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2)
姑父，包括小叔叔，以及未來的嬸嬸束欣欣，我的脾氣只好壓下去。形式過後，方世申竟然還拉我到一邊說話。
“曦妍啊，爺爺今天很開心。”
我看他一眼沒說話。他這話跟誰說都沒錯，跟我說就真錯了！我在旁邊的桌子上拿起一杯酒就一飲而盡。
方世申也拿了一杯酒淺酌，“現在你小叔叔也把婚事定下來了，爺爺就只擔心你了。”
我眉眼一跳。
“你的男朋友爺爺就很喜歡。你什麽時候再帶他回來讓我好好見見？”方世申笑着說。
我低着頭沒有說話。
“別以為爺爺就是老古董。”方世申笑得無比和藹，“只要不妨礙學習，爺爺不會幹預你們。馬上就過年了，他是哪人，讓他過來方家過年吧？”
我随意地勾了勾嘴角，“再說吧。”
那一晚就這樣喝醉了，醒過來就竟然第二天準備吃除夕的團年飯了。我直接去餐廳，拉開平常坐的椅子坐下。
方佑東走過來對我笑道：“起來，坐這邊來。”他給我拉開對着方世申位置的那椅子。
“為什麽？”我腦子仍舊不是很清醒，托腮看着父親，“別讓我過年也過不舒服吧。”
方佑東放手用手指彈彈我的前額，“這位置是留給你嬸嬸坐的，她今晚過來我們方家吃飯。”
我微轉身，就已經看見一臉甜蜜的束欣欣把手放在方佑北的臂彎裏一同進來。不得已，只能讓座。
方佑北似乎沒看我，我也沒正眼看他，只是眼角的餘光掃過，感覺告訴我，他沒看我。除夕的夜晚，飯桌上一片其樂融融，只有我獨懷心事低頭吃飯。
宋瑞如問我：“曦妍，睡了一天了，還沒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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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佑北笑，“嫂子，她肯定是睡多了，把腦子睡死了。”
我擡頭看向方佑北。
“不是？”方佑北裂開嘴笑，“那肯定是睡成豬了。”
我看着他的笑，覺得特刺眼，完全沒了往日的歡樂。我低頭深呼吸了一下，覺得楊靖宇無論如何都該在身邊傍一下，可此刻他在哪裏呢？
那一晚我還一直想着這個問題，他在哪裏呢？結果第二天他就到了。
剛出房門，隔着欄杆和玻璃，我看見楊靖宇在下面的沙發上與方世申相談甚歡。
楊靖宇似乎是感覺到我，擡頭望這一看，笑着對我眨巴了下眼睛。
方世申看到了，轉過身來也朝上看，笑着對我說：“曦妍，快下來。”
我低聲地問他怎麽來了。楊靖宇湊在我耳邊說是想我了。我熱了一只耳廓。
方世申笑，“果然是想男朋友了，一見面就在那卿卿我我了。”
“爺爺笑話我們了。”楊靖宇接得順溜。
我驚然地看他，竟然就叫爺爺，我都不這麽叫他呢。
方世申大笑起來，臉上除了嘴巴，就看得見擠在一起的皺紋了，沒有眼睛。“嗯嗯，好、好。爺爺去看看菜準備得怎樣了。”
中飯的時候方佑東和方佑北一塊下來。方佑東沉默不語地看了我一眼。方佑北則勾起一側唇角看着我笑，像是提醒。可我卻不知道這又能代表提醒什麽。
飯間方世申突然很勁爆地說：“我看吶，曦妍和靖宇也可以訂下來了。”
“太早了吧。”
我擡頭看見方佑東的臉色，覺得剛才那話最後不是可有可無的語氣詞“吧”，而是“爸”。他說的是：太早了，爸。
“他們都還小，以後的事情誰也說不準。”
的确，應了父親的話。以後的事情誰也說不準。不過這是後話了。
十五章
“曦妍，你是認真的嗎？”這是在送楊靖宇後，方佑東在大年初一和我說的第一句話。
我看着他嚴肅的神色，劃拉一下嘴，似笑非笑，“是。”
方佑東的眉頭越折越深，擡頭看我一眼，“曦妍，爸爸不同意。”2S
“為什麽？”我反問，帶着氣。在方世申都沒有說不的時候，他卻說不。我沒有在父親這找到答案，又去找母親。
宋瑞如聽了，并沒有回頭看我，隔了會才說：“他的顧慮特別多。”
母親沒有說父親的顧慮是什麽，只這麽淡淡一句卻在我心裏敲開了漣漪。所謂的顧慮，是楊靖宇跟小叔叔太像，怕別人說閑話嗎？但如果我只能找到這唯一的替代品，那麽就讓他們閑話去吧。我不走自己的路，難道要別人無路可走嗎？
我算是想通了，但仍舊覺得需一個人來附和我，于是這個人必定是王春妮。
王春妮拉着我逛了一路，突然問：“你和楊老師到哪步了？親了沒？”
我想起那個柔軟又心驚，怪異加別扭的吻，小叔叔的臉又晃進腦子裏。楊靖宇與他有着相似的眉眼，只是在嘴巴上略有不同。我突然想到了不同的觸感，臉瞬間便燒了起來。完了……我想。我是不是該順了方世申的話，跟楊靖宇定下來，好斷了我不該有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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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八的時候，方佑北說是股市上賺了些錢，所以要帶我出去吃飯慶祝一下。
我很高興滴蹦上車上好安全帶。就像那句最經典的話，家裏有媽媽的味道。而這裏有小叔叔的味道。快立春了，雖然氣溫一直在零度以下徘徊，但此刻這狹小的空間裏，包括我的心裏，都是春意盎然，暖洋洋的。我問：“小叔叔你不打算回耀世了？”
“耀世運作良好，大哥一個頂着就夠了。”
生意上的事情我完全不懂，就算以後也沒想過要要進入耀世，那裏有我一直很不願意看見的方世申。想到他我就沒好心情，于是轉話題，“嬸嬸呢，最近不太看見嬸嬸啊。”
突然的剎車聲，“吱——”的一聲，很響。
我随着慣性往前沖，慶幸早早扣好了安全帶。
方佑北伸了手過來把我摁在座位上，問我：“沒撞到吧？剛才你和電話一起響，我都忘記是紅燈了，幸好踩剎車踩得及時。你剛才說什麽？”
“我說，最近不太看見嬸嬸。”
方佑北盯着信號燈，反問：“你以前常看見她嗎？”
我撇嘴，“剛才誰電話呀？”
方佑北臉上卻有了敷衍及不耐煩，淡淡地道：“沒撞到就好了，不用管那電話。”
第一次見他這樣的表情，第一次感覺車裏的氣氛怪異，我只好乖巧地跟着“哦。”了一聲，然後不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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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曦妍，你考研，還是本校本專業嗎？”
“我那成績，就不考研了吧？”
方佑北看着我好一會，眼睛裏有很深的東西我挖掘不出來。但是他接下來的話讓我放棄了研究他的眼神。他說：“曦妍，你不考研，是要一畢業就結婚嗎？”
“結婚？”我呆住，把視線移落到盛着暗紅色液體的高腳杯上，用淡淡的聲音陳述，“爸不同意我們在一起。”
“大哥？”方佑北說完這之後也沉默了，半晌才說：“大哥是方家的長子，考慮得多。”
我心裏有些痛，跟楊靖宇在一起，也是我考慮許久的結果。我本不愛他……
在家沒呆多久，我就讓小武送我回學校了。原因衆多，以前或許是因為方世申，現在卻是主要因為方佑北。訂婚了，卻又像沒訂婚一樣單着個人在方家來來去去，進進出出。我看着，心煩意亂。
可回到宿舍，我突然發現我的床位，卻已經不是我的東西。好不容易聯系到輔導員，電話那端還是熱鬧非凡的氣息。輔導員言簡意赅地告訴我，我父親跟系裏說我因為不習慣，下學期不住校了，位置可以讓給別的有需要的同學。而這新蓋的宿舍樓，一切條件都好，所以永遠不缺人。
父親說辦就辦了，也不跟我商量一下，還真是方家長子掌權人的做派。我從小就被慣慣了的，和方世申就算處得再不開心，也是在方家的小範圍裏的事，哪像今天在外面讓我面子挂不住的，心裏的火氣就越發燒得旺。我住校，還不是因為小叔叔住家裏嗎？！我退讓，還非逼我迎難而上！
我打車去了王春妮的家，跟她談了許久，只記得她說的最後一句話：“他和你小叔叔那麽像，終歸是注定要讓人閑話的。”她說得在理，我明白。但我喜歡的明明是小叔叔，就是因為我知道人言可畏我才堅守了三觀逃出來，找個替身也不容易，找個像的更不容易，難道一切都是我錯了嗎？
我看着啞光綠的天花板沉默。把方佑北的臉和楊靖宇的臉重疊在一起，所有都契合了，唯有嘴巴。楊靖宇的吻淡淡的軟軟的，不濃烈。我想，不知道方佑北的唇的觸感是怎麽樣，怕是這輩子我也不可能知道。我抿了下唇，用力地閉上眼睛。
“我愛的……不是楊老師……”我看她一眼，“讓你說中了！我喜歡我小叔叔，我亂倫了。”我掩面，“亂倫不成，找替身來僞亂倫了……”
“啊……啊，啊？”王春妮消化了很久才吞下我的話，半晌之後才緩緩地說：“要麽，你還是聽你爸的話吧。”
我憋了一下氣，梗了會才說：“為什麽？！感情本身就沒有錯，我就是因為顧着他是我小叔叔，碰不得想不得，才找了楊靖宇。我委曲求全了我還錯了嗎？！”
“哎！”王春妮嘆氣，“就是因為這樣，我才叫你向家裏妥協。你那要是真喜歡楊老師，我鐵定支持你捍衛愛情。”她一縮腳，整個人坐到床上來，然後靠在牆角，“楊老師的定位只是替身，到最後只會害了他又害了你，感情裏哪裏有替身。”
我垂着頭，扁扁嘴，低聲道：“真身能上，我還用替身嗎？”
十六章
夜裏母親來電話讓我回去，我把氣撒到了她的頭上，最後還挂了電話。
王春妮是這麽說我的，“以前沒覺得，現在倒覺得名副其實了。你真的是一個被寵壞了的大小姐！”
第二天跟她去逛街，很意外地碰見了李尚。他卻直直地走到我面前，面無表情地看我一眼，目不斜視地，也不看王春妮，然後繼續僵着臉擦身而過，連句招呼也沒打。
“他怎麽好像……發脾氣？”王春妮想了好久才用了這個詞，溫和的可愛的詞。
“誰知道。”我蹙眉，“小雛兒就是心理承受能力差，不就被我拒絕了一次嘛，就用這眼神看我了，難道每個表白的我都必須接受？”我攤手，“NP我不愛啊，雖然三觀被我破了，但總不能叫我三觀盡毀。”
“方曦妍！我受不了你了！”
“嘿嘿，我請你去吃飯。”我攔了出租，把購物袋連同王春妮一起塞進車後座。“為了報答你收留我。我請你去吃好吃的。”
是我和小叔叔常去的餐廳。一進去老板就告訴我小叔叔在包間裏，我愣了好一會準備掉頭。王春妮卻拉着不讓我走，說我立場不夠堅定。我沒有辦法，只得去了隔壁包間。
飯後我磨蹭了很久才刷卡買單出去，為的就是避開與小叔叔碰面。結果人算不如天算，一出門就看見方佑北跟老板在聊天。逃不過，我只好畢恭畢敬地喊一聲，“小叔叔。”
方佑北轉臉看着我一笑，“可算是出來了，等死我了。”他走過來，“你同學住哪，我先送她回去。”
“然後呢？”我和王春妮異口同聲。
“然後你跟着小叔叔混啊。”方佑北看着我，答得無比自然。
我腦子裏的兩個黑白無常還在掐架，我還不知道聽誰的，手上的東西就已經被人拎了去。
“走吧，小叔叔還會坑你不成？”
我和王春妮沉默着跟上。
方佑北把王春妮送下車，道了謝，然後一踩油門就開走了。
我龜縮在後座，不知道怎麽打破沉默。
“诶诶，是大哥把你宿舍退了，又不是我，有必要連我也一起惱嗎，我事先又不知道！”
“爸媽讓你來做說客？”
方佑北對着後視鏡一笑，剛好能讓我看見，“沒，我自己來的。但，這麽艱巨又光榮的任務，除了我還有誰能完成？”
“那你怎麽就知道我要去那吃飯？”
“巧了，我就是知道小吃貨喜歡吃那的。”
唉，對着方佑北，再怎麽硬起來心腸也生不起氣來，他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表情，都能戳進我心窩子裏去。我果然魔障了……
“怎麽又不說話了？”方佑北見我沉默，問我。
我抿抿唇，淡淡地開口，“那小叔叔準備帶我去哪啊？”
方佑北停下車，轉身，一手搭在椅背上，笑着看我，“你想去哪裏？”
我看着他的眼睛，微微失神。他的眼神裏一直有一種寵溺的溫柔在，無論表情怎麽變，說的話怎麽不一樣，但他的眼裏我只看到那種寵溺永遠都在。他把我這個侄女當做親女兒地寵着，卻沒想讓我愛上了他。
那晚上我還是沒有回去方家，方佑北拗不過我，只好幫我開了酒店的房間。我等他一走，就迫不及待地打了電話給楊靖宇。我需要一樣東西來塞滿我空落落的心。
“我爸……幫我退了宿舍。”我抿着唇，說：“他不同意我們在一起。”
楊靖宇看着我，定定地看着我，一字一句地咬字，“你，喜歡，我嗎？”
很直白地問出來了。但我卻直白地回答不了。
楊靖宇又說：“我喜歡你，如果你也喜歡我，那麽我們在一起，只是我們兩個人的事。”
我看着他的眼睛，和方佑北相似的眼睛，我卻從裏面找到不一樣的東西。一個是包容的，一個是征服的。倉促間想到的兩個形容詞，不知道貼切不貼切，至少楊靖宇眼裏沒有那種寵溺。
楊靖宇看着我，繼續說：“你可以住到我的宿舍裏來，有兩個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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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很快找了過來。我知道，酒店是小叔叔開的，終究不安全。
方佑東黑着臉進來，“兩晚上都不回家，是準備再不回去了？”
“是誰一聲不吭就退掉我的宿舍！”
宋瑞如過來摸着我的頭發，聲音輕柔，“別這樣跟你爸說話。”
方佑東雙手交疊放在身後向我走過來，“我是為你好。”
“你是為方家好，不是為我好。”我勾了下嘴角嗤笑一聲，“不過就是怕別人閑話，才不同意我們在一起。”
“你們才剛談，沒有多深的感情，分了爸給你介紹更出色的。”方佑東蹙着眉頭說。
“就因為姓方，我連自己的感情都不能自己做主嗎？！”我看着他的雙眼，吼道：“我還不願意姓方呢！”
“啪！”
狠狠的一巴掌。
方佑東甩了我一巴掌。一直溫和慈愛的父親甩了我一巴掌。
“曦妍……”宋瑞如把我抱進懷裏，撫過我的淚，卻也無話。
“跟我回家！”方佑東背轉身走向房門，一句話說得跟方世申很像，果然是父子。
“我不回去！”我的倔性子也出來了。用力抹了把臉，掙開母親懷裏坐到床邊。
方佑東直接走過來拉我，“跟我回去，今天你必須跟我回去！”
我甩手，甩不掉父親的力氣，掙紮，也掙不開他的手勁。我抓着床角，整個人被拖到了地上。
宋瑞如看場面僵，拍拍方佑東的手，“有話好好說，別父女倆弄得像仇人似的。”
正在這時候敲門聲又響了，是王春妮。父親“哼”了一聲放手，我二話不說就拉着她跟我出去了。
那晚上，我另外開了別的房間住在外面。我看着鏡子，卻是看到我茫然沒有表情的臉。為了楊靖宇和父親鬧僵，值得嗎？為了楊靖宇挨了父親給我的第一巴掌，值得嗎？我不愛他，甚至說不上多喜歡他，卻為了他和父母鬧成如斯境地。而我愛的人，喜歡的人，卻什麽也不能做，只能對着他的替身默默肖想，然後默默地等待白衣小人與黑衣小人掐架完畢，再默默地把自己叫醒。這就是三觀，這就是倫常。
我說走就走，想買什麽買什麽，随時刷卡，那是基于我姓方，這個事實我不得不承認。可當第二天我去前臺準備再刷卡續房的時候，被告知我的卡不能使用。我當場就懵了，父親做得這麽狠……
手機沒電，錢包沒錢，甚至連換洗的衣服也都沒有，我只好退了房，打了車回去方家。
方家裏只有管家和傭人，就連母親也不在。我收拾了一些随身的東西出門。管家追着出來問我要去哪。
我對着他笑了下，“告訴他們，我要離家出走！”
管家慌忙攔着我，“小小姐，這怎麽可以？”
我把他的手拂下來，“這怎麽不可以？”
真的，有什麽不可以。唯一不可以，可能也就是我和方佑北。
站在學校的小池塘邊上，看着幽幽湖水無波無痕，越發覺得邊上的王春妮是波濤洶湧。我拾了塊小石子投進水裏，“春妮，我該怎麽辦？”
“放下行李，立刻回去。”
“切，你才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呢！”
王春妮在一旁的石頭凳子上坐下，“真的，曦妍，聽我一句勸，不愛人，就別禍害人。”
我扁扁嘴，小聲說道：“你還不許我愛上他麽？”
“嗯？你還要愛上誰？”
我和王春妮同時轉頭，看見楊靖宇一臉笑意地站在我們身後，可是那笑卻淺而薄的，只在嘴唇的肌理上。
王春妮喊了聲“楊老師……”之後便很沒義氣地找借口溜了。
我對着楊靖宇笑，“那個他，可以指除你之外的任何人。”
“不行，我不同意。”
“那你對我好點，我不變心。”
怎麽這兩句情侶間的親密對話，會讓我們說得跑了甜蜜的味道，有點機械化的調子。就像編程序，你該說什麽，而我又該接着說什麽，一句連一句，都是編排好了的。
接着吃飯逛街，九點半鐘楊靖宇說要送我回去。
市中心的廣場，周遭是熱鬧的人群，喧鬧的聲音，以及亮眼的燈光。霓虹燈下他的表情變化不多，與小叔叔相似的眉目，嘴唇挂着笑。被現代建築分割得七零八落的天空還是漆黑的，沒有讓這城市的燈光染上顏色。而此情此景，唯有他站在我的面前，對着我靜靜地微笑。
我抿唇，挑眉問道：“送我回去哪裏？”
楊靖宇依舊是淡笑，不加一分也不減一分，“你家呀。”
我也笑了，“要是我告訴你，我無家可歸了呢？”
楊靖宇終于笑開來，露出裏面整齊的兩排牙齒，似乎就等着我這一句，“這好辦，咱同居呗，方家都成全我了。”
我挽上他的手，把腦袋靠在他的肩膀上。他比小叔叔稍稍矮一點，我一靠便是靠在他的肩膀上，要是換了小叔叔，我一靠估計是靠在他的肱二頭肌上。我看着天際說道：“你真的要對我好一點。”
十七章
想起昨晚與父親的争吵，我撫上臉頰。那句“我還不願意姓方呢！”似乎就回旋在這個小小的房間裏。從前我希望自己不是方世申的孫女，現在我希望自己不是方佑北的侄女，真不留戀這個姓！父親第一次發這麽大的火，應該是真被氣到了，不過換着哪個父母聽見這話不氣呢？我還是一個只會顧着自己的小孩。
楊靖宇敲門，隔着木門在外面說道：“一會你先洗澡，我下去小超市買點東西。”
是怕我尴尬麽？的确還沒适應過來。等關門聲響起，我拿上衣服去洗澡。
熱水的溫度倒是和方家的沒什麽區別，暖暖的，從頭皮上澆下來，舒緩身上的每一個毛孔。小小的方寸空間裏，氤氲的霧氣迷了我的雙眼。
我洗完出去，屋子裏還是沒人，手機安安靜靜地躺在桌子上，父母沒有給我來一個電話，小叔叔，也沒有。或許小叔叔還不知道我的事情，否則應該不會不管我的。我甩着頭，用手在頭頂拍了幾下，明明是不能再想小叔叔的才離開方家的，卻還是控制不住，習慣是一種強大而可怕的東西。
吹完頭發，吹風機呼呼的聲音停了，房間裏突然安靜下來。
“你得跟你爸媽說一聲，怎麽交代随便你，但絕對不能把我變成拐賣人口的人販子。”楊靖宇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我身後。他的嘴角染上笑容，眼睛亮亮的，表情很生動，也很自信。
那一晚上我沒有打電話回去，倒在陌生的床上，蓋着新鋪的被褥，想着一張臉，很快便睡過去了。
元宵節的時候，宋瑞如終于給我打過來了電話。
我知道，我該循着這個樓梯下來，但母親說了許多，我都依舊沒有接話，就等着母親再哄哄我，再哄一哄我。
“好了，連媽媽也一塊生氣了嗎？這幾天我都攔着你爸，說讓你在同學那住住也好，平靜平靜，你還不記媽媽的好。”宋瑞如頓了下，問：“你那個王春妮同學，是叫王春妮吧，住哪？我讓小武過去接你。回來了別和你爸吵他凍結你附屬卡的事，先緩一緩，聽媽媽的話，好嗎？”
不知道為什麽來接我的竟然是父親。坐進車裏，我看着和小叔叔有些相近的側臉，喊了聲，“爸。”
方佑東沒有應我，而是默默地發動車子開了出去。
我抿抿唇，想說話，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麽，最後還是沉默。車裏寂靜的氣氛有些尴尬，我看一眼專心開車的父親，之後靠在椅背上閉上了眼睛。不一會，音樂聲便想起來，很快環繞在整個車廂裏，感覺像是漾在雲端。我閉着眼睛，死死地抿着唇，微側過身去。外面的太陽透過車窗曬進來，隔了厚厚的玻璃，仍舊有溫暖的感覺。
方佑東沒有開車回方家，從學校拐出來後便在一小路上靠邊停了車。
我睜開眼，面前一排比成人手臂稍粗一些的樹木均落盡了葉子，枝丫也被修剪過。後面是基本上還沒開門的小店，因為靠近學校，所以作息都跟着學校走，只三三兩兩地開了幾個門面。大過年的，這條街道卻有濃濃的蕭條的味道。
“曦妍。”方佑東考慮了很久，終于開口，“你跟爸爸說，你喜歡你的老師，是不是因為他像小叔叔的緣故。”
我心中震驚，嘴上卻不說，只笑了笑，“爸，你怎麽不直接問，我是不是喜歡小叔叔？”
方佑東用力捶了一下方向盤，喇叭聲震得人一顫。“他是你的叔叔！”
“所以……”我低聲，所以我才找替身。但這話還沒說出口，就被父親的話掩了下去。
“所以你不用想了！”方佑東冷着一張臉說，“現在先跟我回家，過兩天爸媽介紹更優秀的男朋友給你。”
“為什麽？”我憋着氣反問。
方佑東深深地皺眉，“你為方家考慮過沒有，你要是真的跟他在一起了，日後要引起多少閑話？”
方家，方家，又是方家！我一生下來，就只能是方家的附屬品，沒有獨立的人格，沒有獨立的思想麽！？我拉開車門下去，甩上車門後對着車窗大吼：“對，沒有考慮過！我從來沒有為方家考慮過！我不是我！我只是方家的東西！”
“曦妍！”
父親的聲音傳過來，但我仍是沒有半分遲疑地往前走，隐隐約約的，吹散在風中的，似乎還傳來了父親的這麽一句話。
“你不為方家考慮，那你為父親考慮過嗎，為你母親考慮過嗎……”
攔了一臺的士，上車後司機問我要去哪，我沉默了一會，還是報了方家的地址。雖然我與父親吵架，方家也有我一直讨厭的方世申，但我答應母親回去吃頓團圓飯的，而且方家也有我很喜歡很喜歡的小叔叔，所以我還是回去了。
一回去，正廳裏整整齊齊地坐着人，父親沒有看我。方世申拄着拐杖對我微笑，“曦妍，回來啦？”
我适應不了父親與他态度的反差，只略略點頭上房間。母親跟着上來，遞給我一張卡。我愣愣地站着。
宋瑞如把卡塞到我的手裏，“拿着。”
我抿唇看着母親，一會又複低下頭去。心裏跟眼底都有些酸痛。待我最好的，始終是母親。就如那句話說的，孩子是母親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
宋瑞如說：“如果你真的愛，媽媽也不阻止。但你記住，爸媽永遠愛你。”
她這話特煽情，我低着頭感覺眼睛聚了越來越多水汽，都看不清地板的紋路了。一眨眼，終于把它們眨落下來，我撲進母親的懷裏，“我也愛你們。”
十八章
席間聊着一些與我不相幹的話題，我樂得沉默。
但是沒一會，方世申便把話題引到了我身上，“曦妍，什麽時候開學，開學後多帶靖宇回來吃飯吧，我可喜歡那孩子了。”
我先看看父母，再看看小叔叔，最後把目光落在站在方世申身後的老管家身上。他在方家做了幾十年，比我的年齡還要大，要說他向着誰，絕對是方世申。怎麽前些日子的事，都沒傳到方世申耳朵裏嗎？不過最奇怪的不是這個，而是連父親都這樣極力反對，他身為方家的大家長，怎麽就不需要顧及別人的閑話嗎？這個問題讓我百思不得其解。
束欣欣給我夾了一塊鵝肝，笑着說：“爸，你別這樣直接，說得曦妍都不好意思開口了。”
方世申又大笑道：“這有什麽，曦妍也總歸是要嫁人的，如果是靖宇那孩子，我倒是很放心的。”
方佑東在一邊低聲開口，“爸，曦妍還小，還要念書。”
方世申點頭，“嗯，曦妍再念兩年吧，再念兩年再結婚。”
我低頭，“我沒說要結婚，怎麽就扯到我結婚的頭上來了，不搭調！”
宋瑞如伸手過來輕輕拍拍我的手背，“曦妍。”
我只好閉嘴，草草吃了飯，再端着湯圓上樓，卻在上了一半樓梯的時候聽見父親拉住方世申低低地說話。隐隐約約聽到提了楊靖宇的名字，好奇心起，便悄悄地拿着碗下去。
“爸，我不同意曦妍和楊靖宇來往。”
“為什麽？靖宇那孩子我很喜歡。”
“爸……”方佑東頓了頓，“他跟佑北太像了……”
方世申低低地笑了起來，“我就當多了個兒子，既是孫女婿，又是兒子，多好。”
“爸，你知道我擔心的是什麽。曦妍要是真的跟他在一起，閑話必定鋪天蓋地地來。”
“哼！”
這個哼我看不見表情，不知道他是要表達憤怒還是要表達不屑。不過他竟然是一直支持我的，讓我頗為意外，心裏對他的看法微微改觀。或許終究是爺孫，我的體內傳承着他的血液。
“方家是有頭有臉的人家，閑言細語必定是影響不好。”
“誰敢說？！我倒看看，我方世申的孫女誰敢說？！”
他那句“我方世申的孫女誰敢說。”的話讓我心底發酸，慢慢染上眼睛，刺痛了我最柔軟的地方。我拿着湯圓的手微微發顫，眼前一片模糊，匆匆地上了樓。關上門，房間裏是靜谧的，可方世申的那句話卻一遍又一遍的回旋在這不大不小的空間裏。他是我的爺爺，親爺爺啊，是我一直以來都錯了嗎？我梗着喉把湯圓一個個灌下食道，覺得滿滿的才能壓住那一絲淚意。
我把碗拿下去，偏廳裏卻已經沒了人。
方世申從廚房裏走出來，手裏拿着一碗湯圓，看見我，笑道：“曦妍還要去添？小心吃多了胃不舒服。”
我看着他，心中五味陳雜，終于還是低下頭去，抿了抿唇道：“我吃過兩碗了，不吃了。”
方世申笑，“這麽快就兩碗了？那可別再吃了。再吃下去肯定要吃撐掉。”他看看碗裏大顆大顆的湯圓，“這碗芝麻陷的，你奶奶最喜歡吃了。”
奶奶走了有好些年了。她和我不親，或許是受封建思想或者是受方世申影響的緣故，認為我以後總是潑出去的水吧。但方世申與她感情很好，生辰忌日過年過節自不必說，甚至平常有些時候他也會拿上東西，讓司機專門開車到墓地裏坐一坐。
我覺得無話，随便應了句，“我也喜歡吃芝麻陷的。”
方世申過來拍我肩膀，“哈哈，像我呀。你奶奶喜歡吃芝麻陷也是受我影響的，她沒嫁給我之前，最喜歡的是花生餡。”他看着我沉默的樣子，緩緩一笑，了然道：“好了，別在這為難地應付我了，我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