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剪電線這件事慕楠第二天才從群裏知道,為了方便社區的人統計居民信息,還有團購物品的配送,所以社區群裏被要求名字改成門牌號,下午慕楠做了一烤箱的小蛋糕,等待的時候就刷了一下手機,便看到群裏有個15樓2號的,帶着誇贊的口吻表揚道:“真是太機智了,這種得了病的就該斷他們家電,讓他們自覺的住到外面去,免得傳染了更多人,給剪他們家電線的人點贊!”
22-09咪咪的媽咪:“這就有點缺德了吧,人家安安生生的住在家裏,又沒有到處跑,感覺有點過分了。”
15-02:“你住樓上說話不腰疼,不然你到15樓來住住看,說是不出門,真要一直不出門他們吃什麽,還不是跟我們一起團購,跟我們一起下樓拿菜,每天還會出去丢生活垃圾,路過的空氣都帶着病毒,你要不怕你住下來啊!”
08-07茍新桐:“行啦,人都走了,就少說兩句,雖然是為了更多人的利益,但那家人也的确可憐,孩子病了,父母也不想的,大家都體諒一下。”
下面不少人跟着發言,都在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人走了就算了,一個個的表現的好像多理解多大度,仿佛當初各種惡言惡語朝向人家的不是他們一樣。
見秦淮拿着帶着泥土的鏟子回來,慕楠将那對小夫妻的事情一通講,最後猜測道:“我覺得剪他們家電線的說不定就是這個2號,他說那話就有種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感覺,如果真的是他剪的,那這人就太惡心了。”
秦淮道:“如果15樓2號的房主沒有換人的話,他們家你也認識。”
慕楠高中住宿,大學第一年住寝室,後來為了安靜的畫圖工作,加上讀的大學距離家裏不算遠,不堵車的話,路程只要半小時,于是就又住了回來,不過要上學,早出晚歸的,休息的時候更是閉門不出,所以哪怕他一直住在這裏,但樓上樓下的,也不是多了解,頂多算個叫不出名字的面熟而已。
聽到秦淮這麽說,慕楠好奇道:“我認識,誰啊?”
秦淮道:“你小學同學,姓鄧的,好像叫鄧什麽川的,你三年級的時候,還因為他被請了家長,你不記得了?”
慕楠搖頭,他算是請家長請的挺多的那種學生了,自然不會記得三年級某一次請家長的原因。
秦淮笑了笑:“那一次是你好不容易抽中了兩顆酸奶味的百味糖,自己吃了一顆,剩了一顆要留着回來給我吃,放在課桌裏,結果上完體育課發現糖不見了,課桌裏的飲料還被人給喝了一口,有人告訴你是那個姓鄧的偷吃的,你這跟慕叔一樣的小暴脾氣當下就忍不住了,直接将一整瓶飲料往人家書包裏灌,然後被請了家長。”
秦淮一說,慕楠就想起來了,小學的時候很流行一種百味糖,起源于一部魔法電影裏的劇情,一盒糖裏面有很多種奇奇怪怪的味道,最好吃的是酸奶味,誰要是吃到酸奶味的就等于中了幸運獎,如果将酸奶糖送給別人,就相當于将這份幸運也給了別人,所以當他的酸奶糖被偷吃了,就意味着他原本想要留給秦淮的幸運被人偷走了,也難怪他當時那麽生氣了。他還記得那一次他還委屈的哭了,結果秦淮差點掏空他的小豬肚子,買了一堆的百味糖,将所有的酸奶味都單獨挑出來捧到他跟前,這才把他哄高興了,小學生的日常就是這麽無聊又幼稚。
想起了這事,慕楠撇撇嘴:“小時候就偷人糖,那這家夥長大了偷剪別人家電線這事,也不是幹不出來。”
秦淮将幾顆已經徹底長紅的辣椒放到了廚房,又從冰箱裏拿出一塊豬雪花,小時候慕楠就嘴刁,肉太肥不吃,太瘦也不吃,就愛吃那種瘦中帶肥的,尤其喜歡吃青椒炒肉絲,用的肉都是這種豬頸肉,雖然現在慕楠好像沒有小時候那麽挑食了,但秦淮還是習慣性的去做慕楠愛吃的那種。
聽着慕楠對他小學同學的批判,秦淮一邊做菜一邊道:“其實住在外面也挺好,小區門口的酒店不是被劃分為隔離酒店了嗎,後面的情況要是變得再惡劣,也保不準有人情緒失控之下做出什麽過激的行為,現在至少他們不用再承受別人惡意的攻擊。”
慕楠靠在廚房門口看向正在切肉的秦淮:“如果被這樣對待的是我們,你會怎麽辦?”
秦淮扭頭朝他笑了笑:“我會提前把我不好惹這個信息釋放出去,當第一次在群裏被攻擊的時候就發出反擊,有句話叫光腳不怕穿鞋的,所有的抗拒和排斥都是基于病毒之上,真要說起來,是他們怕我,而不該是我怕他們,誰都別來惹我是最好,惹了,自然就要承擔後果。”
秦淮說完,又接着道:“有時候,一味的後退和忍讓換來的并不是風平浪靜,不管是在和平年代還是今後的混亂時期,那些強勢不好惹的人,至少不會被人當成軟柿子欺負。”
秦淮見慕楠聽得認真,笑道:“但這種事交給我來就好。”
慕楠瞬間明白了秦淮的意思,于是輕哼了一聲回到了客廳,拿起黑屏的手機照了一下自己,捏着臉頰肉輕輕拉扯了一下,長得不夠魁梧兇狠,以後好像的确比較吃虧,上一世自己要是長得兇狠一點,恐怕也不會被當成軟茬子圍堵搶劫了。
然而社區裏的排擠,并沒有因為黎家夫婦離開就停歇,他們只是一個開頭,更甚至因為這個開頭太順利了,讓那些現實生活中積攢的郁氣無處發洩的人,反倒通過這些事情得到了一個好的發洩口。
他們這種老社區大多數都是十幾年,甚至幾十年的老街坊,雖然也有一部分是外來的租戶,但當一個地方相互熟悉認識的婆婆媽媽們多了,那整個社區都可以說是沒有秘密了,之前誰家生了病,誰家在衛生院打針沒去過醫院,誰家從醫院痊愈回來的,雖然可能沒有社區登記的資料那麽詳細齊全,但也能知道個大概。
第二個被盯上的是一對中年夫妻,姓祝,具體叫什麽倒不是很清楚,因為大家總是老祝老祝的叫,名字倒是慢慢給忘了,老祝一家是小區的業主,住在這兒也有二十多年了,年輕的時候開店做生意,将一雙兒女供養出來各自成了家之後,就将門面店給租了出去,拿着退休金和門面租金,每天打打牌,跳跳廣場舞,日子過得倒也滋潤。
因為老祝每個月定期會去門面店收租子,順便看一看自家的店面情況,這些年一直都是如此,風雨無阻,所以下大暴雨的時候,老祝為了收租子和查看店面出了一次門,結果第二天就有點感冒的症狀,但一開始情況還好所以硬扛着,等到呼吸開始有些困難的時候,這才在他老婆的陪同下一起去了醫院,結果夫妻兩都沒能從醫院回來。
老祝的妻子症狀輕一點,所以出院的比較早,沒隔多久,老祝也出院了,但老祝出院的時候,已經是霧霾漫天,肺腫病在全球大爆發的時候,人們已經被困在家中無法出門了。當時還有人在一些關系比較好的私人小群裏提過老祝一家,說他們運氣好,去醫院比較早,要是再晚一點,醫院大門都擠不進去,到了老祝呼吸都變得困難的時候,那真是只能等死了。
然而那時候的幸運,現在再看這二次爆發,真應了那句閻王要你三更死,不會留你到五更,這命啊,是怎麽都逃不過。
當有人在群裏公布了老祝一家得過病的信息,黎家夫妻的昨日再次重現,有人态度強硬的讓老祝一家也住到外面的賓館去,還一副我為你好的口吻,說賓館是隔離點,有專業的救護人員值守,真要有事可比在家裏安全。
還有人打感情牌,說都是幾十年的老街坊了,讓他們也為大家考慮考慮。
這些聲音中也夾雜着一些難聽惡言惡語,态度強硬,好像他們不走,所有人都會被他們害死一樣。
但老祝夫妻兩可不是那一對小年輕夫婦,老祝直接拿了一個小本本,将那些言語惡毒,态度強硬要求他們離開的門牌號全都抄寫了下來,還發了一張照片在群裏:“你們盡管罵,反正都是要死的人,罵的我不高興了,我就拖着你們這些人一起去死,還有那些剪電線的,有本事你來剪我家的電線,我家要是斷電了,你們誰都別想好過!”
“還有那些短信攻擊的,私信來勸的,我勸你們最好都給我安靜點,老子在外頭混的時候,你們特麽的還在家裏喝奶呢!”
老祝一連串的反擊刷下來還不夠,他還錄了一個視頻,視頻裏,老祝将手機掃了一下之前在群裏叫嚣的最歡騰,甚至惡意詛咒的那戶人家,站在人家門口不說,還猛地在對方的大門上踹了好幾腳:“誰敢再在群裏提到我家半個字,我每天到你家門口來報道,想要試試自家門結不結實的,盡管來鬧!”
所以說惡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老祝這一連番的動作下來,整個社區群安靜如雞,再也沒人敢冒頭吭聲了。
慕楠看着這場反轉感嘆:“人果然還是要橫一點。”但感嘆後,還是不免有些傷感,這個老祝他認識的,有時候電梯裏碰到了,還會喊一聲祝叔,以前他爸爸還在的時候,他們經常一起打牌,小時候他也沒少吃祝叔給買的零食。也就是爸爸不在了,他也長大了,關系逐漸疏遠到僅剩一點見面點頭的問好了。
上一世誰都沒想到,這一場危難之後是更嚴重的災難,大家都以為國家會恢複,災難會過去,所以眼裏看到的是未來而不是當下,那時的慕楠同樣如此,因為孤身一人,沒有親朋,沒有好友,除了擔心一下當時不知道在哪裏的秦淮,他沒有什麽可以挂念的,所以對于身邊發生的事情并不在意。這一次再次面臨了一番生命和死亡,所感受到的東西,自然也不一樣了。
此時的老祝家,并沒有被幾十年老街坊抗拒排斥的傷心,也沒有被惡意攻擊的憤怒,他會反應那麽大的反擊,也只是希望能夠圖一個安靜,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會像那些二次爆發的人一樣逃脫不掉死亡,但真正到了這時候,他最大的感受不是害怕,反而是茫然不舍。
看着妻子一點點整理家裏的東西,将存折和卡對應的密碼一個個仔細寫下來,還錄了一個視頻給兒子女兒,告訴他們家裏哪些值錢的東西在哪裏,存折卡裏有多少錢,哪張卡是活期,哪張卡是定期,還有一些金飾房産證,那些東西要怎麽分配,錄制完視頻自己又認真的看了一遍,生怕有什麽自己沒交代仔細的,查漏補缺一番之後保存下來,等到他們真的快不行了,再把這些發給孩子們。
看着邊看視頻邊抹眼淚的老伴兒,老祝想要笑一笑,可是有點笑不出來,只是坐在她身邊,像是聊天一般的問道:“怕嗎?”
這一問,他老伴兒哭的更兇了,哭了好一會兒,才哽咽道:“怕不怕,我就是,就是舍不得,團團才剛學會叫奶奶,我,我還沒看着他們長大呢,舍不得,真的舍不得。”
老祝也紅着眼眶,是啊,死亡其實并不可怕,真到這份上的時候,也沒什麽好怕的,就是舍不得,舍不得他們的兒孫,只想陪着他們時間長一點,再長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