙。一陣風拂過,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哆嗦。長安的雨後這麽冷啊,和江南一點也不一樣!皇甫梓玥抱着手臂,腳下加快幾步向自己的房間走去。
豈止是天氣,這裏一切都和秀坊差的太多了。皇甫梓玥低着頭沿着看不出盡頭的長廊一步一步向前走着。這個時節的秀坊一定不會這麽冷的,每年這個時候,姐妹們總會聚在湖邊為即将到來的中秋排舞。紅紗搖曳,仿佛是火燒的雲彩,映得水面也滿是紅暈。秀坊的魚兒比這兒的機靈些,每每舞樂達到極致之時,那些魚兒接二連三的躍水而出,或紅或白鱗片在陽光下映出一抹靈動的色彩。
如果有的選,她一定不會選擇來這個太子府做什麽女史。只是,葉坊主既然這樣安排一定有她的道理吧。但計劃也不是進行的那麽順利,本來當初的計劃是借由自己是隴右兼任河西節度使皇甫惟明的侄女的身份方便出入宮闱,探尋當日秀坊和皇室的瓜葛隐秘。但不料皇甫将軍得罪了李林甫被貶出朝堂,連帶着自己從宮中被調度到太子府做了女史。
上個月,被貶斥的皇甫惟明将軍傳來死訊。太子伏案哭了一宿,自己卻只是安靜的守在窗外。說起來,那個被自己稱作伯父的人,自己根本沒有見過呢。或許只是姓氏恰巧相同,甚至自己的身份也是葉坊主拟造的吧。從小自己就沒有什麽親人,只知道自己是個孤女,秀坊才是自己的家。
沒法子,誰讓這是就是自己的命呢。
尊貴如太子,怕也不能選擇自己的命運吧。皇甫梓玥駐足在自己房間門口,出神的想着。兩個兄長的不幸,讓太子終日唯唯諾諾緘默少語。上有威嚴的當今聖主,下有英姿精幹的兒子李倓。光輝交錯中,更是襯托着太子滿是庸庸碌碌的無為之相。
皇甫梓玥緩緩推開卧室的門,微微鏽澀的門軸發出一溜另人皺眉的尖銳聲音。
“看來有人很不友好的翻動過我的房間了呢。”皇甫梓玥看了看桌上整整齊齊擺放着的紙箋,但自己壓在上面的鎮紙已然被換成了一方硯臺。
皇甫梓玥打開衣櫃,裏面的紗衣舞帶都或多或少有了翻動過的痕跡。她微微嘆口氣,從櫃子中取出一件貂絨披肩,然後摘下自己腰間的香囊,貼在柔軟的獸毛上輕輕滾動了幾下。只見毛皮上漸漸浮現出些許的紅色小點,小點活動着湊在一起連成一縷紅線,悉數鑽入香囊之中。
“澈澈,這是什麽?”若幹年前,自己看着這些紅色的小點溫順的游走在香囊中,帶着幾分恐懼和好奇,驚訝的問。
“這是我新培育出的蠱蟲‘含香’,最喜歡依附在帶有這種特殊藥香味的香囊上。不過沒什麽毒性,最多只能叮咬出幾個大包,就好像一群聽話的小跳蚤。以後要是再有那些看不順眼有不能動手的達官貴人,就悄悄的在他們身上放上幾只,哼哼……”
皇甫梓玥唇角微微上揚,回憶着當年的一幕。讨厭的達官貴人倒不曾遇到,索性把這些小蟲灑在衣櫃裏替自己看守,原本是百無聊賴的消遣,沒想到這次倒真派上用場了。與其花費心思去猜測是誰不請自到來自己的房間翻查窺探,還不如坐等這些小蟲替天行道,讓那失禮之人自食惡果。
門外突然由遠及近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皇甫梓玥将香囊系回腰間,整了整頸間的貂絨披肩,好整以暇的坐在檀木椅子上。
“女史在麽?”宮女上氣不接下氣的在外邊叩門。
“進來吧。”皇甫梓玥已經攤開一貼浣花箋,從容的研磨着墨汁。
一個年紀不大的宮女推開門,對皇甫梓玥施了一禮:“皇甫姑娘,太子讓奴婢傳話,今日請在屋內安坐,若無要事,切勿在外走動。”
皇甫梓玥心有所動,轉過來溫和的對宮女說:“知道了,勞你跑這麽一遭。你可知道殿下為何要這般吩咐,究竟發生了何事?”
“奴婢聽說是太子妃宮中有些不潔,不知被什麽飛蟲鑽了紗帳,太子妃屋內從上到下全部身上痛癢難忍,正亂成一團呢。”
皇甫梓玥心下了然,女人究竟是疑心善妒啊。含香蠱除了依附香囊,最喜歡寄生人體,也不知是太子妃是親自到此不慎染上,還是被派來的親信帶回去的晦氣。
“太子殿下呢?”皇甫梓玥猛然驚覺,原本對這小人之心早存了不赦之意。但太子妃身份特殊,門庭走動頻繁,含香蠱又遇人而噬,這樣下去難免連累無辜。
“殿下已經趕往太子妃的寝宮。”
“荒唐,太子身份尊貴,現在尚不知是疫情還是其他,怎麽能沒有輕重,輕陷險地?”皇甫梓玥心頭一涼,要是把太子卷了進去,就大大的不合算了,總要趕在失态嚴重之前不動聲色的控制住局面才好:“我身為女史,有記錄皇家起居,勸谏行為之責,你快帶我去攔住太子。”
“女史不必擔心,适才萬花谷的墨先生前來拜訪,想必現在正護衛在殿下身邊,女史照顧好自己就好,奴婢還要傳話,先告退了。”
皇甫梓玥還了一禮,如有所思的看着宮女退出屋子掩上屋門。
墨先生?就是那個以一封書信醫好太子夢魇之疾的萬花神醫?記得前段時間和秀坊往返書信時,蕭師父還特意交代要留心此人。自己也細心打聽了多次,但這個墨先生每次來府上的時候,太子都會屏退左右在偏室密談,全府上下從來不知他們都談些什麽。不過既然身為萬花谷的醫者,驅除小小的含香蠱應該不在話下,也不必擔心太子……
對了,既然太子現在不在,何不借此機會去查訪當年七秀內坊的舊事,這才是自己做這個女史真正的原因。
皇甫梓玥打開衣櫃,捧出女史的官服,小心翼翼的用香囊在上面滾動着。看着紅線緩緩滑入囊中,不知為何,居然微微有種鼻酸眼熱的感覺。
澈澈現在在哪裏?過得如何呢?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