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正直午餐時間,大廈裏外出用餐的員工已陸陸續續的往回走,向陽也及時松開了林初,大庭廣之下以免招來側目。
向陽道:“哭也哭過了,你現在是什麽想法?”
林初垂着頭,手背拭淚,低聲道:“沒想法,就是害怕,我要是沒喜歡上沈仲詢就好了,管他會不會跟別人好!”
向陽一笑,有些無奈,半晌他才思忖道:“要不你這次試試聽我的?”
林初側頭看向他,只聽向陽道:“這段時間,你先暫時別跟他聯絡,試試過回一個人的日子,你能不能變成從前那樣,是不是離開他你就不能生活了?”
林初張了張嘴,捏緊了手,“離開他?”
“對,先離開他,你可以慢慢想清楚。”
沈仲詢不知道他們究竟在談論什麽,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他的車子停在不遠處,林初居然看不見。
他告訴自己向陽只是林初的大哥,可大哥不該這樣抱妹妹,也不該貼得這麽近說話,沈仲詢越等越煎熬,最後終于忍不住,發動車子“嗖”一下開到了大廈邊上。
林初還在同向陽說話,聽見動靜後往前方看了一眼,正見沈仲詢朝他們走來,向陽小聲道:“你自己決定。”
林初心跳如鼓,沈仲詢每踏下一步,就像踏在她的心頭。
向陽朝沈仲詢笑了笑便離開了,沈仲詢微蹙着眉,“剛才在聊什麽?”
林初翕張着嘴發不出聲音,又聽沈仲詢問了一遍:“怎麽了,剛才在聊什麽?”
林初一鼓作氣:“沈仲詢,我們這段時間暫時分開一下吧!”
沈仲詢一怔:“你說什麽?”
“先分開一下,有些事情我要想想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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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仲詢不可思議:“你到底在說什麽?”他努力回想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和往常并無兩樣,程喬安也構不成威脅,可林初居然莫名其妙的說分手,沈仲詢無法接受。“你是不是生病了,工作壓力太大了,你知不知道你現在在說什麽?”
林初點點頭,“我很清楚,我最近的狀态不好,我擔心跟你在一起的時候,不知道哪天就要亂發脾氣,我不想在你心裏留下不好的印象,沈仲詢,我不是說要跟你分手!”林初咬了咬唇,神色凄惶,雙眼又開始發燙,她真的需要時間,“我需要時間調整一下狀态,這段時間我們暫時別見面別聯絡,好不好?”
沈仲詢笑了一聲,完全聽不懂林初在說什麽,林初也說不下去,幹脆捏緊拳頭,直接朝公司裏跑去,沈仲詢邁步就追,卻見向陽突然從大廈後方走出,上前截住了他。
沈仲詢立刻拽住他的衣領,咬牙切齒道:“你剛才在跟林初做什麽,嗯?”
向陽怔了怔,沒料到沈仲詢也會發狠,他趕緊道:“林初看過心理醫生,你知不知道?”
沈仲詢動作一滞。
那年林初八|九歲,小學三年級升四年級,她不合群,沒有小夥伴,有時候偷拿同學的鉛筆橡皮,還學大人那樣罵髒話,當林初朝向陽罵出“賤|人”兩個字的時候,向陽拎起她就要去找她爸媽,林初嚎啕大哭,向陽覺得自己欺負了小朋友,哄了她好半天才把她哄住。
向陽帶着沈仲詢走到大廈後頭的小樹林,那裏有一處涼亭,周邊都是落葉,前些日子被雪打落,這會兒落葉鋪了一地,踩在上頭沙沙作響。
向陽道:“後來我才知道他們家的情況,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我跟林初媽媽的感情很好,我把她當成親姐姐,不過按照家裏輩分,我才叫她阿姨。”
林母和林父談戀愛的時候才十八歲,那時向陽才六歲,經常見到林母上三樓的林家吃飯,林母喜歡小孩子,偶爾會給他帶幾顆糖,兩家的交情一直很好。
林母二十四歲嫁給林父,二十五歲生下林初,向陽抱過這個粉嫩嫩的寶寶,有一回還親過寶寶的嘴,被林母抓到了直接讓他賠償寶寶的清白。
那段時光無憂無慮,他還是個小孩子,林母在工廠打工,林父的師傅将畢生所學都教給了他,林父憑着出色的技術,以一張初中文憑步步高升,後來他成為了廠長,買了新房,裝了空調,購來彩電冰箱,還有當時上千元的電話機,逢年過節林家的門檻總是被送禮的人踏破,林父一時風頭大盛。
小樹林裏安安靜靜,連蟲鳥都無,偶爾吹過一陣風,攜着冬日獨有的冰寒。不遠處的窗戶裏站着一個人,捧着茶杯怔怔發呆。
林初不記得自己為什麽要跑來茶水間,後來一想,可能是外頭的同事太多,她怕會當場哭出來,那樣就太丢臉了,站在這裏卻能看到沈仲詢,西裝革履的他真是好看,林父也曾經穿過西裝打過領帶。
那時林父意氣風發,結識了一幫生意場上的朋友,那些朋友現在混得很好,有人進入了官場,有人移民出國,有人資産上千萬。
林父那時也認定自己會闖出一番大事業,人人都在背後說林母走運,嫁給了一個老實人,這老實人還有本事,可惜了林父一表人才,卻娶了一個脾氣暴躁,胸無點墨,滿口髒話的媳婦兒。
溫香軟玉誰人不喜,林父有時候借酒消愁,抱着林初說林母的壞話,把林初逗得“咯咯”笑。
林父的應酬多,但再忙他也顧家,争取每天都能回來吃飯。家裏住在五樓,林初人小腿短,每次都耍賴不肯爬樓梯,林父接她放學,把公文包挎在胳肢窩裏,或者背着她,或者抱着她,哄她:“下次就要自己走了,被媽媽看到又要罵!”
後來林初不記得是哪一天,也許是三年級的一個周五,學校停電提前放學,她那時已經學會了自己回家,和同學在路邊買了炸雞翅,蹦蹦跳跳的往回跑,到家的時候雞翅剛好吃完,她開門進屋,見到林父只穿了一件短褲,她那時還不懂什麽叫“神色慌張”,咧嘴叫了聲“爸爸”,奇怪爸爸怎麽這麽早就下班了。
突然就聽見卧室裏傳來了動靜,林初以為媽媽也下班回來了,撒腿就往卧室跑,林父攔也攔不住。
卧室連着陽臺,林初沖了進去,卻沒有見到林母,只看到一個陌生女人抓着陽臺欄杆,睜大了眼睛一躍而上,在林初還沒有回過神的時候,她就跳了下去,那張臉像是慢鏡頭,眼睛、耳朵、鼻子、嘴巴,林初看得清清楚楚。
沈仲詢呼吸一滞,問向陽:“……死了?”
向陽靜默片刻,說道:“沒死,她抓住了欄杆,後來林初的爸爸把她提了上來。”
那天是周五,大白天,視線清晰,一個衣着暴露的長發女人吊在了五樓的陽臺上,尖叫聲随之而起,樓下的鄰居都擡起了頭,有人跑去報警,不過那時他們家中還沒電話機,底樓的小賣部也剛開張,什麽都沒來得及裝,好心人只能跑去派出所,這一來一回,大夥兒才知道是虛驚一場,不過就是偷情的人被抓了個正着,慌不擇路想跳樓逃走。
可誰會這麽沒腦子,從五樓跳下來?
後來一打聽,才知道那女人是個有名的瘋子,其實并不是怎樣瘋,她有精神病,偶爾神神叨叨,早晨買菜嘀咕一路,下午接女兒放學也嘀咕一路。
那時的褚錢并沒有規劃到南江市,還是一個小縣城,三教九流的人到處瞎混,光棍們對那瘋子很感興趣,因為瘋子長得太漂亮,大部分時候她都很正常,小毛病大家都可以接受,所以她的追求者并不少。
瘋子卻喜歡林父,在餐館端盤子的時候,不知道怎麽就和林父勾搭上了。
鄰居們後來議論,那個瘋子裝瘋賣傻,看人真準,林父比那些混混有錢多了。
林母把家裏能砸的東西都砸了,指着林父的腦袋往死裏罵,偷人偷了一個神經病,這成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話。林父吼她,神經病也比她漂亮,比她溫柔,他有錢有權,娶十個神經病也比娶她好。
林母翻出家裏的酒精,往自己身上灑,拿起打火機恨恨地盯着林父,撂下最後一句狠話,一把火将自己點着了。
小林初瘋了一樣跑去衛生間,提起拖地後舍不得倒掉的水桶,使勁兒潑到了林母的身上。
後來林母回到了娘家,外公外婆舅舅舅媽圍了一大屋子,潑辣的林母在那幾天特別溫柔,從早到晚以淚洗面,離婚已成定局。
外婆已活到了盡頭,看遍世間百态,勸自己疼愛的小閨女:“原諒他一次,他記着你的好一輩子,他對你愧疚,以後什麽事兒都能聽你的,夫妻間總要磕磕碰碰,他小錯沒有,大錯犯了這一次,你繼續跟他好,還能有個完整的家,将來刀刀也長的健康,你要是離婚了,你想怎麽找呢?也就便宜了那個神經病!”
那時瘋言瘋語傳遍了小鎮,林母躲在鄉下的娘家,林父三天兩頭登門認錯,兩家人大吵了幾回,最後林父還是把林母接了回去,從此以後小吵不斷,林母摔這摔那,将所有的怨氣都發洩在這個家裏。
林初那時已經被送到了爺爺奶奶家,爺爺奶奶原本重男輕女,并不喜歡林初,對兒媳婦也沒多少好感,可經此一事,他們心存愧疚,對林初百般寵愛,林母有時候到爺爺奶奶家發瘋,爺爺奶奶也忍氣吞聲,絕不還口。
向陽繼續說:“我那個時候在學校,什麽都不知道,放假回來以後才聽說了這個事兒,事情傳的沸沸揚揚,認識的或者不認識的,總對他們家指指點點,搬家?呵,搬家哪裏這麽容易,所有的根基都在這裏,他們家買房子又裝修,哪裏還有錢,真當林初爸爸發財了嗎。”
于是那些小朋友們不分青紅皂白,大人們聊天的時候他們偷聽到,一傳十十傳百,林初在九歲那年第一次知道“人言可畏”這個詞,流言蜚語有多可怕,她在睡夢中還能次次被吓醒。
向陽帶着小林初去大學裏玩兒,找到了學校裏的心理老師陪林初聊了聊,心理老師說林初太敏感,這個小孩子很早熟,什麽都懂,她希望家裏好,從來不在父母面前哭鬧,敏感的小孩子看到了可怕的事情,這需要時間來治愈。
所以神奇的時間魔術,讓人們漸漸淡忘了林家的這樁醜事,每天都有這麽多新聞可以成為人們的談資,誰也不再關注林家。
只有林初還躲在太陽照不到的角落,警惕地盯着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