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1)
容弘突然吐血,讓剛抵荊州的松緩氣氛頓時沉壓下來。
所有人都開始擔憂起容弘身上無法徹底清除的毒來。
這還未起事,君主的性命卻已朝不保夕,這讓下面擁趸的諸人如何能放心跟從?
各類名貴藥草、藥草、名醫等不斷繼續被往容府裏送,荊州官員內部也開始出現一些微弱的異樣聲音來。
從封地趕來的渤海侯、平陽侯、元昌侯三人,因是前朝大胤的舊臣,自是對容弘比起這些臨時倒戈的荊州官員更為死忠。
他們明暗間聯合蕭沈,竭力穩住這些人,同時飛鴿傳書聯絡其他州郡的大胤諸侯和一些已收歸于容弘治下的自己人等,共同商讨接下來該作何打算。
也就是這期間,以蕭沈為首的荊州衆官員,渤海侯、平陽侯、元昌侯三位擅離封地的大胤舊臣,皆着朝服并行臣下之禮,在荊州渡口親迎容弘抵達船只的消息傳回了洛陽皇城內。
蕭家反了,蕭家軍反了,荊州反了!
得封諸侯爵位的大胤衆舊臣也反了!
傳信的小黃門戰戰兢兢地将急報遞于皇帝案前後,接踵而來的便是天子震怒。
聖前案幾上的書卷竹簡被掀翻一地,如煉獄之火的龍騰虎嘯之滔天憤怒之意震懾整座大殿。
當夜,東宮寝殿內,太子深夜闖到太子妃床前,與其大鬧一場。
太子妃随即被皇帝下令軟禁東宮偏殿,不得再踏出屋子半步。
有宮人私下議論,若非陛下念及小皇孫年幼,太子妃恐怕已經進了廷尉寺大牢之中。
慎朝要變天了。
不光上位者,東宮,亦或朝臣,百姓,十三州內所有人皆有此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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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皇帝的嚴令下,朝廷開始拟定方案以對應之。
而同時間,荊州蕭家祠堂再開,蕭河得蕭沈之允,姓名重新入族譜,恢複其蕭氏子孫的身份。
不知內情的人此時才看明白,原來蕭家早有反意,布局籌謀已久,之前驅趕蕭沈出族都是在跟洛陽那頭做戲。
又過了數日,從洛陽傳回荊州一則八百裏加急的消息,皇帝已下令給除荊州以外的十二州各州牧,立刻整兵待發,緝拿荊州境內一衆逆黨。
蕭沈和三位諸侯得此情報,焦急萬分,認為眼下當務之急,急需讓容弘立刻在荊州稱帝立朝建國,以穩荊州境內的臣心、軍心和民心。
可是将起之國的王上此時卻性命不保,卧床不起,整日昏睡,身體還每況愈下,情形令人堪憂。
眼看着戰事将起,荊州開始陷入一種焦灼卻沉默的詭異氣氛之中。
就在此關鍵時刻,有一隊數十人的商隊從幽州方向進入荊州,給荊州帶去了重大轉機。
這數十人的商隊裏,有一個姜軟玉認得的熟面孔,扶遠翁主慎芙茹。
除此之外,還有一名大胤諸侯随同其間。
武山侯一來,便着急問渤海侯道:“主上如何了?”
渤海侯朝他幾不可查地搖了搖頭。
武山侯連忙将慎芙茹引薦給渤海侯等三位諸侯以及蕭沈等人。
“這是扶遠翁主,北平王的愛女,此番前來就是解主上身中之域外奇毒的!”
慎芙茹一身勁裝,披着一件黑色披風,精神奕奕,英氣勃發,她走到數位臣工和諸侯跟前,行禮道:“小女今奉父王之命,特地來給容公子送解藥。”
衆人聞言,一陣大喜。
渤海侯卻目光深沉地打量了慎芙茹半晌,緩緩開口道:“不知北平王想用解藥來換什麽?”
剛臉上帶笑的諸位臣工和諸侯聞言,瞬間寂靜下來。
慎芙茹笑了笑:“渤海侯暢快!”
說完便讓同行的婢女清映遞上一封北平王親手書寫的信件。
北平王的要求很簡單,他想拿解藥來換慎芙茹坐上容弘的正妻之位,只要容弘答應,那麽北平王便自當歸順容弘,為容弘起事再添一大助力。
荊州各臣工和幾位諸侯皆認為這筆買賣不但不虧還很劃算,不但娶了北平王最疼愛的女兒,還一并将幽州和北平王管轄的其他幾處勢力盡數攬于麾下。
一番商量後,渤海侯代替衆人前去容府求見時醒時睡的容弘,轉達北平王所求,以及諸位臣工諸侯之請。
容弘被姜軟玉攙扶着坐在床上,半個上身全靠在姜軟玉懷裏。
他甚是虛弱,臉色比前幾日還要憔悴,聽完渤海侯一席話後,直朝身旁的姜軟玉看去。
姜軟玉心裏思緒萬千,她想要回避,容弘卻從被褥下伸出手,費力地拉住她:“你留下一起聽聽吧。”
姜軟玉面色微僵,到底還是沒離開。
渤海侯神情複雜地看了眼相倚相靠的容弘和姜軟玉兩人,垂下頭去繼續道:“主上,北平王今日會提出這個要求,其實并非偶然,我們這幾個諸侯早些時候便不斷派出謀臣去幽州說服拉攏他與我們結盟,他猶豫至今才終于松口答應,主上需慎應之。”
容弘不答,卻看向姜軟玉:“你想說什麽便說吧。”
姜軟玉對容弘道:“你當真允我妄議公事?”
她的目光卻是看向前方躬身恭敬而立的渤海侯。
容弘輕點了下頭。
姜軟玉便對渤海侯道:“之前你們主上曾與那慎芙茹定下過親事,此事還曾是北平王妃和皇後親手促成,北平王妃還去禦前專門請了道賜婚聖旨。
“可後來你們主上稍陷身于困境,北平王就想方設法地取消了這門婚事,還極力撇清與你們主上的關系。
“可如今,他見你主上勢頭隐有再起之兆,便又上趕子地貼上來,此等言而無信,見風使舵,只會趨利避害,毫無立場和道義之人,渤海侯當真認為他能成為主上一大助力?”
渤海侯神情微異,他擡頭詫然地看向姜軟玉。
兩人目光相接一瞬,渤海侯沉聲應道:“臣,并無此認為!”
容弘答應了北平王的要求,迎娶其女慎芙茹為正妻,婚禮即日舉行,但同時,容弘也提出了一個要求——
他迎娶慎芙茹的同時,要一道迎娶姜軟玉,不過到底姜軟玉是妻還是妾,容弘讓派去傳話之人并未詳言。
慎芙茹和與其随行的幾名北平王的幕僚皆默認為是妾,不然将來容弘登基稱帝了,難不成一國還會有兩位皇後?
所以便也答應了。
原本北平王遲遲不同意與容弘結盟,其一是擔心當初他退掉容弘與慎芙茹的婚事一事會讓容弘對他生出心結,二來北平王本身對容弘造反之事最終成功與否心存質疑,并不看好。
若非慎芙茹一直對容弘念念不忘,日日郁苦,北平王還無法下決心徹底倒戈容弘。
這是親自出馬前去幽州行游說之事的武山侯事後親禀容弘的。
容弘聽後,只是淡淡一笑,并不予置評。
容弘因應允與慎芙茹的婚事,得到了解毒藥丸的半粒。
剩下的半粒,需等到婚禮完成後再交予容弘。
慎芙茹答應容弘在娶她的同一日,一道娶姜軟玉入門之事,得到容弘擁趸者的一致稱贊,她還未正式嫁給容弘為妻,就已有人在私底下開始說出扶遠翁主有包容之心,确有母儀天下之風範的話來。
從幽州與慎芙茹一道來的數十人自是得意洋洋,但姜淮和夏氏卻高興不起來。
二老為姜軟玉的未來擔憂不止,夏氏整日在房中傷心抹淚,姜淮也氣怒卻無處可發洩。
但平息下來後,姜淮終是只發出一聲沉嘆,安慰勸起夏氏來:“容弘此舉若真論起來,站在他現如今所處的身份和位置來看,确也沒什麽錯,我若是他,或許會做出一樣的決定。
“男人得以大局為重,不能如女子般兒女情長,他雖不得不娶那北平王之女,但到底還是給了我們女兒幾分體面。”
盡管這種體面是形式上,可多少也傳達出了十足的誠意和歉疚。
話雖如此,可姜淮一時之間,免不得還是會長籲短嘆一番,為姜軟玉以後憂心。
容弘和姜軟玉、慎芙茹的婚事開始緊鑼密鼓地準備起來。
慎朝此時整兵已差不多,只等洛陽內皇令一下,各州軍隊便要圍剿荊州叛黨,擒拿容弘。
荊州各臣和遠近大胤諸侯早已得了容弘的命令,也開始一邊備戰一邊準備起婚禮事宜來。
容弘打算将此次婚禮和立朝建國,以及起事造反的戰前誓師大會放在同一場儀式裏完成。
原本有荊州部分官吏不贊同,認為此舉不合禮儀。
容弘卻在病床上道:“此舉不合的是慎朝的禮儀,而非我大胤之禮,我将複大胤,與現禮何幹?”
那發出異樣聲音的官吏一聽,當即意識到自己失言,立馬告罪。
而遠近各大胤諸侯們和荊州地界裏心懷一個複胤夢的子民們,這些人在聽完容弘這一句話後,心中複國的希望終于為之振奮而覺醒,滿腔複胤的熱血開始沸騰澎湃起來。
在婚禮和戰前誓師大會将舉行的前一日,荊州江夏郡西陵縣一處正在修建的正殿地底下,被幾名施工者挖出一塊長一尺寬厚約各三寸的大石碑,石碑上刻有“慎制下,暮春午時整,召舊醒歸,昔政新象,九天龍吟。”
施工者見字面震,當即皆跪地叩拜,高呼有降世天啓。
此事一傳十,十傳百,很快就傳遍整個荊州,不但如此,還一路傳至十三州,直抵洛陽。
很快,容弘便言道:“此乃上蒼明示,欲使昔日前朝大胤之仁政歸來,吾等必當遵從天意,于冬末午時整,重啓胤國之繁盛氣象!”
衆人高聲應和。
荊州一方土壤發生的事,很快再次傳至其他各州。
民間有人開始說,當年胤朝死那麽多人,但仍有前朝皇室正統血脈留存于世,看來真是天命所歸,勢不可擋,恐怕前朝大胤真的要回來了。
子民們竊竊私語,風聲暗起,慎朝皇帝唯恐民心不穩,當即連下數道旨意,對多嘴者者嚴懲不貸,以儆效尤。
盡管如此,傳言仍然如同瘋長的野草般,根本無法壓制鏟除盡。
然而,容弘一方的造勢并不止以上挖出神石這麽一樁。
徐氏在離開洛陽當日,曾在傅皇後壽宴上幫帝後擋下兩枚暗器,這件事也在容弘的授意下被大肆渲染一番宣揚出去。
十三州的子民們開始感慨容陽長公主之仁德實乃承其父志,就算面對殺父滅國的仇人,卻仍然肯以己身護駕。
反觀那慎朝皇帝,對待救過他和皇後一命的容陽長公主不但不言謝,反而還不留餘地地趕盡殺絕,以怨報德。
就算容陽長公主是前朝大胤皇室之人,但時過境遷,皇帝卻仍緊揪住不放,那“大胤”兩個字更也一直是他心中的一片逆鱗。
心胸如此狹隘,毫無容人雅量,不堪為一國之君,與前朝大胤的國君相比,高下立判。
徐氏護慎朝帝後之舉,頓時被人傳唱為“大胤仁義厚德之遺風不滅,大胤國魂不息”!
又有“天命昭昭,大胤當複也”!
尤其在歷來護胤的讀書人中間,反響尤盛。
東風已起,師出有名,容弘借機高舉起反慎複胤的大旗!
一時之間,一直潛伏在十三州各地,心中對大胤念念不忘者,紛紛投奔荊州而來,争相自薦為容弘效力。
姜軟玉見此情勢,不由對徐氏為慎朝帝後擋下暗器當時的應對沉着,良苦用心,還有遠見和大氣欽佩贊嘆不已。
再回頭去看還是太學生時,去容府做客那次她心中對徐氏的些許偏見和無知,頓覺汗顏,到底是年少不知深淺。
狠狠助了容弘一臂之力的徐氏,此時正忙着幫容弘準備成婚事宜,但她空閑下來時,會不自覺地為容聽挂心。
至今,容聽依然了無音信,既沒有被抓的消息,也沒有趕回荊州,是生是死無人知曉。
只是有一條消息近日從洛陽傳來,說傅皇後居住的長秋宮內丢失了那幅大胤容陽長公主與顯池的定情畫作。
徐氏得知此消息後,心裏便隐隐生出與容聽有關的某種猜測,但她并未對任何人提起,只按捺于心中,閉口不言,隐而不發。
容弘遵循那塊被挖出的石碑上所記之時辰“冬末午時整”,特地讓禮官擇午時整行婚禮大典。
婚禮當日,慎朝皇帝親命益州牧和交州牧各率兵馬近抵荊州西、南兩處邊境,随時可發起進攻。
傅子晉也得聖令,先幾日到達益州,協益州牧作戰。
容弘和諸下臣、各諸侯卻淡然自若。
坐守陣前的傅子晉只覺奇怪,心疑有詐,不敢率先發起進攻,只提議益州牧命令幾方已抵達的兵士後退邊境五裏,就地安營紮寨,随時待命。
婚禮現場,唯皇室可用的玄色布滿去年就暗中動工新建起的一座宏偉高聳的宮殿內外。
容弘身着帝王玄服,頭戴玉制十二旒冕冠,高聲宣布新國建成,國號為“胤”,同前大胤。
衆臣工、大胤諸侯,皆于廣殿內拜身叩首,臣服于新天子腳下,齊祝帝後新婚之喜,共賀新胤氣象重開。
最後,齊呼陛下萬歲。
喝拜聲中,小黃門一聲高宣,兩位身着玄色婚服的新娘,左慎芙茹,右姜軟玉,并列緩緩走到容弘跟前。
左尊右卑,兩女的地位一目了然。
這原本也是衆望所歸。
站在下方的北平王幕僚等一行人很是滿意地看着這一幕,但就在下一刻,整個大殿卻爆發出一陣驚訝聲。
北平王幕僚等人的臉色瞬間變得難看起來。
只見高殿之上,容弘竟率先走到右側姜軟玉身旁,伸手牽過她的手,将左側的慎芙茹完全晾在一邊。
慎芙茹意外吃驚地看着這一幕,但随即就露出一抹苦笑。
她不哭也不鬧,只眼睜睜看着容弘攜手滿臉震驚不解的姜軟玉走到殿前,面向下方諸新臣。
随後,容弘揚聲宣道:“姜氏軟玉此女,自洛陽起一直伴于朕身側數年,貧窮富貴皆不改初心,與朕一路扶持至今,得此一女,乃朕畢生之幸也,今朕親賜其睿敏皇後之封號,與其共結連理,誓生死不離!”
下方頓嘩然四起。
有臣子立刻出列反對,激動谏言道:“陛下此舉不可,您現已是一國之君,萬萬不能出爾反爾,首失信譽!此乃開國大忌啊!”
容弘置若罔聞,只淡淡道:“諸臣可還有其他谏言?”
他玄服加身,居高臨下,氣勢不怒自威,天子之氣卓然,頭上的冕冠十二旒之後,那一張神情不明的臉,讓人不自覺生出幾分懼意。
殿下一時鴉雀無聲。
“陛下!”
幾近無聲之時,一人站出來,正是北平王一幕僚。
他身形高壯,臉龐略粗犷,眉梢濃密,形略粗似寬刀,鼻梁高挺,唇厚聲粗,典型的幽州人的長相。
他擡頭,冷眼迎向上方的容弘,道:“陛下新國剛立,朝綱尚不穩,就迫不及待地想要殺雞取卵了?
“您身旁的這位,她今日到底是以何種身份被您定立為新皇後的?是姜軟玉,還是夏允?
“又或者是如今的傅家家主,慎朝衛尉大人的小妾呢?”
此人話語不恭,出言譏諷,說完後,還尤其失禮地仰頭大笑起來。
同行那幾人也皆對其附和,大笑不止。
周圍其餘人的臉色,在這輕狂無禮的笑聲裏,漸變變得難看。
姜軟玉放在婚服下的雙手緊握成拳。
她的雙身身份果然還是受到了質疑。
她自來到荊州後,這些時日一直盡量少在外人面前露面,處處低調行事,就是不想連累容弘,給他惹麻煩,讓他人拿捏住話柄。
可誰曾想容弘今日突然鬧這麽一出,她就是有心再想轉圜,也再難成其事。
笑聲此時還在繼續。
但這群人很快便開始意識到不對勁。
四周還是如先前一樣的安靜,諸臣也都繼續沉默着,但他們臉上的表情已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先前是難堪氣惱,現在是對他們這群幽州來的人正面露隐憂之色。
剛才發聲的那位幕僚手一擡,其他幾人的笑聲倏然而止。
他面色沉着下來,擡頭再次望向上方靜立着的容弘。
容弘突然冷聲喚道:“渤海侯。”
渤海侯出列。
“臣在!”
“把我此前頒布的一道命令告訴給這幾個幽州來的客人。”
渤海侯臉上閃過一絲猶豫之色:“……是。”
渤海侯數步行至幽州諸人跟前,緩緩提聲道:“陛下曾讓臣傳達過一令,以後但凡是陛下麾下效命之人,若是再被他聽到指……皇後為妖之辭,以及将她視為異類者,定不輕饒!”
渤海侯說完,欲言又止地看着面前數人,他嘆下一口氣後,轉身又站回了列位中去。
渤海侯的話,姜軟玉聽得清楚,她根本不知道容弘竟還下過這道命令。
難怪這些日子以來,不曾聽到任何有關于她雙身之事的任何流言蜚語,原來并非她避得好,而是容弘早已為她考慮到這一步了。
姜軟玉感動又感激地望向容弘,眼頭不由有些發熱。
“來人,把他們拖出去,斬了!”容弘聲音清冷,下令道。
“是!”
立馬上前來數名侍衛,要将幽州這幾人抓走。
其中一名身形瘦小的人氣惱大叫道:“容弘小兒,你敢!你知道你要斬的是誰嗎?才當上不到一個時辰的土皇帝就狂妄起來了,沒有我家王爺,你這皇位坐得穩嗎你?!”
此人的話,大逆不道,更乃誅心之言,下方一片噤若寒蟬。
容弘的眼神淩冽起來。
那人還在繼續叫嚣,幾名侍衛正要合力先将他拿下,卻見剛才最先說話的那個粗壯幕僚突然從侍衛腰前抽出一把長刀,然後朝那正叫嚣之人的腹部直接一刀捅下去。
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叫嚣聲驟然一止。
在場觀者皆吃驚不已。
那粗壯幕僚用完刀後,刀刃上的血跡也不擦一擦,直接就扔回給侍衛,然後朝容弘方向一躬身,道:“此人目中無尊,口出狂言,以下犯上,發此誅心之言,亂戰前軍心,臣以将他就地正法,還請陛下息怒!”
容弘臉上的冷意并不見收斂。
靠後而立的慎芙茹這時走到容弘跟前,跪身而拜,求道:“陛下,該死之人已死,其餘幾人方才并非有心冒犯,請陛下饒恕他們,這幾個使臣皆是我父王親信,您若今日一怒之下斬了他們,恐對陛下今後長久之策不利。”
下方的人借坡下驢,紛紛跪地:“請陛下息怒,以大局為重!”
姜軟玉這時也跪地道:“扶遠翁主說得沒錯,請陛下以大局為重,莫要因我這一件小事失了策,得不償失。”
容弘的面色終于緩了下來。
他再次對殿下衆人道:“殿下衆臣,你們聽好了,姜軟玉不管過去是誰的妻妾,現在,她只是我容弘今生認定的唯一妻子!
“另有一句天啓之言,她姜軟玉憑借此便堪當我新胤之後!
“她雙身之軀,實乃天譴所致,若要抵此天譴,唯九天龍命可矣!
“飛龍若欲傲于九天,必以雲騰之,朕誓要以此天譴為祭,複我大胤昔日之國魂,為睿敏皇後妖之身份正名!
“來日旗開得勝,諸軍盡歡顏!
“此乃朕立下的勝天之意志,爾等孰敢再有異議?”
下方衆人臉上皆顯驚懾震撼。
若說戰前誓師大會之辭令,容弘此番言論,無疑是最能鼓舞士氣的。
誰敢再有異議?
當下,衆人跪地齊聲高呼:“陛下聖明,帝後佳偶天成,睿敏皇後天命之身,定能興胤軍,揚我國威!”
……
之後,婚禮繼續進行。
幽州一幹人等當場拂袖而去。
慎芙茹并未随他們一起離開,她正式獲冊封,成為容弘的側妃,賜瑾妃之名。
瑾,美玉也。
因已身嫁容弘,慎芙茹便交剩下的那半粒藥丸交給容弘服下,容弘自此身上的毒便徹底解去。
一直擔憂容弘身體的各追随者們,自此終于放下心來。
而在婚禮當日,其他諸臣的官位皆有變動,各被容弘親自新任命,司不同中央之職,不再是荊州內州郡地方官身。
自此,胤國新朝正式初定,定都荊州江夏郡西陵縣。
而荊州之外,在容弘登基稱帝時還蠢蠢欲動的軍隊,卻突然陷入一片死寂之中。
夜色沉,紅燭亮,最是撩人新婚夜。
姜軟玉為傅子晉之妾時,不曾在此事上有諸多體會,但此時兩人一方溫軟交纏,氣息相離間,姜軟玉才恍覺“撩”之一字的真谛。
容弘看着她雙唇殷紅如六月櫻桃,嬌嫩多汁,誘人芳澤,當即又想繼續行剛才之事。
一雙柔夷不合時宜地抵在他胸前,制止住他。
容弘不解看她。
“你今日在大殿之上,為何要那麽做?”
姜軟玉指的是他出爾反爾,改立她為皇後一事。
容弘用一根手指挑起她搭在面前的一縷長發,懶聲道:“如果不立你為正妻,你日後記恨我,鬧得家宅不寧怎麽辦?”
姜軟玉看着他的動作:“以慎芙茹的脾氣,她怎麽可能會一聲不吭就答應作你的側妃,你是做了什麽吧?”
容弘将那縷長發緩緩繞在指尖,笑道:“還是什麽都逃不過你的眼。
“你說巧不巧,北平王的人進城那日,恰好被我發現了在城中的一名慎朝皇帝派來的影衛,你也知道這影衛探查情報手法通天,于是我便順水推舟,賣了他們一個人情而已。”
姜軟玉一愣:“你把北平王派人來跟你談結盟的事情,透露給了那影衛?”
慎芙茹一行當日是僞裝成商隊入城的,必是不想被洛陽那邊發現他們此番前來荊州,就連慎芙茹已成禮成為容弘的側妃這件事,直到現在都一直秘而不宣。
這是容弘答應過北平王的,但容弘卻又一次出爾反爾。
容弘點頭,眼中冷光一閃:“北平王想兩頭通吃,天下哪裏有那麽好的事!”
慎朝皇帝知道了北平王跟容弘私下暗通款曲,那北平王不徹底倒向容弘已是不行了,這樣一來,慎芙茹不論是作妻還是作妾,就沒得選。
容弘拉過姜軟玉一只手,随即将她攬入懷中,又道:“我不是傅子晉,不會跟他犯一樣的錯誤,若我真的娶扶遠翁主為正妻,萬一你身上那道身死天譴因此出了任何纰漏,那我屆時該怎麽辦?
“我冒不起這個險。”
姜軟玉靠在容弘懷中,心裏一暖:“我都明白。”
容弘想起一事,他将姜軟玉從懷裏扶起來,叫來候在外面的商魚,讓他去取一物來,商魚都不用問是什麽,片刻後就将那物件取了過來。
是一支镂空梅花珠簪。
這只簪子,幾年前那次太學田假前去荊州漢壽縣容家作客,徐氏曾當衆要将這只簪子贈給姜軟玉,後被傅子晉駁回了。
如今想來,不勝唏噓。
“你那時是不是就已經在心裏盤算着遲早有一日要把這簪子給我,所以當時才那麽大言不慚地說那些話。”
“母親先将這簪子再多放些時日在您那處吧,現在送,還太早。”容弘突然重複他那時說的話。
姜軟玉神情一呆。
容弘嘴角微勾,清澈眼底處,溫柔之意盡顯。
他将手中的镂空梅花珠簪緩緩插入姜軟玉還未拆解的發髻上。
珠簪熒光輕顫,襯得面前的美人美目流盼,容色熠熠生輝,豔漣無雙,簪上的梅花似染帶了一抹暗香,浮動着撩撥容弘心上,有微癢之感。
容弘腦海裏不禁跳出那句“皓月描來雙影雁,寒霜映出并頭梅”來。
“阿蓐。”
“嗯。”
“娘子。”
“嗯?”
……
紅帳滑落,隔開山水美景,此間暫化為一方樂土。
帳內飛出層疊衣衫,徐徐墜于地,牆上燭影憧憧,影映出旖旎糾/纏的暗影。
窗外寒枝微顫,停在其上的露水披着月光,散發着璀璨星點光芒。
帶着濃濃笑意的對話聲,穿透過屋內床帳,越過窗戶的縫隙飄出來。
“我印象裏,你還未及笄時,就比其他女子發育要好些,是也不是?”
“……不是。”
片刻,一聲“啪”的脆響傳出。
是狼爪被拍打掉的聲音。
“別亂摸!”
“我哪有……”某人的聲音很委屈。
又過了一陣……
女子輕叫一聲痛。
“哪裏痛?”男子低語聲中笑意滿滿,“頭發痛?手痛?還是……”
聲音倏然而止。
緊接着男子發出一聲驚呼。
室內壁上倒影出的兩道影子突然調換了原本的上下位置。
“……阿蓐,我可是男人,這使不得。”
“你是不是忘了,本小姐可是洛陽城響當當的女纨绔,說起來,你當初還是本小姐的男寵呢!”
無奈的輕嘆一聲,卻自帶寵溺:“也罷,就這樣吧。”
“那……接下來該怎麽做?”女子不确定問道。
“……我動不了,要不,你先動一下試試?”男子笑意愈濃,口吻帶着期待。
女子聽話地嘗試了下,随即驚呼:“啊,真的好痛!”
“阿蓐聽話,忍忍就過去了。”男子清冷的聲音裏帶着無限蠱惑,“為了為夫,再動一下。”
幾聲叫痛聲繼續傳出後,女子發出一聲悶哼,聲終止。
須臾,男女的暧/昧呻/吟聲漸起……
窗外寒枝微顫,露水晃動,似羞了枝桠,曳了心神。
又聞帳中傳出男子一聲壓抑而滿足的嘆息:“軟玉在懷,容弘此生足矣……”
同樣的新婚燕爾夜,此廂春意無限,彼廂卻清冷寂寥。
慎芙茹周身圍着一團厚被褥,已卸下周身束縛的她只露出巴掌大的清冷嬌嫩的小臉,坐在暖榻上,她一直扭頭望着窗外的冬日夜景,半晌不發一言。
清映挑燈于前,然後走到慎芙茹跟前,俯身道:“翁主,夜深了。”
慎芙茹緩緩回頭過來,眼中是抹不開的寞落之色。
“那便歇了吧。”她将只穿着亵衣的身子從被褥裏露出來,起身朝床榻走去。
清映連忙抱起被褥跟上。
半夜的時候,已經在一頓美色餍食中熟睡過去的容弘被商魚喚醒。
因為容聽帶着當日同他一道滞京的暗衛回來了。
他是帶着那幅容陽長公主親手所作的顯池畫像一道回來的。
看着滿臉風霜,面容憔悴的容聽,徐氏一時凝噎道:“你就是為了這個,才回來這麽晚的?”
容聽嘴角挂着實誠的笑,點了點頭:“我知道這幅畫對你來說很重要,所以我多呆了些時日,把它從宮裏偷了出來,長公主您快查驗一下,看沒有破損的地方。”
容聽到了這時候,還在擔心畫作是否被損壞。
容弘注意到徐氏眸中似有晶瑩閃動,待更仔細看時,她已撇開頭去。
容弘對容聽道:“父親這些時日奔波勞累,先去休息吧,若無要緊事,明日我們便再詳談。”
容聽突然朝容弘跪拜,行臣下之禮,恭敬道:“陛下和長公主的身份如今已昭告天下,您也已是胤朝的君王,臣總算不負先皇囑托,先皇泉下也終于能安息了,只是,陛下日後是萬萬不能再喚臣父親了。”
容弘和徐氏聞言,皆愣住。
容弘頓了須臾,回道:“一日為父,終生為父,你若覺得不合禮法,人前你我便以君臣相處,人後你還是我的父親。”
“可……”
徐氏打斷容聽:“既然陛下都發話了,你就別推辭了,而且我也是這麽認為的,你雖然不是陛下的生父,可這麽些年來,一直是徐将軍你照顧我們母子,若沒有你,哪裏還有我跟容弘,父親這二字,你當得起。”
徐氏和容弘看着容聽,目光皆是誠懇真摯,容聽心下感動,沉聲應道:“臣,遵旨!”
“明日,朕會頒布一道旨意,徐将軍恢複昔日護國大将軍的身份,繼續為我大胤效力,徐将軍可願?”
徐聽眼中光亮一現,情緒激昂道:“臣榮幸之至,定當身先士卒,萬死不辭!”
徐聽和數名暗衛今夜入荊州州界時,便已發現駐紮在城外五裏處的益州地方軍,他又與容弘談論數句有關慎朝欲派軍隊圍城之事後,待确定容弘已有一番周密對策後,才放心離開。
其實圍在城外的益州地方軍,在得知容弘今日要登基稱帝時,幾欲蠢蠢欲動,傅子晉和益州牧更是打算下令直接攻城。
但恰在這時,益州牧得到一緊急軍報,這才打消攻城的念頭。
軍報上說,除荊州以外,東北面的幽州,最南面的交州,以及東南方的揚州,這三大州緊随荊州之後,皆跟随容弘一道反了!
原來容弘早有布局,所以才敢在外軍臨州境的情況下,還肆無忌憚地舉辦盛典。
本來商量好的交州地方軍要緊随益州軍而來,兩軍對荊州西面和南面進行圍堵,然後深入荊州腹地,直取剛建立的大胤都城江夏郡。
這幾日交州軍隊那邊遲遲沒有動靜,沒想到竟是倒向容弘了。
眼下只剩益州軍一支軍隊,根本無法跟最大的州地方軍蕭家軍抗衡,只能再等其他軍隊補上交州軍的空缺,再行攻城之舉。
容弘大婚之後,集結起蕭家軍、交州軍、揚州軍三州軍隊,還有數位大胤諸侯王治下的散兵散将,一呼百應,終于正式宣布與慎朝開戰。
而幽州因位靠最北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