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林初的小腿走路時仍非常痛,她甚至一度懷疑腿上的筋斷裂了,踩下一步腿就緊繃一下,心中總是惶惶。

領導曾來電讓她多休息幾天,林初只說沒事,撐到周三就去了單位。

她這種小科員,單位裏一抓一大把,去年一月開始,經過一輪又一輪的面試考核篩選,又在最冷的下雪天聞着惡臭鏟雪清垃圾,熬了整整半年她才轉正,其中的艱辛不足為外人道,三更半夜時經常躲在被窩裏哭,偶爾對葉靜訴苦,葉靜卻總将話題繞到她自個兒的感情生活上。林初苦苦煎熬,終于在部門裏有了一處自己的小天地,辦公桌上擺上了她的小玩意兒,還有防輻射的幾個小盆栽,她要好好守護。

既然沒有背景,就只能勤快做事,努力在領導面前搏一個好印象,林初不想在十年後仍做些瑣碎的工作,做簡報寫演講稿,永遠都只能守着微薄的薪水度日,在滿是高樓大廈的南江城,買不起一份立足的空間。

林初做了一個深呼吸,打起精神走進辦公室,同事們立刻歡呼,擁着她問長問短,還說內刊的記者想要采訪她。

林初與他們聊了一陣,便開始檢查這幾日落下的工作,打開電腦看了看工作群,才發現自己的網名已被管理員改成了“女俠”,林初哭笑不得,立刻寫了一串文字發了出去,不消片刻便引來一堆回複,楊純貝尤為激動,直說要與她義結金蘭。

中午吃飯時林初又成了焦點,其他部門的同事都擁了過來,楊純貝當面道了謝,又說請她吃晚飯,林初謝拒道:“晚上我有約了。”

楊純貝擠眉弄眼:“男朋友?”

林初笑而不答,楊純貝又湊她耳邊小聲說:“哎,其實這幾天一直有記者想過來采訪你呢,不過被領導推掉了,你還記不記得上次開機車的那個南江晚報的記者?他也想采訪你。”

林初蹙眉笑問:“我有什麽好采訪的?”

楊純貝推了推她的胳膊:“你忘了市裏面每年都要評選英雄人物嗎?你這回救了這麽多人,有機會入選的,江晉想替你做專訪。”

林初剛咽下一口飯,聞言後險些噴出,一邊咳嗽一邊擺手推拒,嗆得面紅耳赤,到最後落荒而逃,楊純貝急忙追了上去,冤魂不散的纏了一下午,卻無法說動她分毫。

林初這幾日已經極為困擾,中學和大學的校友不停來電詢問,網上好幾處論壇已将她的個人資料公布,她早已應接不暇,倘若再接受采訪,大街小巷都将人盡皆知,她不想出名。

下班時楊純貝又追來電話,林初詫異道:“你怎麽知道我手機號的?”

楊純貝得意道:“你住哪兒沒人知道,一個手機號碼能有多難打聽!”

林初微微不悅,一邊收拾東西一邊耐心應付,走到底樓時楊純貝的聲音似乎近在身邊,擡眸果見她在興奮揮手,一旁站着身穿黑背心的高個兒男人,俊朗的模樣總覺得與粗犷的身材不符,林初掃視一眼,突然想起葉靜時常挂在嘴邊的“腱子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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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初端上笑臉,上前打了一個招呼,楊純貝立刻介紹:“他就是江晉,我跟你說過的,做一個采訪很快的,不會耽誤你很多時間。”

林初已對她起了惱意,面上卻不顯露,“哎,我真不想上報紙啊,我家裏人都不知道這個事兒,我不想讓他們擔心!”

楊純貝卻不死心,口若懸河連番轟炸,堵在林初面前就是不讓路,江晉卻只優哉游哉的站在一旁,含笑看着林初在那頭忍耐。

林初瞥見始作俑者,心中來氣,沉了臉欲要發作,前方卻突然急急忙忙跑來兩名清潔工人,保安也跟在後頭打電話,大聲喊道:“對,屍體,在堆填區!”

林初還未聽明,江晉卻面色一變,立刻攔下打電話的保安,保安踉跄了一下,破口罵了一句,辦公樓裏已下來數人,林初認出當中的幾名領導,一行人顧不上說話,急急的往垃圾堆填區的方向跑去。江晉不假思索,立刻跟上。

楊純貝朝江晉喊了幾聲,見他一下子沒了蹤影,拉住林初便朝前追。林初想要抽出手臂,楊純貝說道:“走嘛,陪我去看看,剛才好像說什麽‘屍體’?一定有大事兒,快!”說罷,她立刻将林初拽向前。

林初被她拖了幾步,便覺小腿抽筋,臉上立時褪了血色,用力推開她,彎腰扶住了小腿。楊純貝遲疑道:“怎麽了?”

林初擺擺手:“我腿痛,你自己去吧!”說着,她立起身,腳尖點地,輕輕扭了扭,卻還是有一抽一抽的痛感源源不斷襲來。楊純貝着急去尋江晉,見林初說沒事,她便馬上跑開了。

林初莫名擔心起了自己的小腿,從前清醒時抽筋扭一扭便好,這回卻像在睡夢中抽筋似的,連心髒都疼了起來,一口氣不上不上。她正要去拍打,面前卻突然罩下一道陰影,西裝袖子在眼前晃過,只聽道一句:“去坐下!”

林初擡頭一看,怔了怔。

沈仲詢往停在不遠處的車子走去,邁了兩步不見身後有動靜,回頭一看,林初仍杵在原地,撐着膝蓋瞪着他的背影,在他轉身的一瞬間眼神又突然一變,裝作若無其事。

沈仲詢微微猶豫,回去攙扶她,片刻走至車邊,他打開後車門,扶林初坐下。

林初脫口:“不用你送我……”話未完肩膀便傳來重壓,後腦勺險些撞到車頂,臀部已貼上了椅子。

沈仲詢說道:“自己揉揉腿。”

林初立刻揉捏起來,小腿似乎已抽痛麻木,她又重重拍了幾下,卻絲毫不見效。沈仲詢蹙了蹙眉,手指微動,猶豫地看着那條只遮了些許地方的光|裸細腿,想了想,他從儀表盤上抽出兩張紙巾,回到林初面前,不聲不響的蹲了下來,兩手隔着紙巾扶住了她的膝蓋窩和腳踝,小心翼翼的輕搖起來。

林初一驚,腿下意識的掙紮,沈仲詢用力锢住,說道:“這樣也許好一點兒,要不要送你去醫院看看?”

林初怪異的瞅向覆在腿上的兩張紙巾,小腿上遍布蚊子吸血後留下的包,腳踝處不知被哪種蟲子啃咬過,紅點微微起膿。她面色一赧,半響才覺得小腿似乎好了一些,“不用,好像好了。”

沈仲詢聞言,立刻撤回手,林初不備他如此迅速,小腿還沒反應過來,似乎又抽痛起來。

沈仲詢将兩張紙巾疊起,扔到了儀表盤上,又拿起副駕駛上的兩個禮品袋,遞給林初說:“這幾天一直沒空,本來應該早點兒來看望你,不知道你們這麽早就下班,幸好碰上了,那天謝謝你,給!”

林初微愣,幹笑着接過禮品袋,客氣道:“您說哪裏話,這都是我應該做的,那天也是我不好,一開始只顧着自己了,事後想起來才萬幸,幸好聽了您的!”

沈仲詢不動聲色的挑了挑眉,嘴角弧線輕勾,片刻又匿了下去,仿似幻覺。他點點頭:“那就不耽誤了,有什麽需要就跟你的領導說,集團會負責你的一切醫療費用。”

說罷,他繞去另一邊,坐進了駕駛座,又一動不動的看向後視鏡裏的林初。林初這才反應過來,趕緊讓路,車子絕塵而去。

林初面紅耳赤的嘟囔:“怪人!”她垂頭看了看小腿,想起沈仲詢隔着紙巾的動作,不由忿忿,只當自己被嫌棄了。

千辛萬苦的回到出租房後,她随意吃了點兒泡面,又抱着換洗衣服去洗漱。

衛生間極其簡陋,抽水馬桶破舊不堪,水池上滿是鐵鏽,熱水器在抽水馬桶上方,兩面牆壁貼上了半截瓷磚,洗澡時水花四濺,整個浴室都氤氲在霧氣中。

林初不慎弄破了腳踝上的膿包,抽痛的低叫一聲,匆忙沖淨沐浴露,她便回了房,臨睡前又按摩了一下小腿,期盼明日能夠痊愈。

第二天回到單位,卻見面熟的幾名領導已經出現,林初微覺奇怪,以為又有新項目要忙,直到臨近中午才她知道發生了何事。

同事們從外頭回來,說道:“你們不知道吧,昨天在垃圾堆填區發現了一具女屍,警察都封鎖現場了,聽說把監控都拿走了,還帶了好幾個人回去問話。”

林初不禁詫異,有同事不敢置信:“真的假的,兇殺案?”

同事喝了一口水,立刻描述詳情。

昨日傍晚,清潔工人在清理垃圾時,發現堆成小山的垃圾堆裏有一具女屍,立刻驚慌失措的喊來了同事和保安,幾人又是報警又是通知領導,天黑時引來了一批記者,附近的居民也擠在那裏圍觀。

同事說道:“堆填區一般人進不去,出入都有保安檢查,警察懷疑是我們內部的人棄屍,也不知道到底怎麽樣,現在那裏還擠着一堆人呢,估計下午就又有記者過來了。”

聞訊的記者們根本等不及下午,早早便有數輛采訪車候在了堆填區和辦公樓附近,林初中午吃飯時,便聽說了一些小道消息,也不知是真是假。

楊純貝坐在鄰桌打電話,語氣有些焦急:“你別挂呀,再跟我說說,我就問一句,又不是什麽秘密,死的那個是誰啊,不會是我們單位的吧?”

不知那頭說了什麽,楊純貝點點頭:“哦,那就好,要不然得吓死我了。”挂斷電話,她朝對面的同事說,“不是我們單位的,好像叫什麽劉紅梅,就住在隔了兩條馬路的那片農民房,他老公已經去認過屍了!”

林初動作一滞,飯菜含在口中,不可思議的側頭看向楊純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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