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1)
他又不是小姑娘,這裏也不是荒郊野嶺,為何一定要人送,選哪個他都不情願。閉了閉眼,臉上的為難消失,路璨然堅定道:“我自己走。”
說着不等他們反應,快步出了院門,站在路邊等自己剛約的車。
身後傳來腳步聲,不用回頭也知道是他們追過來了,裝作不知情,路璨然低着頭玩手機。
突然肩膀上一重,耳邊響起霍成宣的聲音:“跑那麽快,又不吃了你。”聲音有些沉悶。
路璨然暗暗吐槽,不走快點不被吃掉也差不多了,反正沒什麽好結果。這些家夥一個比一個難搞,今晚是商量好了還是怎樣。
路璨然敷衍地“嗯”了聲,期待約的車子趕緊過來,帶他離開這煎熬的境遇。
後背有一道極具穿透力的目光,路璨然身子繃直,下意識往旁邊挪,離霍成宣遠一點。然而另一道溫潤的氣息又貼近了,擡眸去看,裴久安不知何時走到了他的另一邊,溫和地凝視他。
路璨然頭皮發麻,向前走了幾步,好在上天聽到了他的祈禱,和手機屏幕顯示出的一樣的車牌號緩緩映入眼簾。
路璨然毫不猶豫地快步過去,拉開車門鑽進去,車門隔絕了那些視線總算舒服了。
“小夥子,怎麽不讓你哥送?”司機從後視鏡看到他的神情變化,有些好笑地問到。
沒等路璨然回答,司機又笑着道:“是不知道讓誰送吧?一個哥就夠了,多了難辦,好在你不是妹妹。”
路璨然尴尬地笑了笑,他能說好在那些也不是他哥嗎。
黑色的車身在夜色中消失無蹤,幾人沉默地站立,而後另外三人不約而同看向遲序,他們以為路璨然的異常同遲序将其拉到一旁說的話有關。
三人除了霍成宣清楚遲序和路璨然以前是個什麽關系外,都以為兩人兄弟情深。
裴久安先開口了:“找個地方喝點吧。”
傅明哲挑了下眉,不太相信這話是從他嘴裏說出來的,裴久安是醫生,一向是不太沾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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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問題。”霍成宣道。
遲序也說了好,幾人驅車前往聚會常去的地方,裏面有他們專用的包廂。
把服務生打發走後,幾人先碰了下。
“想問就問吧。”察覺到他們的視線,遲序無奈道。
“咳,那我就不客氣了。是不是你太兇吓到路璨然了?那家夥就在我面前膽子大點。”霍成宣直言不諱道。
遲序一口喝完杯子裏的酒,把杯子放到玻璃桌上,碰撞出清脆的一聲。
霍成宣下意識繃緊了神經,确保有危險自己能第一時間逃離。剛坐直身子覺得不太對,他也沒和路璨然怎麽樣,要擔心也是裴久安擔心才對。
裴久安一副淡然樣,換上白大褂就像在看診,他似乎也在等遲序回答,只是表現得不明顯。
遲序認認真真地想了想,當時是覺得每句話都沒問題的,比起以前和路璨然說話還要委婉得多。皺着眉,他沉聲道:“沒有。”
說完直接拿起酒瓶,對着嘴“咕嘟咕嘟”灌了下去,性感的喉結随着液體的下湧鼓動着。
傅明哲眼眸閃了閃,難得的神色有些冷峻,語氣稍顯輕佻:“鬧點小矛盾就這麽難受,以後弟弟被搶走了不得跟過去。”
霍成宣“噗嗤”笑了出來,立馬用手捂住嘴。他又不傻,怎麽看不出來遲序情緒不對,路璨然也怪怪的,突然就誰也不理了,路上發了幾個消息也沒回。
裴久安也說:“別說我和他是假的,就是真的你也不該兇他,他是成年人了,能做出成熟的選擇,應該尊重他。”
聞言遲序動作一頓,撂下酒瓶瞥了眼裴久安,眉眼間染着冷漠,還似乎壓抑着什麽,盡管喝了酒,還沒有失去理智,拇指揩去嘴角殘留的酒漬,遲序平靜道:“我無意幹涉他的感情,只是讓他慎重做選擇。”
說完,遲序垂下眼簾,遮住眼中複雜的情緒,聲音也低了幾分:“也許他思考過後的決定,就是和過去割裂。”他有這樣的感覺,路璨然不想要的不只是路家,還有這些不重要的舊人,即使主動靠近也會被推開。
如果說這是路璨然欲擒故縱的手段,他已經成功了,可惜不是。
包廂裏一陣安靜,連最鬧騰的霍成宣都認真思考了起來。沒錯,路璨然變了很多,對他的态度還是不假辭色,卻更多了幾分抗拒。出現在路璨然家時,有冷淡有意外,還有淡到看不清的恐懼。路璨然在怕什麽?
遲序不知道這些人有沒有發現路璨然以前做的事,也不知道他們心裏如何想。不過這些人對路璨然的關注都比以往任何時候要多。
重新拿起一瓶酒,依然是對着嘴灌,遲序腦海裏突然浮現出那天晚上路璨然衣衫半解着躺在他床上的畫面,目光不由自主地轉向傅明哲,眸中蘊着幾分冷意,整個人散發出危險的氣息。
又恍惚看到窗戶外,路璨然乖巧地窩在裴久安懷裏。
明亮的宴會廳裏,路璨然和霍成宣牽着手。
游戲界面中,路璨然緊緊跟在淩旭晨身後。
他自己呢,除了冷掉的咖啡,幾句甜言蜜語,還有什麽?
“淦,他不會想鯊了我們吧?”霍成宣摸着脖子驚恐道,另兩人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着他。
——
回到家中,譚令美還在外地拍戲沒回來,路璨然回到房間先開了電腦,然後拿着家居服去沖澡。
端着杯溫牛奶回到電腦桌前時,路璨然剛登錄畫手賬號就看聯系人那有個小紅點,點進去都是來自不同人的私信,粗略看了看都是找他約稿的。路璨然有些訝異,這些天時不時也會接到稿子,因為是新入駐畫手,例圖少,接到的單也不多。
也許是突然運氣好吧,路璨然這麽想着,一一禮貌回複,選出幾個感興趣的接了。他平時需要練琴和兼職,用來畫畫的時間并不多,都是晚上睡前畫一些,算是放松和娛樂。
問清設定和要求後,路璨然選出最有感覺的一單正準備動工,就看這一單的金主又給他發來消息:荼然大大,方便問一下排期嗎?
路璨然看到愣了下,他好像忘記這個問題了,都是畫好草稿直接給金主看是否需要修改的,他們不問他也不會說期限,總之不會讓他們等太久。
默默反省了下,路璨然回他:現在就畫,草稿看過問題不大的話今晚就能出圖。
金主大大似乎有些驚喜:大大,我在博主那看到您的作品非常喜歡,沒想到大大效率還高,愛了愛了[愛心]。
路璨然禮貌回應,也明白了單量爆增的原因,自己的作品能夠被喜歡還是很讓人開心的,路璨然在微博搜索框輸入自己的名字,很快就找到了他口中說的博主。
是一個時尚大V,有三百多萬粉絲,微博裏挂的圖正是他以前接過的單子,一個歐美風的帥哥,禁欲風格,簡單的黑白兩色,光線的處理很高級。
點進主頁看了看,确認是以前沒有過交集的人。
路璨然沒有專門的畫手微博,只用新注冊的小號點了個贊。
交稿時已經是淩晨,路璨然揉揉酸澀的眼就上床睡了。
次日一早,他就應邀去了寧城音樂學院,去他們的教學課堂旁聽。昨天宋老說,他的天賦和技藝都很好,還需要多補充一些音樂理論,從根上去理解鋼琴這門樂器。
正好今天池年有事外出,西餐廳那邊也沒排他的班,路璨然也沒提前說就自己過去了。
他今天穿着簡單的白T裇和淺藍色牛仔褲配白板鞋,一身的青蔥氣息,配上年輕俊美的臉、優雅從容的儀态,倒真像是音樂學院的學生。一路暢通無阻進了校園。
路上問了幾個人後,順利找到了宋老他們系的教室,還沒開始上課,在後排找了個位置坐下。
來之前特意帶了筆記本和筆,擺在桌面上有幾分要認真聽講的架勢。
這是一年級的課堂,估摸着快結課了,老師講得很急很快,PPT上密密麻麻的全是字,這堂課是《西方音樂史》,路璨然看過相關的書,聽進去了也挺有趣的。
一手撐着下巴,眼睛專注地看着講臺上放映着的PPT,時不時低頭握筆在紙上寫寫畫畫。
下課鈴響,暫時休息,坐在他旁邊的男生湊過來問他:“沒見過你啊,不會第一次來上課吧,那你完了,于老師的課臨時抱佛腳沒用,聽再認真也不行,他平時分就算五十分。”
聞言路璨然擡眸看他,是個長相很幹淨的男生,說不上多帥,就是看了讓人很舒心。
路璨然彎唇:“不及格怎麽辦?”
男生有些同情地看着他:“那只能重修了,咱學校不興補考。”
路璨然低着頭不說話,似乎有些失落,藏住眼底的笑意,莫名的就想逗逗這個小男生。
來這裏這麽久,還是頭次遇見看起來這麽單純的男生。
男生正無措着,想組織語言安慰這個陌生又好看的同學,就聽路璨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騙你的,我不是你們學校的學生,過來蹭宋教授課的。”路璨然一笑,眼底都綻開光芒。
男生有種撥雲見日的感覺,耳朵燙燙的,低聲道:“啊是這樣嗎?看你上課好認真,還以為是平時一直逃課的同學,畢竟西方音樂史有些枯燥。”
路璨然淺笑着,“我不覺得啊,很有意思的,流動的歷史如畫卷在腦中鋪展開來,仿佛随着這些畫面穿梭到那個時代、那個地點。”
“哈哈哈你文科生吧,我可沒這麽多感性。對了,我叫蘇漾,你呢?”
“路璨然。”
“璀璨如星嗎?很好聽啊。”蘇漾笑着道,“後兩節才是宋教授的課,你不用保存下精力嗎?”
路璨然搖搖頭,兩人就這麽聊了會兒直到上課。
位置比較靠後,宋教授一開始并沒發現他,後來才注意道,還刻意點他起來回答了幾個問題,不算太難,路璨然都能答上,倒是逗得蘇漾膽戰心驚。
一放學路璨然就被宋教授叫走了,到了學校的鋼琴教室裏,盡管是午餐時間,還是有不少學生在這裏練習。淺木色的地板幹淨锃亮,教室裏有淡淡的花香味,很好聞。
學生們端正地坐在鋼琴前,鋼琴上擺放着曲譜,每一個都是認真專注的樣子。宋教授進來學生也只是微微颔首示意,沒有發出聲音。
小小的彈奏了一曲,試了下鋼琴的質感,路璨然就和宋教授離開了,到了學校的食堂。
食堂的環境也很好,幹淨整潔,學生們都自覺排隊,菜色豐富多樣、香氣誘人。
“看下來覺得怎麽樣?”宋教授笑着問道。
路璨然反應了下,道:“很不錯。”
宋教授笑意深了些,問他:“有沒有興趣到這裏學習?”
路璨然愣了愣,雖然但是,他不想考研啊,國內競争那麽大,國外也不容易還遠。
“好好想一想再回答我。”宋教授說到。
宋教授又把話題轉到鋼琴上,路璨然松了口氣。
一頓飯吃完,路璨然正要告辭,宋教授帶他去了自己的辦公室,裏面有很多宋教授珍藏的書籍,他就坐在那看,時不時請教宋教授。
忽然有人敲門,進來個學生,是過來送材料的。
“路璨然,你也在啊?剛還想着會不會遇上你。”蘇漾笑道。
路璨然擡頭對他笑了笑,“見識下宋教授的珍藏。”
看到他手裏的書,蘇漾露出羨慕的眼神。
宋教授看得有些好笑,斥道:“你要是能靜下心來好好看,我也借你。”
聽完宋教授解釋,路璨然才知道蘇漾是宋教授親傳,才剛一年級就過了院內專業考級的最高級,很得宋教授器重,就是比他先入學的師哥師姐也比不上。
聊了一會兒蘇漾還有課就先走了,路璨然看書到夕陽西下,才不舍地合上書準備離開。
“帶回去看吧,有空多來看看。”宋教授和藹地笑着,又從書架上挑出來幾本一起遞給他。
路璨然猶豫了下還是接過來,感激道:“謝謝您,我會保護好的。”
背着這些珍貴的書籍,路璨然沒敢在外面游蕩,當即就打了輛車回家。
家門口站了個人,路璨然看着他的背影有些眼熟。
聽到腳步聲,男人回頭,是路景霄。
路璨然和他的交流不多,至少是不如路景雲多,但其實這個大哥比路景雲難搞得多。年長幾歲,又早早進了家族企業歷練,路正齊不少事都直接交給他做。這是路家未來的家主。
“然然。”路景霄溫聲道,眉眼柔和帶笑。
“大哥。”路璨然低聲喊人,情緒明顯消沉了下去,不是裝的,他現在是真不想看到路家人。
不情不願地開門請他進去,把書包放進房間,路璨然拿了瓶蘇打水給他,兩人面對面坐下。
“然然,今天我過來是爸的意思。”路景霄直接道,“你和譚姨一直住在這裏總不是辦法,爸希望你們搬到熙和園的別墅裏去,還有這個。”
住慣了大別墅的人怎麽看得慣他們這“小”房子,而且還不是路家的産業。路璨然內心冷嗤一聲。
路景霄把手裏一直拿着的牛皮紙袋拆開,取出裏面的文件遞給路璨然。
路璨然不接,他就直接平放在桌上,正對着路璨然。
只稍微一瞥就能看清文件的标題:股份贈與協議。
路璨然心中一跳,心想路正齊不會這麽大度。
果然,路景霄緊接着開口:“搬到羲和園,讓譚姨停下拍戲,2%的股份就是你的。”
2%的路氏集團股份,價值上百億,多少個零啊,誰能拒絕得了?
不過,路璨然彎着唇,堅定道:“我不要。”錢能買很多東西,買不了理想和自由,讓媽媽回到那個牢籠,做夢。
路景霄看着他臉上的倔強,有些意外,溫聲勸他:“爸他也沒有攔着你彈琴,已經是妥協了,簽了字對大家都好,譚姨也不用辛苦着拍戲養家。然然,你一直很聰明,也清楚爸他的性格。”
對啊,在寧城路正齊還沒有做不成的事,不,不只是寧城。只要他想,媽媽好容易複蘇的事業立馬就能凋零。
路璨然猜想,媽媽不離婚是為了他吧,用婚姻做籌碼,換他能自由追逐夢想。路正齊答應了,又後悔了,他不允許任何忤逆他的存在。
路璨然看着路景霄的眼睛,沒有試圖去看清其中的情緒,很多人他都是看不懂的,不用為難自己。
他誠懇道:“大哥,我知道我們留在路家也不會威脅到你,但是離開不是更好嗎?不用看到我應該更舒心才對。我在路家過了很多年,不想以後的人生也在路家度過,也不想被當做入侵者。”
“你也許不介意我回去,但是姐姐會,你應該不願意看到她難受吧。”據路璨然所知,他們兄妹感情很好。
路景霄看着他的眼睛,澄澈明淨,一眼就能看到他的心底。倒是變聰明了很多,路景霄唇角勾起。
“錯了,景雲已經想明白了。”路景霄緩緩道。
路璨然抿着唇沒有說話。
“你要想清楚,拒絕了,下次就不是這麽簡單,或許會發生什麽意外也不一定。”路景霄微笑着,用最溫和的語氣說出最殘忍的話。
路璨然如墜冰窖,氣得牙齒發抖。為什麽呢,為什麽不能放過他們?已經什麽都不要了啊。
泛紅的眼圈,憤怒的眼神,讓他看起來像只急了眼的兔子,随時準備咬你一口。
路景霄輕輕撫摸着自己的手指,誘哄般的語氣:“聽話點,然然。回到路家,你還是養尊處優的小少爺,譚姨依然是路夫人,沒有人逼你再去做不喜歡的事。”
“呵,馴養嗎?鬧脾氣了給顆糖就好,下次再不乖了,再鞭一頓,餓兩天,多給幾顆糖。”路璨然冷笑着,前所未有的憤怒。
他從來沒有經歷過,這樣□□的威逼。
“你們不是一直覺得,是我媽媽搶走了你們媽媽的位置嗎?我不信你真的想讓她回去,我這個多出來的弟弟你們更不會喜歡。為了面子忍,大哥,你真厲害。”路璨然直白地諷刺着,對路家人忍讓也許會讓他們放低戒心,卻不可能換來尊重與自由。
路家那樣的環境,怎麽會有正常人呢?
路景霄不在意地笑了笑,他不是路景雲,也沒那麽容易被激怒做出蠢事,他今天的任務就是把他們母子帶回路家的地盤。在羲和園住着,哪裏還有什麽碰面的機會。
路景霄不驕不躁地等待着,甚至惬意地閉目養神。
路璨然并沒有被氣憤沖昏頭腦,趁着這點時間也在思索着對策。他只有自己,沒有人可以依靠了。
股份他不會要,什麽破羲和園他也不會去。那麽有什麽可以作為籌碼呢?
路璨然冷靜地思索着,回憶看過的書裏每一個細節,推敲判斷着。
路家,有把柄嗎?
路正齊為什麽收養遲序?還視若親子。真的是因為世代交好的友情嗎?
當年遲序父母的車禍,遲氏集團多個項目資金鏈中斷,偌大的家族驟然轟塌,是意外嗎?
最後的受益者是誰?
按照小說的戲劇沖突,路家即使不是主謀,會是無辜的嗎?
路璨然決定賭一把,幾個深呼吸後穩定了心神,看向如在自己家般自在的路景霄,冷聲道:“如果你們敢對我和媽媽做什麽,十年前那件事也別想瞞着了。”
路景霄猛然睜開眼,審視着他,臉上悠閑的笑收了起來,語氣有些危險:“什麽事?我怎麽不知道。”
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路璨然不在意,冷冷一笑:“幫我轉達給路董就好,請出去吧。”
正在兩人劍拔弩張的時候,虛掩上的門從外面推開,遲序行色匆匆而來,面上有絲不易被察覺的焦急。
“小序?”路景霄收起臉上的異色,語氣疑惑。
遲序沒理他,看向路璨然确認他沒事後才朝路景霄颔首示好。
“大哥也在,我找然然有點事。”遲序正色道。
路景霄聽明白他的意思了,看了眼臉色仍發白的路璨然,緩緩勾唇:“我不放心來看看,既然你們有事要忙,就先走了。”
“嗯,慢走。”遲序淡淡道,确認路景霄的腳步聲遠了,才去把門關好。
“你還好嗎?”遲序聲音不自覺地柔和了些,看着他泛紅的眼圈,神色不太自然。
彎身抽了張紙巾給路璨然,卻被躲開了。
路璨然把臉邁進柔軟的沙發裏,整個人蜷縮起來,肩膀一聳一聳的,隐約能聽見抽泣聲。
遲序眼裏流露出擔心,他是聽路景雲說的,路景霄要過來接他們母子去羲和園住,路景雲為此很不開心。
羲和園很偏,在郊區,派人把守起來和囚禁也沒什麽差別。
視線落在桌案上的股份贈與協議,遲序徹底明白了路正齊的打算。用股份誘騙路璨然,然後把他們母子控制在羲和園。對外只用說譚令美身體不好,那裏安靜适合調養,路璨然孝順陪着。
沒有人會去關心真假,在意他們母子的死活。路正齊不用擔心他們不聽話,也不用擔心譚令美鬧離婚。
離婚,在路家是不存在的,只有喪偶。
路璨然被吓到了吧?遲序心裏生出淡淡的愧意,沒能來早一點。是他幫路璨然離開路家的,在能自立之前,他都要為此負責。
猶豫了片刻,遲序走過去蹲下,大手放在路璨然瘦弱的背上,輕輕拍着。他能感受到薄薄一層衣料下的灼燙與顫抖。
印象裏,路璨然是不常哭的,哪怕小時候被小夥伴欺負狠了,也要等家長來了再哭,他的眼淚總是為了達成某種目的而流。不會是這樣單純的、深切的難受與恐懼。
像是沒有察覺到遲序的存在,路璨然放肆地哭着,悲傷程度不亞于那次在路家莊園的花園裏。
他真的很努力了,但是還是這麽無力,生氣也不能把那些人怎麽樣。他有些恨了,恨自己身體裏流着路家的血。如果不是路家的孩子,他會自由開心得多。
也許他賭對了,路正齊會受他威脅不敢輕舉妄動,又或許路家是無辜的,他沒有一點自保的能力。
就算賭對了又怎樣,他告訴遲序這件事又怎樣,現在的遲序同樣沒有能力和龐大的路家抗衡。
遲序是主角,路璨然不想早早害了他。
越哭越傷心,路璨然甚至想就這麽哭死算了。他其實很珍惜生命的,曾經想活而不能活,重新得來的機會他倍加珍惜,可為什麽這麽難。
哭得小臉通紅,快要喘不上氣了,不停地打嗝,身子也微微抽搐着。
遲序見狀不對,手忙腳亂地把他從沙發裏抱了起來,焦急問:“怎麽了?”
大手依然在路璨然背上輕拍着,柔聲哄他:“發生什麽了,和我說好嗎?說不定能幫到你。”
路璨然眼睛腫的像桃子,淚水浸潤了黑色的眼珠,抽泣道:“嗝,沒,嗝,沒用。”
肉眼可見的地方都泛着紅,手下肌膚的溫度很高,遲序皺着眉,“我先帶你去醫院看看。”
路璨然哭得腦子都有些混沌,扯着他胸前的衣服,下意識要阻止他,說不出清晰的話。他真的從來沒有這麽狼狽過,還被其他人看到了,都怪路家那群混蛋。
腦子裏已經把那些家夥虐了一百遍了,路璨然再清醒過來卻發現自己躺在了醫院的病床上,手背上還紮着針頭輸液。
他真的不喜歡醫院,都呆膩了,也不喜歡滿目的白色,顯得蒼涼。
路家真讨厭,路璨然又一次罵道,
病房裏沒有人,路璨然用不紮針的那只手撐着身體坐起來,呆呆地看向窗外。草地上,孩子們穿着藍白條病員服,開心地跑來跑去,臉上洋溢着快樂的笑容。老人家坐在輪椅裏被後輩推着散心,臉上滿是滿足。
都有人陪着啊,他以前也是有人陪着的,很多很多,沒有人覺得他是累贅,他們都很喜歡他。
遲序推門進來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瘦削的年輕人靠在床背,愣愣地看向外面,橙紅的夕陽打在他的身上,給肌膚添上一層暖色,整個人透着股深深的落寞,仿佛風一吹來,他就能随着消散。
緩步走過去,遲序出聲提醒他:“吃點東西吧。”
路璨然回過頭來看着他,有些意外:“你沒走啊,不用工作嗎?”
遲序一邊把餐盒打開擺好,一邊回答:“還好,都處理完了。”
路璨然點點頭,接過他遞來的飯,木然地用勺子舀起往嘴裏塞,手背上現出紅色也不在意。
遲序皺着眉把飯盒搶回來,又把正插着針頭的手平放到床上,低喝:“別亂動。”
說完就見他往飯盒裏裝了些菜和湯混在一起,用勺子裝起遞到路璨然嘴邊。
路璨然沒張嘴。
遲序又湊近了些,飯粒沾到了路璨然唇瓣上,還是沒張開。
遲序忍了忍,勉強保持了溫和:“張嘴,吃飯。”
路璨然烏黑的眼珠一轉,直直地盯着他,還沒恢複過來,帶着濃濃的鼻音:“要分開的。”
遲序一愣,面容嚴肅了些,以為他又要訓自己,路璨然別過頭去先不理他了。
看着他暖棕色的後腦勺,這幼稚的行為遲序簡直都氣不起來,算了不和他計較。
遲序把飯盒放回去,拿出了另一盒幹淨的白米飯,“轉過來,給你分開的。”聲音裏聽不出生氣,路璨然試探着轉頭看了他一眼,打算情況不對馬上轉回去。
果然沒生氣啊,路璨然乖乖坐好,等着他喂自己。
遲序垂眸掩住其間的笑意,再看向他的時候又是面無表情,不冷淡也不熱切。
路璨然乖乖吃了幾口,又不滿了,無師自通地指揮着他。
“要肉,不要菜。”
“該喝湯了。”
“少一點。”
遲序一一照做,結果路璨然又不滿意了。
“要笑着喂我,不然我沒食欲。”說完路璨然自己也有些心虛,空了的大半盒飯可都進了自己肚子。
好像确實有些過分了,遲序的臉色都冷了些,路璨然讪讪道:“不笑就不笑吧,反正我也飽了。”說着別過頭去不看他了。
遲序沒說什麽,把飯盒放下,自己拿着另一份吃了幾口,嘴角怎麽也壓不下去。
沒多久,遲序就吃完了,把垃圾收拾好帶出去扔掉。
聽着他腳步聲遠了,路璨然才敢活動下脖子。剛剛好像用遲序撒氣了,他不會真的生氣了吧,還會回來嗎?
路璨然垂着頭,剛剛因為捉弄遲序好了一點的心情又低落了。
遲序離開了很久都沒有回來,空蕩蕩的病房,連窗外的草地上都看不到人了,路璨然心裏有些慌。
他今天真的一點也不想一個人,不想回憶那種無助無力的感覺,是誰都好,哪怕是只貓貓陪着他也好。
路璨然又等了會兒,還是沒有一點動靜,他決定用睡覺來逃避。
遲序拎着蛋糕盒回來的時候,就聽病房裏安安靜靜的,路璨然已經睡下了。
把蛋糕放在桌子上,遲序在床邊的椅子坐下,拿出手機登錄工作郵箱。
其實聽到腳步聲的時候路璨然就睜眼了,确認是遲序回來才裝睡。
好想吃草莓蛋糕啊!
奶油混合着草莓的香甜氣息不受控制地飄到路璨然鼻尖,深深地吸一口,連肺腑都充斥着那股香味。
悄悄咽了口口水,路璨然睜開一只眼去看遲序。
遲序低着頭很專注地看着手機屏幕,手指不時地在上面點幾下。長而密的睫毛像把小扇子,在眼下留一圈淡淡的陰影,高挺的鼻梁讓人想伸手去捏一捏,又想架一副金絲邊眼鏡。
路璨然又咽了口口水,這回不是為了草莓蛋糕。
連續兩次咽口水的聲音似乎驚動了遲序,他擡頭看了眼,路璨然乖巧地閉着眼仿佛睡着了。
遲序沒說什麽,伸手撈過蛋糕盒,慢條斯理地拆開。蛋糕的香甜味再無顧忌,肆意地飄散出來。
不行了,路璨然翻了個身,“不小心”碰到了床頭,迷迷糊糊睜開眼,吸了吸鼻子。
“醒了?”遲序輕聲問,眉眼間極為柔和,不知道是錯覺還是燈光的作用,眼中似乎還藏着抹笑意。
路璨然耳根悄悄紅了,假裝剛醒的樣子,啞聲道:“你什麽時候回來了,還以為不來了。”
“咦,吊完了嗎?”撐着身子起來的時候,手背上的針頭不見了,只有一層醫用膠布。
針頭是剛剛他“睡着”的時候,護士過來拔掉的。
“嗯,給你買了蛋糕。”遲序說到。
路璨然眼睛一亮,燈光映照下波光潋滟,臉上終于露了點笑:“謝謝啊。”
說着迅速坐好,拿過蛋糕和叉子先來了一口,剛才聞到的香甜味道在味蕾綻開,路璨然滿足地眯起了眼。
“你要吃嗎?”路璨然發現遲序一直看着自己,禮貌詢問。
遲序搖頭,“你吃吧,吃完送你回家。”
要回家啊,住醫院是不太好,路璨然沒什麽意見。
遲序明顯注意到他情緒低了些,以為他是擔心安全,便說:“以我對他們的了解,他們暫時不會強行動手,會給你幾天時間考慮。”
“嗯我知道。”路璨然低聲道,小口小口地吃着。
遲序也不知道再說點什麽安慰他,索性繼續做剛才沒做完的事,處理郵件。
沒過多久,病房的門被從外推開,裴久安來了,這裏是他工作的醫院。
“然然怎麽樣了?剛有臺手術,剛下來。”裴久安解釋道,面上滿是關切。
等他走近來,能明顯聞到他身上的消毒水味。
“我沒事,等下就出院了。”路璨然剛好把蛋糕吃完,放下盒子說道,神情恹恹沒什麽精神的樣子。
裴久安還是不太放心,親自替他檢查了下,“怎麽哭這麽狠,發生什麽事了?”
路璨然正要搖頭表示沒什麽,遲序就先替他說了。
裴久安不信,也沒再多問,“回去多喝點熱水,消炎藥有嗎?還有潤喉糖。嗓子不舒服就吃點。”
“知道了,等下就買。”路璨然乖巧應下。
裴久安看了他幾秒,“等我下,馬上回來。”說着大步出了病房,白色的大褂都揚了起來。
“他去幹什麽了?”路璨然問遲序,又連忙澄清,“我不是對他好奇啊,也不是我叫他來的,我都沒帶手機。”
他緊張的模樣讓遲序一窒,怎麽像是害怕呢?遲序自認沒威吓過他,最多也不過是冷言冷語過。
默了會兒,遲序低聲:“我知道。”
這時候裴久安也回來了,手裏拎着個小袋子,他放到桌上,“記得帶回家,按時按量吃。”
剛說完外面就有人喊他,裴久安語速極快地解釋:“今晚我值班,不太能走開,照顧好自己,有事給我打電話。”說完急匆匆又出去了。
路璨然看着桌子上那一小袋藥心中五味陳雜,裴久安人真的很好。
遲序也看着他,目光幽沉。
“回家吧。”路璨然忽然道,總是要回去的。
遲序點頭,看着他拎起那個小袋子,還小心翼翼地先把口子系了起來。
吃過的蛋糕盒被丢在桌面上,遲序默默收起,跟在他身後出了病房,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