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佛堂

“你……”史鼎被氣的面色漲紅,甩袖大步朝賈母屋中走去。史鼐跟在後面,神色不虞的看了一眼“賈赦”,沉聲道:“恩侯,有些話莫要圖一時之快!”

司徒錦神色坦然,不避不閃,抱拳難為道:“有些事,畢竟是事實。我原先想着家醜不可外揚,但是老太太風風火火的邀全族之力……雖為人子,但可擔當不起,呵呵,聖人言之:牝雞無晨。牝雞之晨,惟家之索也!”

“你……”史鼐一噎,可想到賈母偏心到胳肢窩,連向來耿直的禦史都曾經以愚孝之德給賈赦洗了絲纨绔無能的名聲,不由重重的嘆口氣,也随之大步朝前走。眼不見為淨,只要日後賈赦言行不踩到史家名聲,區區一出嫁姑奶奶,天下要下雨,娘要偏心,自食苦果,由她去吧!

待三人來到賈母屋裏,行了個家禮,略寒暄幾句。

賈母躺在床上,目光飛快的打量了一眼衆人的神色,旋即垂眸遮擋住眼底掩飾不住的怨恨。她只不過略微一裝病,賈赦這黑了心肝的孽子,當着她的面,居然将她身邊得用婆子丫鬟都發落了,只給她留下個賴嬷嬷和鴛鴦,讓她活生生的成了睜眼瞎!

好不容易收到前院的消息,史家侄子上門來給她撐腰,但沒想到老三這個殺胚也居然回京,而且也來了。更是讓她陷入被動的局面之中。

不能曉之以情,就先動之以禮。

她不管如何,總歸是榮國公夫人,堂堂的超品诰命,賈赦的親生母親。

沒人奈何得了她!

畢竟經歷多年風雨,從孫媳婦一步步熬上來,饒是情況于她不利,賈母到底還留了一份理智,硬生生的将心中的怨恨強壓下來,露出凄然愁苦的神色,對着最向着她的侄子史鼎緩緩的哭訴,不言說自己的酸苦,話語中句句打着為賈家,為四大家族的利益來,垂淚:“你們都嫌我老了,老了……但總歸我吃過的米比你們的鹽還多,這老大,唉……”賈母滿含期待的看了一眼“賈赦”,搖頭不已,“現在風風火火的,看似皇上榮寵于他,給個榮恭候爺的爵位,可是……這個時候……”長長的嘆口氣,“當初借錢款門道,如今還錢也是有說法,君臣相處,雖然我是個後院內宅的婦人,可總歸道理一個樣,都是管家……賈家當年也是煊赫一時,若是老大能光複門楣,正兒八經的憑借自己實力,我又何苦?”

她又是何苦??

賈母說着說着,愈發的痛心疾首。

若不是賈家走了下坡路!

若不是賈家最鼎盛的時期是她婆婆當家時候!

若不是……

她想光複賈家的榮光,有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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憑什麽要聽那個老虔婆的?說什麽要慢慢的度過三代轉型?

憑、什、麽?

那老虔婆自己能風風光光的當老太君?兒子也是手握重權的國爺。怎麽到了她這裏,兒子就被她教壞了,成了一個只注風月,愛金石古玩的不肖子孫?連區區的按級降爵都沒有,沒、有?!

怨狠擠壓心中,充斥胸腔,濃厚得讓人直喘息不過來。賈母整個人都因為越想越恨身子微微顫抖起來,手上的青筋也顯露無疑。

看看她的政兒被教的多好,從小就刻苦會讀書的,連老國公也都誇獎不已,但卻被老虔婆吹枕頭風,剛昨兒誇獎了政兒,今天又帶着什麽都不會的老大出門與世交交際,把政兒硬生生的拘在家裏。

賈母慢慢的閉上眼,往事歷歷在目,她的政兒,也是十月懷胎,從她肚子裏生出來的啊,就因為晚了幾年,就被這般區別對待。

嫡長子,一個纨绔無能的嫡長子如何帶領一個家族走向繁榮?如何有開府時候的鼎盛?

牙齒咬着打顫,賈母将手往衣袖裏縮去,狠狠的掐住,雙眼充滿着陰霾,她明明就快要成功了。她成功的抹掉了賈吳氏,抹掉了她在賈家所有的痕跡,所有人都只記得她的好,賈吳氏不過成了一個牌位,每年清明,她這個活得比她長了幾十年的“兒媳婦”,如今賈府最尊貴的老封君,在她墓碑前笑的肆意!

她成功的跟皇子牽上線,非常有遠見的沒有私下選擇太子,反而另辟蹊徑,學會圓滑處事,游刃有餘的游走各朋!黨之間。

而且,她有一個攜玉而生,有大造化的大孫子寶玉。

攜玉出生。

玉,那是權勢的象征!

她趁着皇家還未反應過來之前,先把這是散出去,連販夫走卒都知曉賈家有個寶二爺,生來帶玉的,讓人絕對不會被悄然無聲的死去。養在身邊,特意在周歲的時候,花花綠綠的胭脂盒,讓泰寧帝又一次的放松了警惕。

饒是在後院內宅,她也知曉泰寧帝向來雄才大略,最最最看不少纨绔不肖子弟。抓周器物雖不過只是讨個喜慶說法,但也略窺伺未來。

她嘔心瀝血多年,卻一朝被個向來不屑的老大給毀個一幹二淨。

“……老大,你怨我偏心,可是為娘說句良心話,也不怕你們笑話!當初我進門好幾年,你爹幾乎都是在南邊守關,在家日子不過正月裏大半月,我這心裏多慌,就盼着盼着有個兒子就好了,吃了多少偏方苦藥,含辛茹苦十月,又整整疼了一天一夜,才有了你,當娘的豈會不疼你……”用心良苦的說了許久,賈母一聲悲恸的長嘆,擡手想要拉住賈赦,但是,許久,手卻空蕩蕩半空中,賈母不由的擡眸看了一眼神色依舊淡然未動一步的賈赦,驀然的僵住了,許久也未回過神來。

司徒錦恍若沒聽到沒看到一般,冷眼瞧着賈母的唱念俱佳。

屋內氣氛瞬間僵硬起來,空氣流轉仿佛停滞了一般,莫名的感覺有一只無形的手在抽取衆人胸腔中的氣體,緊緊的卡住咽喉,讓人呼吸陡然不順起來。

“賈赦,你摸着良心問問,好意思說孝順嗎?!”史鼎率先打破了屋內若有若無的尴尬氣氛,上前一步攙扶着賈母,怒氣沖沖對着“賈赦”喝問道:“姑母一言一行都是為了賈家,如今當着我們的面說的清清楚楚,你還不為所動,簡直是枉為人子!”

“這麽苦心竭慮的母親我可要不起。”

賈母神色猛然一變,兩眼直勾勾的看向賈赦,手顫巍巍的,仿佛不敢相信一般,眼眸含淚,“老大,你……”

“你是為了我還是為了你的賈家當家主母之位?”司徒錦揉揉頭,面色不自覺的帶上了一絲的凄涼,“你懷着我的時候,跟小妾争風吃醋,差一點流産,對嗎?為了管家的權利,懷胎六個月了,還處處要強,胎位不正,生下我之後,不過兩個月,你又管家出門交際,不過兩月的我寒風如體……這些,太醫院還有脈案。”說完,一頓,司徒錦看了一眼張口的賈母,沉聲道:“對,這些都是那些賤蹄子氣你的,與你無關。可是,這麽多年,我自是一日沒忘記你含辛茹苦十月生恩,故此,我處處避讓,榮禧堂一事,也随您喜愛,二弟每逢宴會,頂着榮國府實質當家人的名號,我也坦然由之,畢竟,身為兒子,我沒達到您要求不是?可是,如今,我着手整頓家務,已經将賈家錯漏之處知會與您,更是因您乃是我生身母親,尚未動到你屋中任何一人,可是您身為母親,又是如何做的呢?”

聞言,賈母慢慢的收住了淚珠,眼眸閃過陰霾神色,怒道:“老大,你在胡說什麽?明明是你自己不争氣!”

“恩侯,你莫要……”

“保齡侯,”司徒錦斜睨了一眼史鼎,“你們來給你姑媽撐腰,也要先靜下來,聽完兩方的陳說吧?世有不孝可也有不慈之說!”

說完,才接口道:“賈史氏,你身為賈赦之母,作為一個母親,偏心難免,做兒子的不計較!但是,賈史氏,作為賈家的媳婦,而我作為賈家的繼承人,如今的家主,我只問一句,還曾記得當年祖父先去之時,立下的家規,賈家子孫莫要參合皇家奪嫡一事?”

凝重的口吻,賈母心頭莫名的一跳,忙拿起秀怕擦眼淚,遮擋住目光火辣辣直刺過來的眼神。

“這些……”司徒錦從懷裏掏出一疊的書信往來,“賈史氏,你能耐真得還挺大的,一手握着賈家,又連着史家,還說動王家,壓寶甄家!”邊說,司徒錦将書信遞到賈母眼前,随後目光幽幽的看了一眼書信,暗衛順藤摸瓜能找到一疊書信還真是湊巧碰運氣。他把賈政一家給搬家到梨香院,這搬家搬着搬着就搬出問題來了。

賈政原先的書房乃是榮國府的大書房,原先賈代善等歷代家主所用。

敕造府邸能被人眼皮底下弄出奇巧暗門,也是臣子的能耐。

“賈赦!”賈母看着近在遲尺,白紙黑字的證據,咬牙,仿若看殺父仇人一般泛着惡毒的神色死死的盯着“賈赦”,恨不得當年一把掐死在襁褓之中。再不濟,當初老大被老虔婆教得無能老二勤奮刻苦之時,就該讓人病逝了。反正小孩子病來如山倒,還可以……腦海中瞬間浮現種種法子,她當初能讓賈代善侍妾所生皆為庶女,手裏自有法子,可是一次次的從未下手,不就是因為他是她兒子嗎?!!

到頭來……

“賈赦,賈赦……”賈母磨牙,一字一頓,沉着嗓子,恍若怨鬼一般,陰測測的喊道,雙眸若刀子一般,直接刺向“賈赦”。

司徒錦卻像沒聽到一般,只自顧自說道:“太太,您也別怨我,身為兒子,我自認為也對得起您,其餘諸如公中家産轉私産,我也不多說了,證據我都有。今兒,對着史家兩侯,我話也擱在這裏,我給您後院修個小佛堂,您安安靜靜的渡過餘生,不要在橫生事端!否則有些事情撕扯出來,誰面上無光也說不準。”說完自己的打算,司徒錦掃了一眼面色惱怒鐵青的賈母,嘴角上翹,勾起一弧度,“老二,我剛才也派人去通知了,可惜,他到現在還沒到,過時不侯,你們若覺得這件事處理不公平,那對鋪公堂,我亦無話可說。”

看似輕描淡寫,但偏偏話語總透着一股決絕。

“逆子,逆子,你這黑了心肝的孽子!”聽見向來疼愛的老二未來,賈母惶然失措,腦中轟然空白了半刻,而後砰一聲一掌拍在了桌子上:“你個不孝子,你說什麽?”

面對“賈赦”絲毫不掩飾自己目的,冷血無情的,赤果果的将條件擺在面前,賈母被氣的胸口生疼,顧不得屋內其餘人,呸的一口唾道:“你是要氣死我才甘心?我是你母親,親、生!你膽敢忤逆?小心我拉下面皮,敲登聞鼓……”罵罵咧咧的碎道,口裏直呼喊賈代善的名字,說着回金陵陪人,又道早知道,該随着你一起去了!

“賈史氏,你如今依舊口口聲聲為了賈家,卻不知自己究竟錯在哪裏?”司徒錦沒了耐心,看着上前勸慰的史鼎,直接拉下了臉道:“只要你願意,敲登聞鼓敲就敲,反正母親願意,兒子無所謂名聲的,向來大家都知曉我賈赦混不吝。說來我之所以混不吝,還得感謝太太您多年堅持不懈的散播出去。”

“你……”賈母一噎,胸膛一起一伏,氣得一時沒喘過氣來,眼前一黑,昏倒。

命人叫人府裏供奉的大夫,司徒錦看了一眼姍姍而來的賈政,瞧着人面色蒼白,兩眼紅腫,一副頹然的神色,心裏一哼,原本想着分家,但是現在鬧出來,面上也不好看,而且,最為重要的是,若是真分家了,賈政攪合到奪位風雲,或者被人設計坑了,到時候牽連到他怎麽辦?別說九族,就是夷三族,也在其中。還是先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給圈養了。

抹了人官位,圈禁梨香院中,把鬧騰的兩女兒給嫁得遠遠的,要是真訓不聽,直接病逝得了。

賈母病倒,但是司徒錦跟史家兩侯的話語并未結束。

史鼐先前便表明了态度,而史鼎看人手中的鐵證如山,縱然千言萬語也說不出口,翻來覆去只能念叨着—孝。

司徒錦冷冷的放下茶盞,茶盞觸碰茶幾發出重重的一聲,“我還不孝,請問保齡侯,如何算至孝?我沒有代父請家法,以七出之條休了賈史氏,已經是大孝!若是太太書信與皇上知曉,你說我賈家如何?我賈赦,我祖父,從來沒有這般野心,皇親國戚,也虧你們想得出來,欲立從龍之功也算臣子本心,可是只想着裙帶關系,我堂堂賈家金尊玉貴的孫女淪落到成為借腹生子的工具,這話說出來,我混不吝也羞于啓齒。保齡侯,你不羞恥自家女兒嗎?”

史鼎身子一僵。

“你決定了,鐵心了?史鼎按下心中的狐疑,冷聲道:“這事我不會插手,史家日後也不會插手,但是,賈赦,你要保證日後賈家兩房争鬥,絕對不會再舊事重題辱我史家名聲!”

“這是自然。”司徒錦神色坦然的看向史鼎,鄭重道:“我也是好面子的,家醜不可外揚的道理,我明白。不過,忠靖侯,你也必須保證将這些---”指指茶幾上的罪證,“我賈家是中立的,不偏不倚,借用你史家之名,必須抹幹淨!”

“自然。”史鼎又說了幾句,達成了協議,然後眼神掃了一眼親衛,讓他們恭敬的架着史鼐離開。

看着兄弟兩離開的背影,司徒錦慢條斯理的給自己到杯茶,慢慢的品味。賈家好戲即将落幕,史家卻開始登臺了。

真眯着眼惬意的享受難得一刻的寧靜,司徒錦忽地睜看眼,眸光掃了一眼腳步匆匆而來的賈政。

“大哥,你……你真的要把太太送進佛堂?”賈政說不怨賈母是假的,一次次的回想當年若是沒有聽母親的話,他能聽祖母一眼,沒準如信中所規劃,他如今已經封侯拜相。可是沒有如果……

但是,當看到賈母面色灰白,聲聲泣淚,又不禁回憶起自小到大母親對他的疼愛。兩種心緒互相在腦海中撕咬,幾乎快要把他腦袋給擠爆了。

司徒錦點頭,“自然,當然—”拉長了語調,看了一眼賈政,直截了當道:“還有一種法子,你我分家,太太歸你榮養,如何?”

“什麽?!”

“呃……不對,你我分宗。如何?”

緊握着雙拳,賈政愣怔許久,雙手不由捏得太緊連指關節都泛白露出了青筋,雙眸閃着若銳利刀鋒的眸光,一刀刀直刺向賈赦,“你……你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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