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宣言,倡議,梅雨季

10月,在戰争主義的操縱和煽動下,奇斯卡市科學家聯合發表了《地球科學界聯合宣言》,聲稱科學家們将為這場戰争奉獻一切,不惜一切代價擊敗達魯星。

《宣言》上共有108人簽字,尤裏茨·皮克西西的名字赫然在列。

也正是在這天,皮克西西教授第二次約談沃爾夫。

當時沃爾夫望向站在門口的皮克西西先生,卻沒有如往常一般低頭:“皮克西西先生,如果不是什麽不可告人的事,那麽在實驗室說也是一樣的。”

整個實驗室的人都擡起了頭。誰也沒想到沃爾夫竟會這麽和皮克西西教授講話。

此時的皮克西西教授剛在家與夫人吵了一架,心情也十分不好:“給你三分鐘時間,到我辦公室來,否則你就不用再來研究所了。”

皮克西西教授說完便退了出去,留下一屋子的人大氣不敢喘。

計時器滴答滴答地響個不停,在兩分半時,托馬斯着急道:“沃爾夫……”

然而他還沒來得及說什麽,沃爾夫已經站了起來,刷卡出去了。

米娅和托馬斯都松了口氣——看來不管沃爾夫怎麽犯倔,都還是工資比較要緊。

由于天氣漸漸轉冷,他們傍晚喝冷飲的活動逐漸轉變為喝咖啡。

其實如果只有沃爾夫和托馬斯二人,那麽還是喝雞尾酒更加惬意,但是自從米娅加入以後,他們倆都很默契地認為米娅不适合去酒吧。

不過他們沒想到,米娅也不喝咖啡。

托馬斯像看外星人一樣看她:“不喝咖啡你怎麽維持一天的精力?”

米娅說:“就硬維持。”

托馬斯問:“那你為什麽不用咖啡來維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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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娅說:“因為難喝。”

她是不太能理解旁人能喝下那麽苦的玩意兒,同樣不理解的還有抽煙和喝酒。

有時沃爾夫先生做實驗累了,就突然離開實驗室,回來時便是一身的煙味,那時米娅總要皺眉頭。

其實沃爾夫早上剛到實驗室時,身上總是有香香的洗衣液味道,可見他有着很清潔的生活習慣。米娅真不明白他為什麽要用那種嗆人的味道把香味覆蓋住。

同樣地,她也不明白沃爾夫為什麽愛喝黑咖啡。

不過,她也不是不能參加這一活動,畢竟咖啡店可以點純牛奶,還可以加糖。

總之,這一天在咖啡店裏,托馬斯終于忍不住要向沃爾夫問個明白——

先是皮克西西和沃爾夫産生争執,後是皮克西西夫婦之間争吵,皮克西西先生屢屢邀沃爾夫密談,沃爾夫甚至對皮克西西先生當衆失禮。

這要不是托馬斯對沃爾夫的人品還有點信心,他幾乎懷疑沃爾夫和皮克西西太太之間有什麽。

“為什麽那樣和皮克西西先生講話?是因為生氣他在《宣言》上簽字嗎?”托馬斯先提出了自己的設想,“我是覺得‘不惜一切代價’說得有些過,但這畢竟是高層的意思,他身為國聯化研所所長,如果不簽字可就是背叛。”

沃爾夫的黑咖啡先上來了,他接過時不忘對服務生說了‘謝謝’,而後回應托馬斯:“你是說背叛地球,還是背叛基維派?國際聯邦是地球上最強大的國際組織,但可不是唯一一個。”

然後托馬斯的拿鐵也來了:“別兜圈子了,你知道我在說什麽。你和皮克西西先生最近聊什麽呢?”

沃爾夫頓了片刻,嘴唇動了動,或許有一瞬間他是想要說出來的,但最終還是忍住了。

他只是嘆了口氣。

這段時間沃爾夫一直把自己的壞情緒隐藏得很好,這是他頭一次暴露自己的內心有多麽不安,不過很快便神色如常了:“托馬斯,你是了解我的。如果真的是可以說的事,那麽我會告訴你的。”

托馬斯等了個空,不耐煩道:“別給我戴這高帽子,我可一點都不了解你。”

米娅則一點都不關心他們聊的,接過自己的熱牛奶就一口氣幹掉了,之後便靠在暖暖的沙發上昏昏欲睡。

沃爾夫飛快地攪動着自己的咖啡,職業病使得他沒有攪出一絲響聲:“托馬斯,你在入職時應當多少也接受過保密教育。我向來反對将科研與政治相結合,但是我們就職于國聯化研所,這意味着我們比普通研究員更接近地球中樞。合成光石就是一個例子,我們與戰争的聯系并不比太空部隊的士兵小多少,我們手上的試管也并不比鐳射槍安全多少。”

托馬斯追問:“所以确實和戰争有關?”

沃爾夫卻拒絕透露更多:“不,你沒有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說,既然你也是研究所的內部成員,就應當遵守保密工作,不答和不問都是應有的态度。如果你繼續追問,那我很難再以朋友的身份和你談話,只能以同事的身份要求你不再追究。”

托馬斯問:“你知道你喝醉之後通常有問必答嗎?”

沃爾夫語塞片刻,而後回應:“我倒很感謝你今天沒有直接約我去酒吧。另外多謝提醒,很長一段時間內我應該都不會去喝酒了。”

托馬斯當然沒有下作到要把沃爾夫灌醉後問東問西。

而沃爾夫話語裏所透露出的,與戰争有關之類,倒也在托馬斯的預料之內。

這必然是個科技飛速發展的時代,這場戰争必然不同以往。

關鍵是,沃爾夫為什麽這麽生氣呢?

學術無罪,這道理他難道不懂嗎?

這一天,托馬斯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但是要說有什麽收獲的話,就是沃爾夫确實提及了“朋友”這個詞。這着實讓托馬斯有些高興——看來他和沃爾夫之間的友誼,并不是他自己單方面的錯覺。

又聊了一會,托馬斯伸手把米娅拍醒,告訴她該回家了。

米娅睜開眼睛。

那一刻,咖啡店裏燈光明亮,玻璃牆上閃爍着藝術的文字,窗外天色已經暗下來。

沃爾夫正穿起外套,托馬斯一邊輕輕推搡着她一邊忍不住要笑。米娅迷迷糊糊地摸索着自己的外套,只覺得沒有睡夠。

當時不覺得有什麽,但是後來,米娅曾無數次回憶着這個氛圍微笑入睡。她真的好想念那段時光。

但是堅守底線的沃爾夫,認為學術無罪的托馬斯,和萬事不關己的米娅,他們終究會有不同的選擇。

就像離開了溫暖的咖啡店後,他們終究要從三條路回到家中。

不過話說回來,因為無法違抗高層的意志,因為被戰争主義洪流裹挾,所以在《宣言》上簽字,就不是罪過嗎?

或許吧。

但這世上還是會有一些可笑的人,為了守住內心的那點底線,做着危險且無用的事情。

同樣在10月裏,“光磁物理之父”普裏克先生起草了反對戰争的《停戰倡議》,與《宣言》針鋒相對。

但是最終,《倡議》上只有四人簽字,分別是——

光磁物理論的提出者,阿爾巴克·普裏克。

年過80的奇斯卡天文臺臺長菲斯克拉。

東方醫學家安東。

以及喬納斯·沃爾夫。

之前那個名為“新地球同盟”的反戰團體,普裏克先生參加過,沃爾夫也參加過,直到同盟成員大半被抓,同盟解散。

但是,那之後普裏克先生仍然參與相關的地下集會,反戰立場十分堅決。

而這次《反戰倡議》的簽字,則讓他大失所望——

一個他自己。

一個在《同盟》上也簽過字的高齡老人。

一個長期受調和思維熏陶的東方人。

一個籍籍無名之徒。

那些有聲望的學術中心知識分子,竟幾乎無人敢來簽上大名。這導致這份倡議完全失去了發表的價值。

沃爾夫到場時,那慘淡的光景已經意味着他簽不簽字都不打緊,這份倡議已經不可能發表了。但他依然寫上了自己的名字,就當給自己的良心一個交代。

幾天不見,普裏克先生腦門的貓耳狀更加明顯了。即便情緒低落,他還是和沃爾夫握了手,直言道:“如果年輕學者們都能有您這樣的勇氣,戰争就離結束不遠了。”

沃爾夫僅說了一聲“我的榮幸”,對普裏克先生低了低頭,便匆匆離開。

那天雷聲隆隆,讓沃爾夫心裏的陰霾又加重了幾分。

永遠攢不起來的錢,皮克西西先生的固執,死傷無數的戰争,遮天蔽日的瓢潑大雨。

“唉……”他嘆了口氣,把公文包裹進大衣裏,而後走進雨中。

2502對他實在太不友好了。

奇斯卡進入雨季,大雨沖刷過街道,四下裏濕噠噠的。

如果可以,誰也不想在這種天氣裏出門。

或許托馬斯就是這麽想的。

在風雨大得可以吹倒行道樹的一天,托馬斯請了假,沒有來上班。

這場雨是米娅出門後才開始的,但凡它再早下五分鐘,那米娅可能也不來了。

她比以往遲了兩分鐘進實驗室,依然是第二個到的。

沃爾夫先生回頭看看她狼狽的模樣,立刻拿了手帕遞給她,不忘感慨一句:“你不容易啊。”

米娅接過來擦着臉上的雨水,謙虛道:“謝謝,我……還好。”

沃爾夫連頭發都是幹的,可見在雨落下來之前人就在實驗室了。而且他還已經把幹燥風暖系統打開了。

今天他罕見地沒有立刻給米娅安排工作,只是指了指旁邊的椅子說:“你暖和一會吧,儀器我來處理。”

米娅一邊道謝,一邊坐到沃爾夫身邊去吹暖風。

風暖系統呼呼作響,第三個研究員暫時還沒有到來,外面風雨大得仿佛黑夜,這裏卻明亮如白晝。

“大榴蓮”的外殼被雨點砸出可怕的聲響,室內溫暖無聲。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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