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玩壞
他永遠也忘不了一筆一劃,白字黑字寫下的廢位诏書。
【今觀阿詠不法祖德,不遵朕訓,惟肆惡虐衆暴戾淫亂,難出諸口,但其年少才智雙絕,亦有蠱惑之迷,疑有鬼物憑附!朕思國惟一主,儲位以懋隆國本,以綿宗社無僵之休,因廢太子,欽此!】短短不過百餘字,可是卻是他翻來覆去整整半日,絞盡腦汁才落筆。
但是此前,他曾當衆人面前暴怒,口不擇言一句,“孽子,朕要廢了你!”
帝王金口一開,覆水難收。
而讓他真心冷,怒喝緣由卻很簡單---皇太孫病重,太子流戀花叢!!!
縱然此前他們父子因政見不合,又種種猜疑,父子之情漸漸消弭,互相對立。可作為一個政客來說,與人鬥也是一種樂趣,尤其是親手撫養長大的兒子,長江後浪推前浪還是姜還是老的辣?
互相提防算計,心酸之餘還有一股異常的滿足感。
更何況,對于他來說,兒子不成器,還有大孫子!現年不過七歲的承乾聰明伶俐,又乖巧聽話,比起越長大越撅的兒子不知道好了多少倍。而且,此乃太子唯一的子嗣。
唯、一!
承乾見喜,患了天花,若是那一夜熬不過來,太子無嗣,這日後又會如何??
在看見司徒詠衣衫不整,無動于衷的神色,還滿身酒氣,胭脂香粉刺鼻,另一邊,太子妃面色頹然,低聲嗚咽,還有病床上高燒不退的孫子。
那一刻真的心寒入骨。
都說是他寵溺諸子,給了人希冀,使他們有了野心,但是無嗣的太子,無法延續血脈,已經讓他們看見希望的火光了。
……
司徒詠許久不見人回話,回想了一番近日榮國府的一舉一動,慢慢在腦海裏把自己想的東西梳理了一番,而後繼續抿了一口茶,茶蓋觸碰茶沿發出輕微的脆響,打破了屋內的寂靜,也收攏回了司徒錦的神緒。
紫色的長袖掩住口唇,輕輕咳嗽了幾聲,司徒詠淡淡道:“本王近日身子不太舒爽,不知賈将軍前來有何要事?”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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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事?!逆子,你都要篡位了。
司徒錦一想起最近朝臣間的暗流,恨不得把人掐死在娘胎裏。
朕當爹當娘還給你帶兒子的,哪裏對不起你了!
微微閉了一下眼,再睜眼的時候,眼神裏已多了一絲的火苗,司徒錦側身,看向肖似其母的臉,一字一頓,握拳,壓抑着怒氣,直截了當道:“殿下,請恕臣無理在先!您不過暫廢,且太孫尤在,又為何要兵行險招?”這孽子搞得幾乎要滿城風雨!
“呵呵~”司徒詠聞言嗤嗤的笑了幾聲,“賈将軍當真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果然,他身邊有釘子,還沒除幹淨。
劃過一抹深思,司徒詠懶懶的斜靠在椅背上,似笑非笑的打量了一眼“賈赦”,以一種微妙的語氣說道:“不知賈将軍有何立場呢?四王八公雖然一早就打上東宮的标簽,但是私下裏……”玩味的瞥了一眼“賈赦”,“本王聽聞賈将軍不善賭技,故此愛全壓?總落個不輸不贏的結果?!”真不知是裝傻還是有恃無恐。
至于篡位,呵呵。
有時候,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他不得不絕地反擊。
承乾天花一事,他未在場,被人陰得心服口服,廢了也毫無怨言,吃一塹長一智。但是,動了他兒子,還要動他尚未見過面的娘,幕後之人,不揪出來,不配為人父,為人子。他不過小小用計,想要找出背後主謀。不過如今,看來,還有另外收獲。
至于父皇。
先皇後父。
而且,他不是他一個人的父親。
心下忽然一痛,走到如今這父子相殘的局面……
司徒錦沒有立即回答,因為賈赦賭品太差,壓個大小,也是兩邊一起,從未有過選擇,而司徒詠幾乎直白指出賈家背地裏跟各皇子勾勾搭搭,也是不争的事實。
但是,司徒錦擡頭,眼角上挑定定的看向司徒詠,他費盡心機培養出來的孩子,話語愈發直白的問道:“殿下,臣若壓了您這一局,敢問泰寧帝會如何?”
司徒詠身子一僵,一雙漂亮的眸子看着賈赦,身子前傾半寸,微微彎身,似第一次見賈赦一般,細細打量了許久,眼眸露出一絲的陰霾,“賈将軍,咱也明人不說暗話,這窗戶紙捅開了,你今日可就出不了這大堂了。”
“我只求一問,但死無妨!”
話語中彌漫着一股濃濃的哀凄,倒是讓司徒詠愈發狐疑起來,這個人如今不卑不亢,身形挺拔筆直,恍若一柄銳利的寶劍,但是之前,雖然神色含谄媚,但是眼眸卻是幹淨無比,連骨子裏透着的也是不卑不亢,可是慵慵懶懶的,活像沒骨頭,能坐着絕不站着。
而且,絕不會插手任何的事情。
因為,廢腦子。
這個人,倒是如今……
斜視了一眼面色帶傷的“賈赦”,司徒詠忽地吃吃笑了起來,聲音帶着一絲的凄涼,過了片刻,笑夠了,才挑眉筆直的凝視過去,然後微笑,說了一句與此前對話全然沒有關系的話語,“将軍,還記得二十年前的張家嗎?”
“張家~~”司徒錦呢喃,一聲嘆息緩緩響起。
“有時候,饒是清白又如何,世間忠義之人從無好下場,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司徒詠正色道,話語帶了一絲的自嘲,說完又斜睨了一眼賈赦,起身,淡淡道:“本王與将軍一見如故,留下做客吧,今日本王乏了,來日再敘談。”
司徒錦眸光黯淡,抿嘴不語。
正靜默之時,忽地外面人聲湧動,有人形色匆匆而來。
戴權跨進門檻的那一瞬,身子徹底僵硬,揮揮拂塵,嘴角一扯,硬着頭皮艱難道:“忠義親王,皇上有急事,宣您召見!”邊說,視線緩緩轉向“賈赦”,眼眸露出一絲的欣喜,幾乎忍不住手舞足蹈,“賈将軍,您也不妨一同前去吧!”皇上啊,救命啊!!
司徒詠目光幽幽在兩人身上打轉了一個來回,唇角一彎,本就極為豔麗的美貌,陡然冰冷肅殺,一種危險的氣息悄然籠罩而來,“戴內相,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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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戴權率領禁軍,恭恭敬敬的把人給請進宮。
內監前來通報,賈赦正笑眯眯抓了一把瓜子,悠閑的一顆一顆剝開丢到嘴裏,饒有興致的看向衆人你方唱罷我燈場,好不熱鬧。聽到忠義來了,還有外臣“賈赦”,賈赦想想,扇子一展,扇扇風,讓自己冷靜冷靜,又向四周掃了一眼,命人送宮妃回去,留下排排坐的兒子,才喚人進來。
片刻之後,迎着和煦的日光,賈赦看着父子兩一前一後,走了進來,忽然覺得周身置于冰窟之中。不是那種天氣的寒冷,而是一種非常微妙的寒冷!
不由自主的正襟危坐起來。
賈赦擡起眼皮,撇了一眼冰冷的中心--司徒父子,微微發慫。
“微臣參見皇上,見過諸位王爺!”司徒錦神色淡然的下跪行禮,還開口向衆位皇子請安。
他又看起皇帝握起的拳頭了!!
賈赦忙不疊起身,免了司徒錦的禮,而後開口關心幾句告病的忠義親王,讓人坐下,才清清嗓子,繼續道:“現在,人也來齊了。朕廢話也不多說,你們也大了,俗話說兒大不由爹,但……”視線看了一眼位于下首的司徒錦,嘴角露出一絲弧度,微笑微笑再微笑,掃過詫異的衆兒子,一揮衣袖,淡淡道:“所謂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朕觀之爾等貴為天潢貴胄,從未掃一屋卻觊天下!”
“父……”話還未說完,當即就有幾道驚慌失措的聲音幾乎異口同聲的響起。
“起來,給朕坐下,聽朕說完!”賈赦眉目緊蹙,看着齊齊下跪面色不一的兒子,嘴角一勾,把自己窩回軟榻之上,随手端起茶盞,抿口茶,“愛跪也随你們!”
偷偷沖司徒錦擠眉弄眼,示意不是自己欺負人,而後,賈赦惬意的眯起雙眼,手指曲起,瞧瞧桌面,神色淡然的說道:“朕心緒煩憂,思索種種,終究手心手背都是肉,你們啊……西郊朕設了一園子,你們放下手中的一切事物,前去體會人生百苦,待誰得悟,朕立太子!”
皇子們:“……”
賈赦看人唇舌微動的模樣,直接冷聲大喝道:“不要給朕多置喙一詞,朕給你們平等競争的機會!來人,請諸位皇子離開。”說完,賈赦揮手示意禁軍前來請人離開,自己也甩袖大步走。
他要暴力拆臺子,平息留言,留着兒子在外蹦跶,沒準哪一天就內外勾結,揭竿而起了!現在把人全一窩關一塊,斷了他們對外界的聯系,讓人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的兄弟們自己打架也好罵人也好,有仇報仇有冤報冤。
至于是否會引起朝臣動蕩?!沒人給他們扯虎皮,從哪條龍?還有,今科舉子正等着人退位讓賢呢!
有本事全辭官回老家種地去。
朕當光杆司令也不怕!
司徒錦對于賈赦的鬼主意,不贊同也不反對。這幫兒子,需要人好好教訓教訓。有人幫他想歪主意,教育人,他難得當個甩手掌櫃。
頂着賈赦的皮,帶着天潢貴胄們行了一個多時辰,出了京郊,又行了兩個多小時有餘,道路開始坑坑窪窪,車內,便有人開始憤憤生氣怒喝,司徒錦恍若未聞,繼續行走。
又過了三炷香時間,終于來到了地方。
衆皇子下車,愕然的看着眼前一毛不拔之地。入目古藤老樹昏鴉,怎麽一個凄凄慘慘戚戚形容的盡,不滿之聲愈發大了。
司徒錦環視了一圈,嘴角一勾,推開大門,緩緩展現在衆人眼前的又是另外一幅景色,小橋流水,低調之中透着奢華。
“諸位皇子,皇上希望爾等學會的第一件事,看清本質,不要被虛幻所迷惑!”司徒錦淡淡道:“在此真園期間,諸位将沒有皇子之尊,由皇上派人手日夜把關,待衆位體會為皇之道,經過考驗,便是太子。”
兒子終究與大臣不同,虎毒尚且不食子,他狠不下這個心。他凝眉思索了衆多,賈赦嘟囔了一句,“都喜歡當太子,就讓他們感受感受當太子的樂趣!”而後他豁然開朗,腦中忽地湧出一個詞--真心話大冒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