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江晉想要找房子,并不只是随口一說。

林初跑得沒影兒了之後,他便去了寧西路上的舊樓。沈洪山剛用過飯,文佩如正和朱阿姨在廚房忙碌,見到江晉出現,她喜上眉梢,忙不疊的切了水果遞到桌上。

江晉老老實實的道了歉,沈洪山不言不語,也不知是何心思,江晉心中沒譜,說完以後便指着自己的額頭:“昨天被你砸出了這麽大個口子,差點兒就要縫針了!”

沈洪山冷哼一聲,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鏡,繼續盯着電視機。

地方臺的新聞裏已經持續報道了彙田北拆遷案三日有餘,當地的居民意見極大,城投的一系列補救措施不斷引起非議,倒卻如沈仲詢所說,沈洪山見到別人的報道,反應并不太大,他只是針對江晉而已。

江晉悻悻地吃了口水果,又嬉皮笑臉的自說自話,許久才見沈洪山緩了面色,他便直奔主題,說要搬出去住。

本以為會遭一頓罵,誰知沈洪山只瞥了他一眼,嚴肅問道:“自己住?你有錢付房租水電?能打掃房子?”

江晉一愣,“啊”了一聲,點點頭,沈洪山道:“那好,找到房子了說一聲,你現在那屋我讓你大舅租出去。”

江晉一時接受不了外公這般好說話,狐疑地瞅了他半響,才一步三回頭的離開了。

江晉走了一會兒,沈洪山才拿起座機撥打電話,開口就說:“這次我聽了你,要是那混小子在外面捅出什麽幺蛾子,誰也別想幫他!”

沈仲詢在電話那頭沉聲道:“他現在心思大,讓他玩兒兩年就是了,以後受了教訓,自然也就老實了。”

沈洪山冷哼道:“受教訓?不長腦子,只顧眼前利益,遲早能摔死他!”頓了頓,他似覺疲憊,“算了,不說這個,你那裏的情況怎麽樣?”

沈仲詢如實彙報:“現在正在招商,都挺好。”

城投對新成立的項目公司占股七成,後續還會有源源不斷的資金注入,屆時将會把那裏打造成南江市的一道重要标志。沈洪山對一切都了如指掌,多此一問,無非也是關心沈仲詢。

正事說完,沈洪山又道:“你大嫂之前給你介紹的姑娘,你覺得怎麽樣?眼光別太高,你大嫂也是好心!”

沈仲詢靜默片刻,才道:“最近工作剛上手,沒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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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洪山也不強迫他,只讓他心中有數。挂斷電話後他招來文佩如,細細詢問對方姑娘的情況,越聽越滿意,便讓她仔細留心,找機會帶到沈仲詢的面前,文佩如自然應下。

那頭沈仲詢終于離開了餐桌,将髒碗攏進水池裏。

水龍頭發出的聲響特別嘈雜,不知如何接的管道,總有“轟轟”聲。沈仲詢将碗洗淨,莫名其妙的想起來了先前的餃子味兒,又想自己的歲數确實不小了,假如大嫂有好介紹,他也不妨認識一下,憑自己的條件,怎樣都能賽過年薪七八萬的公務員。

思及此處,他突然頓住,手指輕叩着水池邊沿。

他賽得過年薪七八萬的公務員!

第二天仍舊高溫,沈仲詢早早出門,各個項目的招商正在有序進行,他一進辦公室便不得閑。中午之前他随行前往工地視察,炎炎烈日下,磚瓦泥土都似變形。工人們開始避高溫,早晨四五點開始上工地幹活兒,中午一到便下班回家,日頭下整個場地都空曠起來。視察人員散去後,沈仲詢仍在工地徘徊,尋到上次害他割破手心的那條兒鋼筋,蹲下來研究了一番上頭的血漬,直到頂心冒汗,頭暈眼花,他才起身離開,心中念的卻是捂在口袋裏的那串手機號碼。

彼時林初正在叫苦不疊,面上卻平平靜靜,小口小口的吃着飯。

楊純貝有意無意的說了半天,最後道:“下次你們要是再去吃飯,可要帶上我啊!”她湊近林初,擠眉弄眼道,“哎,你說,難道他對你有意思?”

林初雖然沒有什麽戀愛經驗,卻并不傻,沒有誰會因為五十塊錢而平白無故請人吃一頓昂貴的料理,還錢時又是這般不幹脆。她也猜江晉對她有意思,只是這“意思”來的莫名其妙,她并不當真。

林初笑道:“話可別亂說,估計是上次堆填區的那起案子我幫了他,他才想請我吃飯的。”又佯裝嘀咕,“倒是會來事兒,什麽關系都想着打點,不愧是記者。”

楊純貝這才有了笑意,與林初親親熱熱的說起了其他。

下班後林初去了一趟超市,買了一些新鮮的瓜果蔬菜。

二房東施婷婷提供了一臺公用的小冰箱,矮矮的半截放在狹窄的過道上,林初沒見過那種款式,就像是從一臺完整的冰箱上截了上層似的,冰箱頂上積滿了灰塵,也不見她們動手擦一下。

林初将買來的食物塞進去,擰了抹布擦拭灰塵,剛擦第二遍,便接到江晉打來的電話,說正在附近找房子,想要林初幫忙參考。

林初不答反問:“對了,我聽你有時候說話的口音,好像就是本地人?”

江晉一愣:“是啊,我是南江的。”

“市區?”

江晉莫名其妙:“對,市區的。”

林初笑道:“我是土生土長的褚錢人,大學四年一直呆在郊區的大學城,這一年才到了市區,但活動範圍僅限單位到住處,我連市中心都很少去,所以,你問我?”

江晉頓時啞口無言,林初又笑:“我正忙着呢,推薦你去找中介吧,先不說了,再見啊!”

江晉還未開口,手機裏便傳來了忙音,他連叫兩聲,氣急敗壞,頓覺林初過河拆橋,沒有吃人嘴軟的自覺。

中介他是萬萬不會找的,手頭資金有限,他才工作了幾個月而已,支付不起昂貴的中介費,只好從網絡上獲取房源信息。可誰知房租竟然這般貴,套房動辄三四千,帶獨衛的單間也要一千五左右,這還是最便宜的價錢,選來選去,他最後敲定了關錦花園附近的關塘六區,裝修簡陋的一室一廳,房租勉強能夠應付一陣。

沈仲詢獲悉後一聲不吭,江晉又沖他喊了兩聲,沈仲詢才不緊不慢問:“關錦花園附近?”

江晉回答:“啊,就那兒的房子最便宜了,市中心的房子是人住的嗎?金子做的?”

沈仲詢叮囑道:“回頭跟你外公和大舅都說一聲。”

江晉應下,又将詳細地址報了一遍,這才挂斷電話。

這一周不似之前忙碌,林初終于有了身在國企的感覺,上午處理工作,下午便能閑下來喝茶閑聊,聽同事們挖掘每個人的背景,還有空降下來的一個人。

同事小聲道:“聽說呆兩個月就走了,只是在這個崗位上裝裝樣子而已,小模樣長得倒是不錯,就跟一般男的從泰國回來一樣。”

林初“噗”一聲噴了滿嘴的水,咳嗽不止。同事捂嘴笑道:“你們一個個都跟木頭似的,還是我們小林聰明,反應夠快!”

大夥兒仍是不解,催她解釋,林初漲紅了臉,哭笑不得的擦嘴抹桌。

夜裏她同葉靜電話聊天,話筒裏總能傳來霍霍風聲,林初無比羨慕,站在空調前吹風道:“我就只能花錢找涼快!”

葉靜一笑,說是給她買了許多禮物,聽起來已經忘卻了煩惱,對那事只字不提,林初也不好挑起她的記憶。

又逢周五,林初風風火火趕回褚錢,天氣悶熱到整個人都似燒了起來,一進門便像進入了極寒之地。林母捧來一堆冰鎮的食物,讓林初吃兩口馬上去洗澡,林初心嘆果然是家中最好,還沒住下,便依依不舍起來。

第二天周六,林初照例要去看望爺爺奶奶,只是天氣實在熱,她在涼席上拼命打滾,就是起不來。林母重重往她的臀上拍去:“快去快去,別磨磨蹭蹭,陪爺爺奶奶說說話,晚上我和你爸也過去吃飯。”

林初痛叫一聲,垂頭喪氣的出了門。

趕到爺爺奶奶家時,她已被太陽燙紅,一捋臉便全是汗。

林初急急拍門,想要進去避暑,誰知門一開,便是一股熱氣直直撲來,奶奶渾身是汗,說道:“哎呀,剛才忘記打電話讓你晚點兒來了,空調壞了!”

“空調怎麽壞了?找師傅來修了嗎?”林初往卧室走去,卻是一愣。

爺爺奶奶家只在卧室裏安裝了一臺空調,兩年前林父和林初大伯合夥兒購來,使用的次數并不多,兩老心疼電費。

現在不知為何制不出冷,卻不想請來的維修師傅竟讓林初大吃一驚。

沈仲詢從窗口探出腦袋,朝林初颔首一笑,不知哪裏拴了一根繩子,麻繩從窗外延伸到了電視機櫃,爺爺站在窗邊幫忙,朝林初說:“最近修空調的人多,我和你奶奶早上就打了電話叫人,一直叫不動,說要五點才能趕過來,這不是熱的實在不行嗎,剛好看到小沈了,就讓他來幫幫忙!”

林初的臉上像是注了針,僵硬的連嘴角都勾不起來,小心翼翼的朝滿頭大汗的沈仲詢說:“沈經理,你快進來,別忙了!”說着,便跑到了窗前,遞了雙手想将他拉進來。

沈仲詢垂眸看了看面前這雙似是孩童的白嫩小手,扒着窗棱的手指動了動,低聲道:“空調主板和模板都沒壞,外機一直不工作,應該是壓縮機出了問題,要請師傅來處理。”

林初忙不疊的點頭,又讓他趕緊進來。

沈仲詢撐着窗臺,稍一用力便騰起了身,兩腳躍到了臺上,并不需要林初攙扶。

爺爺奶奶不停道謝,留他在家中吃飯,沈仲詢只說并未幫上忙,反将地板踩髒了。

林初瞅向他仍纏着紗布的右手,問道:“沈經理,你的手沒什麽事吧?”

沈仲詢答道:“沒事,差不多好了!”

屋內的四人都在淌汗,聚在一起更是悶熱,電扇的風力幾乎感覺不到。

沈仲詢走至門口,爺爺奶奶仍在不斷道謝,他踟蹰了一陣,回頭看了一眼猛灌涼水的林初,不由道:“要不先去我家呆一會兒吧,等維修師傅來了再說。”

爺爺奶奶立時欣喜,推謝了幾句便不再客氣。

熱氣騰騰的飯菜端進了沈仲詢家中,林初趁爺爺奶奶在擺桌,小聲對沈仲詢說:“沈經理,實在太麻煩你了,真不好意思!”

沈仲詢側頭看向林初,汗濕的長發緊貼雙頰,說話時兩眼誠懇專注,褪去了客氣疏遠,多了些真情實意。他取出那雙小尺碼的灰色拖鞋,說道:“不用客氣,都是鄰居。”

林初并未留心拖鞋的異樣,笑着進了屋。

吃飯時奶奶不停誇沈仲詢:“現在的年輕人,沒幾個像你這麽好的了,上一次的租客也是二十多歲,還是個做生意的,總是把垃圾扔在門口,弄得地上都是油啊水啊,我說了他兩句,他還想動手打人!”說着,便拼命夾菜給他,又讓林初多吃些油焖蝦,“這不是你愛吃的嗎,多吃點兒!”

林初只應聲,并不去夾。她吃蝦的樣子不太雅觀,總愛直接塞進嘴裏,裝老練吐出完整的蝦殼,卻總弄得滿嘴醬油。

幾人又聊了一陣,汗水都滲進了皮膚,終于不再悶熱。

沈仲詢替爺爺奶奶夾了一筷子菜,爺爺奶奶笑着道謝,筷子轉了方向,夾起了一只油焖蝦,沈仲詢輕輕放進林初碗中,林初一愣,也道了一聲謝,将蝦塞進嘴裏小心翼翼的攪動了一陣,吐出了破碎的蝦殼,沈仲詢這才有了笑。

飯後沈仲詢端出了水果和飲料,将一罐果汁遞到林初面前:“不知道你愛不愛喝這個。”

林初連忙接過:“愛喝的,謝謝!”

幾人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爺爺讓沈仲詢自個兒去忙,不用陪着他們,沈仲詢時不時的瞥向林初,嘴上只說“不忙”。

林初在一旁打電話,好言好語的請師傅早些過來,說到口幹舌燥,師傅才答應提前一小時,林初稍稍舒了口氣。

挂斷電話後她回撥先前的未接來電,“什麽事兒?”

葉靜在那頭淚水漣漣:“初初,你在褚錢是不是?我明天過來。”

林初奇怪道:“你怎麽哭了,怎麽要來褚錢?”

葉靜低泣道:“我來打胎。”

林初怔怔挂斷電話,魂不守舍的回到沙發,苦坐了許久才回神,心中又恨又忿。

沈仲詢突然問道:“男朋友?”

林初一時沒有回神,“啊”了一聲。

爺爺奶奶聞言,興奮道:“是小王?哎,什麽時候帶他過來啊,要不就明天吧,明天我去買菜!”

林初尴尬道:“不是他。”她不欲當着沈仲詢的面解釋,只敷衍了這一句。

幾人熬到四點,維修師傅終于趕到,沈仲詢家中一時空蕩。他拾起失落,又回到由次卧改成的書房處理公務,一直忙碌到晚上十點才熄燈,也不知林初是何時回去的。

文佩如估算着時間打來電話,笑道:“知道你工作狂,現在應該不做事兒了吧?”

沈仲詢說道:“嗯,剛做完。”

文佩如直接進入正題:“是這樣,我上次跟你說的那個姑娘,你還記不記得?你爸也覺得好,要不你明天就回來看一眼?”

沈仲詢阖眼靠在床頭,腦中徘徊着林初那句“不是他”,果真是有男友的,只是與他何幹?“好,我明天回來。”

卻不想計劃永遠都趕不上變化,明天轉眼便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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