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倒退,進步,信收到

2507年,由于娜塔對“綠植速生”這個項目的執着,皮克西西索性把她調到了托馬斯的實驗室。

托馬斯不太喜歡這個小姑娘。他覺得娜塔咋咋呼呼的,而且有時還很不禮貌。

他原本對“和娜塔共事”大感頭痛,但是娜塔搬來他的實驗室以後,卻比之前安靜了許多。

或者說是正常了許多。

對綠植活度的測量仍在進行,多方調試後,娜塔的數據也有所上升,但是始終沒有托馬斯的數據那麽誇張。

但托馬斯也當着娜塔的面進行了測量,這數據它就是很誇張。

好吧,至少這證明了,二人都沒有數據造假,那問題出在哪裏呢?

二人又互相交換儀器,再次測了一組,情況仍然沒有改變。

娜塔大感頭痛,陷入沉思。

托馬斯對娜塔的現狀很滿意,沒鬧出什麽幺蛾子,精力都集中在研究上——有點像當年的米娅。

然而就在托馬斯這麽想時,娜塔已經決定一時半會想不出來先不想了,她又惦記起了托馬斯那沓日記:“米勒先生,您很久沒看日記了啊。”

托馬斯不在意地點點頭:“是啊,實驗找不到突破口,我也沒那個心思。”

娜塔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道:“我聽前輩們說,您雖然有很多本日記,但您從不看2503年的後半本,以及那之後的內容。”

托馬斯怔了怔。

娜塔試探着問:“您記錄了很多‘萊斯雪山大轟擊’之後的事嗎?還有那個叫米娅的研究員為什麽不在這裏了,她最後究竟……”

“娜塔,”托馬斯打斷她,“你既然打聽了一些關于我的事,就應該知道戰時我負責的是什麽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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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馬斯看着她說:“是的,我從不看2503年的後半本,因為那比起日記,更像是我對自己的治療記錄。我永遠無法原諒自己,盡量忘記對我來說是唯一的出路。所以,你可以盡量少在我面前提這個嗎?”

娜塔不解地看着他:“可您只是個研究員而已啊。當時‘制造超級武器’是國際聯邦的命令,單憑您又做得了什麽呢?拉拉、漢斯他們不是也都參與了嗎?而且真要說起來的話,皮克西西先生才是牽頭人吧?他們都并沒有像您這麽……”

托馬斯用聳肩來掩蓋自己的微微發抖:“我不知道。或許因為,我是在一個比他們都清醒得多的情況下做了錯事吧。于他們而言是‘事情逐步脫離掌控’,但于我而言,後來的一切都是可預料的。”

他說着拉開窗簾,看着外面的一片荒漠。

太陽大得可怕,沙丘的邊緣線在顫抖,窗框之內,仿佛一副就要熔掉的油畫。

而比炎熱更令人恐懼的是,那沙丘之下,不知是否正孕育着新環境帶來的新生命,那新生命對人類又是否有威脅。

“曾經這裏有着世界上最先進的設備,牆壁全部由垕合金制成,奇斯卡也是真正的魔幻都市,市中心的地內飛行器跑道可以讓所有道路溢滿藍光,那是何等繁華,”托馬斯說着,嘴角微微上揚,就仿佛回到了那個巅峰的時代,“娜塔,‘綠植速生’于你們是希望,而于我,将永遠是救贖。”

地球文明飛快地倒退着,窗外的一切,都是對當年參與者們的聲聲控訴。

托馬斯所不敢看的那部分日記,大致就是從2503年的6月開始的。

如果說之前的那次出征給了托馬斯當頭一棒,那麽2503年6月的‘萊斯雪山大轟擊’才真正将他擊垮了——大概刀子不插在自己身上,永遠是不會知道有多痛的。

只不過‘崩潰’這種事,從開始,到真正決堤,還是有個比較漫長的過程——在那之後他還是做了一段時間看似正常的行屍走肉,個中苦楚只有他和他的日記本知道。

所以,托馬斯每次回看日記,總是看到大轟擊開始之前那段,就看不下去了。

那段日子裏,沃爾夫手底下的項目數據似乎出了問題,每天加班,無法應約。可托馬斯下班之後也不想太早回家。

于是他有了一個新習慣——時不時地去到皮克西西太太墓前看一看。

他原以為他可能會在這裏偶遇米娅,但是并沒有。

他倒是常在這裏遇到皮克西西的兒子小楓。

由于葬禮時,托馬斯是以米勒家成員的身份參與,并沒有和研究所成員們站在一起,所以小楓并不知道他也是國聯化研所的人。

發生了那種事之後,小楓始終沒有原諒自己的父親,性格也漸漸變得乖戾。

他會毫無遮攔地告訴托馬斯:“我的父親是個無可救藥的瘋子。我恨他,我恨化學,我恨那只合金刺猬和那裏的每一個人,它把我的家紮得千瘡百孔。”

托馬斯也不說什麽,只是和小楓一高一矮地站在皮克西西太太的墓前,靜靜地看太陽落山。

小楓問他:“你是反戰人士嗎?那你就不要再來了,你們都只會用媽媽的死做文章。”

托馬斯搖頭:“很遺憾,我不是。”

小楓又問:“你是媽媽的舊友嗎?那你也不要再來了,媽媽曾說她的‘朋友’大多僅是喝喝下午茶的關系,并不是她心靈的同伴。”

托馬斯聳肩:“不好意思,我也不是。”

小楓看向他:“那你為什麽要來?”

說實在的,托馬斯自己也不知道。

或許是為了陪伴小楓,或許是為了來接受受害者最直接的指責,又或許是因為,他将皮克西西太太看作了自己害死的第一個人。

小楓見他不說話,便拿出了一封粉色的信,他問:“你是給媽媽寫這封信的人嗎?”

信封上有着雜亂的腳印,火漆已被撕開,托馬斯把信接過來,抽出了信紙。

小楓沒有阻攔,他只是說:“記者們散去後,媽媽在門口撿到了這封信。她看了很久很久,還哭了一會兒。我整理她的遺物時,在化妝臺後面發現了它。”

托馬斯看着信紙上的卡通花朵圖案,沖小楓笑了笑:“這顯然不是我的品味,應該是哪個小朋友寫的吧。”

小楓搖頭:“不是。這信紙确實很醜,但小孩子寫不出這樣的字。”

于是托馬斯将信紙展開。

看見那一筆娟秀流暢的字跡——尤其是最開頭的那個稱呼後,托馬斯立刻便明白過來,這不是小朋友的來信,而是一個情商連小朋友都不如的成年人的來信。

敬愛的喬小姐:

您好!

恕我冒昧來信。感謝您于百忙之中抽出時間來閱讀。

我是您的千萬崇拜者之一,所以我想我實在沒必要在這裏報上姓名,您可以把我當成千萬個愛您的人。

此番來信是因為看到了網絡上一些令人憤怒的無稽之談,我想您或許也正深受其苦,希望這封信能讓您在茶餘飯後得到些許開解。

第一,或許您正苦于和皮克西西先生之間的争執。

很抱歉,由于我個人并沒有戀愛經歷,所以只能略表拙見。

我想愛人之間,是可以有些不同的。

人很難遇見和自己成長于類似環境、接受類似教育、有着類似思想的人,夫妻之間的巨大差異幾乎是必然。

您與皮克西西先生來自不同的半球,信仰着不同的未來,甚至有着人類和新人類之別(恕我冒昧,沒有說新人類不好的意思),在這樣的巨大差異下,卻仍能相知、相愛、相守,我絲毫不懷疑你們之間美好忠貞的愛情。

請相信此刻的矛盾都是暫時的,就像曾經的每一個小小的争吵一樣。

第二,或許您正為強大的鐖武擔憂。

聰慧、專業如您,必然認識到了鐖武的強大,說實在的,我也有些擔憂。

但實際上,您的确并不能為此做些什麽,不是嗎?

您無法接觸關于鐖武研發的第一手資料和确切數據,甚至無法接觸最前沿的測量設備,也就無法從專業角度來解決問題。

武器從古至今,不停地更新疊代。有了矛就有了盾,有了劍就有了甲,有了槍炮就有了防彈衣,有了轟擊波就有了防護服。強大不是問題,無法抵禦才是關鍵。而這是理應由化研所內部、也是只有化研所內部,才能解決的。

請您相信化研所的員工們,不論是鐖武,還是其他什麽武器,最終都一定會找到抵禦方法。

而那時,再強大的武器,也不足為懼。

請善良的您不要“貸款擔心”。

第三,您可能也不知道自己的想法是對是錯,所以陷入糾結。

請大可不必這麽想。

如果您和皮克西西先生之間有了實在不可調和的分歧,那一定是皮克西西先生的想法出了岔子,您甚至大可以離開他。

如果您看見有人說鐖武只是針對達魯人,完全不會傷及地球本身,那只能暴露他們的狹隘和無知,您大可以對他嗤之以鼻。

請不要對自己産生任何懷疑。

您還記得嗎?您如此熱烈,您的愛戀不受自己的控制,是化學物質在作怪。您如此堅毅,您願為“真理給出的一點點暗示”而窮盡一生,依然選擇堅持。

即便在若幹年後,您這些文字的餘溫,仍能激勵着我走上化學的道路。這樣的您,怎麽可能會有什麽不好的心思呢?

科研之路,是信仰,是傳承。我和無數因您愛上化學的人,将永遠以您的後繼者自居。

我們将永遠繼承您的良知和真誠,為生存、進步和和平事業奮鬥終身。

請相信我,在這條道路上,您并不孤獨。

您的崇拜者兼後繼人

2503年5月6日

夕陽之下,托馬斯泣不成聲。

作者有話要說:

上了重磅推薦榜單啦~開心!

希望有更多人能看到我的文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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