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林初一臉狐疑,往路燈走近幾步。

江晉的塊頭大,此刻滿身汗漬,額頭有傷,蹲在路邊竟覺可憐兮兮。林初剛一走近,他猛地站了起來,吓得林初往後退了一步:“你怎麽在這裏?”

江晉答非所問:“你剛從褚錢回來?要不要我幫你拿東西?”說着,便伸出了手。

林初連忙躲了躲,又問了一遍,江晉這才回答:“被人搶劫了,我開車剛好開到這裏就沒油了,這不是沒錢包了嗎,借我一百塊錢!”

林初半信半疑:“我幫你報警!”

江晉瞥她一眼:“借你一百塊錢,這麽小氣?”

林初立時明白江晉在撒謊,不耐與他閑扯:“行了,我沒錢借你,再見。”說罷,轉身就走,江晉一把拽住她的胳膊。

細胳膊落在手中,絲絲冰涼滲了過來,在悶熱無風的夏夜裏尤為別樣,江晉頓覺涼快,不由自主的捏了一下,立刻遭來林初的襲擊,小腿上一道腳印。

“松開!”

江晉讪讪松手,掏了掏褲子口袋,将空蕩蕩的布料掀了出來,除了手機再無它物:“你看,我真沒錢,今晚得露宿街頭了啊,我又不是不還錢,你可以上南江晚報逮我!”

林初見他不似作假,倒真相信他身無分文了,只是她身上的現金不足一百,“五十行嗎?”

江晉直接道:“太少了,不行。”

林初并不了解油價,索性說:“給你五十,你打車回家一定夠了,機車你可以停到小區裏面去,明天再來拿!”

江晉想了想,說道:“行,你手機號給我一個,我明天就還你錢!”

林初本想給他銀行賬號,卻又覺得實在麻煩,便将號碼報了出來,江晉順手打她電話,讓她儲存一下,林初點點頭,空不出手。

時間并不晚,小區裏熱熱鬧鬧,一路過去都有居民三三兩兩湊在一道聊天。江晉将林初的行李放上機車,慢慢與她往裏走,面色沉沉,也不開口,林初有些不适,偷偷打量了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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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對江晉的反感停留在被襲之前,無論江晉幫她是為己還是為她,總歸好過袖手旁觀,林初心存感激,便說:“上次一直沒謝你,你寫的報道我看了,那個冒充保險經紀的人是不是你?”

江晉這才笑道:“不是我還能是誰?”他睨了林初一眼,“我還當你白眼狼呢,都半個月了,也沒見你送個花籃給我!”

林初笑了笑,指着路邊的花壇,讓他随便摘,江晉這才有了些切切實實的笑意。

褲兜裏的手機不停震動,江晉也不去接,林初只裝作不知,許久才行至公寓樓下。

她讓江晉将機車暫時停在樓邊的草坪上,又有些不放心:“要不停到樓上去?”

小區有三道門,其中兩道小門從不上鎖,誰也不知三更半夜會有誰溜進來,家中有電瓶車的鄰居每次都将車子送上電梯,停到自家門口。

江晉擺擺手:“沒事兒,就這麽先放着,應該安全。”

林初也不多說,翻出五十元錢遞給了他。江晉甩了甩紙鈔,低頭看向正将錢包往回塞的林初,突然問道:“哎,剛才送你回來那人,你男朋友?”

林初将錢包放回夾層,回答道:“不是。”她指了指樓道門,“我上去了,你沒事兒了吧?”

江晉揮手讓她進去,見林初頭也不回得往裏走了,他又在草坪上站了半響,才跨上機車,碾過草坪往回駛去。

夜晚的南江城比白日浮誇,主城區內雖無燈紅柳綠,可誰知道霓虹燈下掩蓋的是何物。機車飚速前進,兩邊的景物都被拉成了曝光的膠片,江晉雙目赤紅,緊咬牙關,臉部線條凸了幾道棱角,平添了悚然的陰狠,與往常判若兩人。

他在城區內來回開了數圈,街邊的店面漸漸打烊,許是被風吹了太久,僵硬的面色稍稍變柔,眼見油量當真将要耗盡,他這才往公寓駛去。

江晉從貼着膝蓋的褲袋裏取出鑰匙,對着鎖眼插了許久,才找準位置,一進門便見客廳燈光大亮,他立刻看向沙發。

沈仲詢慢悠悠得喝着咖啡,垂眸道:“明天去跟你外公道歉。”

江晉嗤笑:“不去!”

沈仲詢又喝了一口:“發脾氣之前,先想想是誰供你讀書,誰給你地方住,誰給你飯吃。”他蹙眉看向江晉,“他是你親外公,再怎麽不對,打你也好罵你也好,你也得受着!”

江晉扔開鑰匙,踢了踢沙發邊的購物袋,睨了眼裏頭大堆的涼拖後才說:“我明兒就去找房子,不住他的破地方。”

沈仲詢一笑,放下咖啡說:“小孩子鬧脾氣不吃飯,是不是就像你這樣?”

江晉捏了捏拳,往沙發上一坐,忍了忍,咬牙切齒道:“你也說了,身為記者的職責就是報道事實,彙田北的工廠現在确實是在處理,蓋了防雨布,一樣樣的搬,那裏的住戶還是會擔心,前陣子下了幾次暴雨,防雨布有什麽用?該滲到土裏的還是滲到土裏,環保局檢測出來的二十多種化學品,我也只是照實報道而已,居民意見大,要求賠償,我也只是照實報道而已,我哪裏有錯?”

沈仲詢輕輕叩着沙發,半響才道:“錯在你是他外孫,你該避嫌。”

江晉嗤笑一聲:“你這會兒倒是會說風涼話了,你确實懂得避嫌,是誰一開始設套子讓我往裏頭跳?還不是你!我還當我發現了什麽大事兒呢,原來是你故意把彙田北的資料讓我看見,我得多謝你!”

沈仲詢勾了勾唇:“虛榮!”

江晉皺了皺眉,不明白這沒頭沒尾的兩個字,又聽沈仲詢繼續說:“你扪心自問,你所謂的正義,裏面虛榮的成分占了多少!”他正色道,“你自己心裏明白,換作任何一個其他的記者,你外公都不至于這麽生氣。你嘗到了幾分甜頭,就想一直吃甜食,事情哪裏會這麽容易,你大大咧咧的在報紙上屬了你的名字,你讓集團裏的其他人看見了,怎麽去想?你外公裏外都不是人!”

江晉聽罷,一時怔怔,翕了翕唇并不言語。沈仲詢又說:“你外公年紀大了,也就剩下最後一年還在位置,他平常有多疼你你也知道,你不願意出國,他到現在還沒逼過你,你為他着想一次又能怎麽樣?他不是什麽庸官,如果他真記恨這事兒被媒體曝光了,剛出事兒的時候就能收拾你,可最後他也默認了。他只能做他力手能及的事情,有句話叫做‘絕對的權利導致絕對的腐敗’,他打你罵你,你就當他是貪官污吏?你要知道,這房子是你大舅賺來的,你外公臨老還住在那棟舊樓,一輩子的積蓄都供了我們幾個讀書創業,他的責任不光是為民,還有權衡各方利益!”

江晉垂了頭,掩飾滿臉漲紅,沈仲詢站起身往卧室走去:“今天我先睡這裏,明天記得去道歉。”

江晉也不吭聲,過了一會兒,才将茶幾上的咖啡收拾進廚房,又去浴室沖洗了一下,翻出一張創口貼,往額頭上的傷口貼去。

抱起髒衣物塞進洗衣機時,褲袋裏的五十元錢掉了出來,江晉拿在手上,不由一笑,想了想,翻出手機編輯了一條短信:“睡了沒有?”

等了許久不見回複,他有些悻悻,又想來日方長,明天再去找林初也不遲。

客廳裏的燈還亮着,江晉肚子有些餓,見到沙發邊的塑料袋,他蹲了過去悉悉索索的翻找,從裏頭拿出了一罐果汁,奇怪沈仲詢突然改了口味。

沒有食物,江晉只好去廚房煎蛋,剛起了油鍋,便聽沈仲詢朝他說:“給我也煎兩個蛋,我看你廚子裏有面條,再下碗面。”

回頭一看,沈仲詢穿着襯衫長褲站在廚房外,說了一聲便回到了客廳,江晉暗罵一聲,對他的夜間着裝不敢茍同,又聽話得取出面條,另外拿出湯鍋煮面。

那頭林初捏着發燙的手機,面無表情得聽着電話那頭哭訴:“他今晚要陪他老婆,我等了他三個小時,整整三個小時!”

林初見她終于說完,才慢慢開口:“葉靜,你腦子到底清不清楚,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葉靜頓了頓,才道:“我清楚的很,本來沒想告訴你的,可我實在難受,找不到人說話。”

林初一笑,“那你說完了,打算怎麽辦?”

葉靜哽咽道:“不知道,你別勸我分手,我不會讓他離婚的,我只要這樣就夠了,感情的事情你不懂。”

林初有些啞口無言:“你是不是覺得,只要你不讓他離婚,你就不算錯,不算第三者?”

葉靜立刻道:“究竟誰是第三者,別人不知道,你還不知道嗎?總之我不會讓他離婚,我不會傷害他老婆,這樣就夠了,我現在只希望你支持我!”

林初自認不是多高尚的人,卻聽不得葉靜此刻的半分話,她怒道:“所以你現在還挺偉大?你不會換位思考?”

葉靜似乎又哭了起來,斷氣似得抽抽噎噎,呢語不斷:“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我不要臉,我難受,初初,我真難受,你別罵我!”

林初不言不語,聽她哭了一陣,才嘆氣說:“現在很晚了,你先睡覺,明天我們去逛街好不好?”

葉靜抽泣道:“明天……明天不行,明天我們公司要去一趟海南,這次在海南做培訓。”

她要出差四天,這四天恰好能靜一靜,林初叮囑了幾句,又寬慰她別胡思亂想,許久才挂斷電話。

時間已經極晚,對面大橋上的霓虹燈還在閃爍變色,只是車輛稀少,在五光十色的盛夏夜裏只剩下了寂寥。

林初打開陌生短信,盯着那幾個字許久,腦中渾渾沌沌,半響才反應過來,想起這是江晉的手機號碼,便順手回了一條短信,告訴他明天将錢塞進底樓的信箱裏便可。

短信鈴音在茶幾上響起時,江晉正在撈面條兒,沈仲詢放下遙控板,無意中瞥了一眼,正見到屏幕上赫然出現“林初”二字,一時愣了愣。

江晉端出一碗面條兒,邊跑邊嚷:“你先吃,我下少了,再去下一碗!”

沈仲詢也不應聲,只是面色不太好看,江晉并未察覺。

半夜的電視節目無趣枯燥,反反複複都是相同的內容,沈仲詢聽着油煙機的轟鳴聲越來越響,微覺煩悶,不由睨了一眼江晉的手機,猶豫半響,他才拿到面前,盯着未打開的短信許久,他才翻至電話簿,立刻摸出自己的手機将號碼記下,又不動聲色的将電話放了回去,心跳如常,面不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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