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回去剛一開門鎖就感覺不對了,門沒有鎖。果然裏面燈火大亮,方佑北就坐在沙發上。
方佑北扭頭看我一眼,放下腿,“哭了?”
我眨眨眼,低着頭準備進房間,“沒事。”
方佑北走到我面前,燈光把我的影子鋪陳在他身上。他伸手撫着我的頭發沒有說話,靜谧的氛圍裏,暧昧氣息随着溫度的攀爬而漸漸滋生。
酸澀的感覺也一并爬上來,刺得眼底漫水。我撲進他的懷裏,抓着他的衣襟大哭起來。
方佑北先是僵了僵,随後慢慢抱住我,手從頭頂落到後背,一下一下輕緩地拍着。“爸還有希望的,你別急。”
“方世申他……”我想起方佑東電話裏那話,只能躺着了,心中沉實疼痛,“他……”他對我再怎麽不好,也始終是給我好吃好住,副卡随便刷。“他是不是永遠都不能站起來了?甚至坐也不行?”
“爸……”方佑北搭在我肩膀上的手突然用力,一霎又松開,聲音卻有些艱澀沙啞,“不會的。大哥說的只是最壞打算。”
我從他懷裏仰起臉,“當時我打的電話,你在旁邊?”
方佑北點點頭,“那事不全怪你的,我們都有疏忽,也沒想到羅成銘會……”他話鋒一轉,“不過怎麽說也因你而起,你暫時還是別回去了。”
我淡淡地笑了個,“我還能回去嗎?回不去的。”
方佑北頓了頓,抿唇說:“暫時,也別打電話回去了,先好好上班吧。”
除了這條路,還真無路可走了。我胡亂摸了把眼淚,說:“今天我第一次發工資,請你吃夜宵吧。”
方佑北詫異挑眉,一瞬之後問我:“一直沒問你在什麽公司,做什麽。”
“明天就去東成了,做會議記錄。”我蹙眉看着他被我眼淚泅濕的衣服,“我去洗把臉,你也去換件衣服吧。”我往浴室走,邊走邊說:“想吃什麽随便你。”我從浴室裏探頭補充,“只要我付得起,不需要留在那洗碗,都随你。”
方佑北沒接那話題,而是繼續繞在我的工作上,“是做秘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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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做花瓶,或者說是做特務,呵呵。”我拿毛巾敷在眼睛上,希望一會眼睛看起來能不和兔子眼沾邊。腳步聲由遠而近過來,然後停在近旁。我拿下毛巾,看見方佑北正站在門口。
“曦妍。”方佑北開口,眉心稍折,神色難辨,“你不必這樣。”
我洗完毛巾,挂好,說:“你以為我犧牲自己,潛進去挖商業秘密,救回耀世嗎?”我看他一眼,“我不相信自己有能力做到,但如果是你叫我去做,我盡力。”
方佑北走向門口,淡淡道:“還是去吃夜宵吧。”
“在你答應了我的前提下,我盡力!”
方佑北站定了轉身看我一眼,沒有表情,眼底似有複雜的情緒,但我辨別不了。他看了我很久,才終于說:“我是你小叔叔,一直都是,等我一下,我進去換件衣服。”
我努努嘴,小着聲自己對自己說道:“我遲早讓你改口!”
之後方佑北帶我去一家海鮮店,問我這可以嗎?我看着裝修普通,便點了頭。方佑北又說既然是請他的,便應該他來點菜。我進來時看過海鮮河鮮各種鮮的價格,應該還能接受,于是繼續點了頭。結果上來滿滿一大桌,我呆呆地看着他,暫時性失去語言功能。
方佑北笑,夾了個蟹鉗給我,“曦妍長大了,都上班發工資了,一時高興,就點多了。”
“這不是一點點多好吧?你确定你能吃?”我掃一眼桌面各色各樣的水生物,“你确定我夠錢買單,不用在這裏洗碗?”
方佑北繼續笑,“太高興了,沒想到那個問題,不過你現在洗碗不是洗得蠻好的?”
我去!這不甚文雅的話我只讓它在兩個地方發聲,一個是王春妮面前,一個是身體內,對着方佑北,我明顯是不能放它出來的。我撇撇嘴,“洗就洗!”
方佑北舀了碗扇貝粥給我,笑道:“今晚小叔叔買單,吃吧。”
“不行。”我虛虛地堅持,“說好我發工資,我請的。”
“下次等你發獎金的時候,小叔叔應該能有一定免疫力了。”方佑北看着我淡淡微笑,“會記住少點一些不讓你洗碗的。”
我望着一對蟹鉗無言以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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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辦公地點轉而安到了東成,但跟以前卻沒什麽兩樣。李尚的辦公室離我的縱深高度足有好幾十米,我在五樓,他在十九樓。我甚至是連開會,也沒見到過他。我樂得清靜,不管他葫蘆裏賣什麽藥,對姐來說都不适用。
終于混了些日子,發現這邊除了山高皇帝遠,李尚也不來騷擾我之後,我在一個月黑風高的下午,摸魚了。
那個時候真的是下午,不是晚上,我沒說錯,月黑風高的。電臺報告說是臺風登陸,下午到傍晚時分會有大到暴雨,伴七級以上大風。
剛吃過飯,風就起來了,我看着天陰沉沉的,便跟行政的打了個招呼說是去工地就走了。隐約聽到行政在後面傳來的聲音,說是刮臺風,別去了,太危險。我裝作沒有聽見進了電梯。下樓等了一會的士,風越來越大了,天空像是卸一車又一車的黃沙一樣,暗得就像天狗食月,我想想不對勁,一會雨下大了,路堵擁擠,被困在車裏淹死怎麽辦,北京有過這樣的事情呢,于是收了手回來趕緊自個走。大風吹得樹枝嘩啦啦地響,路口連着一條細馬路,是老的居民房子,下面有幾家早餐店,招牌都是一塊鐵皮字,被風挂起來又打回去,哐當聲響特別大。
我趕緊又加快了腳步,可沒走走幾步就下起了雨,豆大一粒,噼噼啪啪的,砸在身上還疼。我站在安全島上翻包拿傘,可撐開了傘,身上已經濕了一半,綠燈也變紅燈了,最最要緊的,在這七八級的大風裏,根本撐不住傘。
在連續兩次把傘面弄下來之後,我幹脆收了傘直直地站在風裏雨裏,任憑風吹雨打,我自歸然不動。算了,在這個落魄的時候是不适合搞笑的。雨幕在灰色的背景裏傾斜而下,大得看不見點,只有粗粗的一條線又一條線。前面各色各樣的私家車商務車匆匆開過,衣服濕嗒嗒地緊貼在身上,頭發粘在額角鬓邊,雨水兜頭兜臉地打下來,從沒有如此的凄涼又凄慘過。我看着對面醬灰色的牆壁用力地抿了個笑,再一次狠狠地決定非方佑北不可。
很快變了綠燈,我背緊包跑過去。一臺車在旁邊不停地按喇叭,但喇叭的聲音在暴雨中顯得有些微弱有些中氣不足。我跑進一家簡陋的小吃店準備吃點什麽順便避一下現在的風頭雨勢。可店家卻告訴我臺風來了,他們要關門,不做生意了。我只好走出去站在窄窄的屋檐下,可面對雜亂無章幾乎橫着飛的大暴雨,根本就是白搭。
大雨瓢潑,整個世界都是灰蒙蒙的模糊的。突然之間,我卻看見從這片灰蒙蒙的背景中跑過來一個清晰的身影,在一片雨幕中十分的鮮豔。
方佑北也沒有撐傘,跑過來拉上我的手腕就返身往車子那跑,邊跑還邊說:“這麽大的雨,就不會打個車或者直接呆着不出來?”
我看着他的背影,緩緩地仰臉笑了。這個雨幕為我們隔開一切,一切的人與事,一切的聲音與背景。
跑進車裏,兩人都濕透了。在這樣強勢的暴雨面前,不以時間的長短論幹濕。
“你笑什麽?”方佑北一手抽了紙巾遞給我,一手自己擦臉。
我看着他發腳滴下來的水珠滑進後領,嘴角挽起更深的弧度,“我笑,我們都平等了,雖然我比你多淋雨淋了那麽長時間。”
方佑北笑着拍拍我的頭,“今天你們公司臺風還放假這麽人性化?”
“你還是喜歡拍人家的頭!”我揉揉濕嗒嗒粘成一坨的頭發,“正常上班,你以為學校停課呢。”
“那你?”方佑北看我一眼,很快明白我這個從來沒有規矩認真上學的人怎麽會規矩認真地上班,微微一笑之後坐正了準備開車子。
我的電話突然很煞風景地大響起來,在車子的密閉空間裏想忽略也不行。也不知道是誰打的電話,在這個暴風雨的下午,我在包裏握着手機,用眼角瞄了眼方佑北,他卻很專心地看着前面,連餘光也沒有漏過來給我。
“曦妍,你在哪?”
竟然是李尚,聲音聽不出憤怒也聽不出有多溫柔,配合着外面嘩嘩嘩打在車身上的雨聲,這感覺着實很奇怪。“在路上。”
“你真的去工地了?今天臺風登陸!”
我終于聽出來了,是緊張,說得急了還帶着一點點顫音。我轉轉眼珠,緩緩開口,“那話我是對行政說的,不是對你說的。怎樣,我現在跟你說沒去工地,你是不是要叫我回東成?”
電話裏沉默好一會之後傳來了李尚的聲音,“到家沒?到家了給我個電話。”頓了頓,他說:“要注意安全。”
“哦——”我半個音還在喉嚨裏,李尚就已經挂了電話。
“李尚說什麽?”
“叫我注意安全。”
“哦。”
又哦!就不能說句話,表達一下嗎!哦是算什麽意思!終歸這些話還是全悶死在肚子裏。他已經不是曾經那個可以和我打鬧玩笑的小叔叔了,也還沒成為我那個親愛的他,所以,此時還是聽聽風聲雨聲,讓無聲勝有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