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醉折缃桃蒲帽簪(一)
醉折缃桃蒲帽簪(一)
卻說徐挽瀾梳妝罷了,行步如風,揣着財禮羹果,匆匆往那釣月樓趕去,可誰知待到她入了席間,坐于客位之後,一衆客人延頸而望,跷足而待,苦等了約莫有半個時辰,卻只見得跑堂的來來回回地添酒加菜,遲遲不見那新官上任的崔娘子露面。
衆人等得扒耳搔腮,心焦不已,難免也是狐疑不定,可誰也不敢埋怨出口,更不敢流露出一絲不耐。徐挽瀾瞧着這副場面,知道急也沒用,只能時不時地抿兩口酒,夾兩筷子菜,至于崔钿這葫蘆裏賣的到底是什麽藥,她猜不透,便也懶得去想。
緊挨着她坐着的婦人,名喚王瑞芝,也是這壽春縣裏數的上來的訟師。雖說同行是冤家,可這王瑞芝卻是個厚道之人,與徐三素來交情不錯,對徐三還有些提攜之恩。她比徐三娘足足大了一輪,已是而立之年,徐三娘平日裏見了她,都要喊聲阿芝姐。
眼瞧着等了半個時辰,王瑞芝心裏也是疑疑惑惑的,卻也不好多說些甚麽,只和徐挽瀾閑談起來,溫聲道:“我瞧你近來紅光滿面,精神抖擻,難不成是遇着甚麽喜事了?你接的那幾個案子,莫不是十拿九穩?”
徐挽瀾笑了一笑,道:“阿芝姐,你又不是不懂我。我這人心氣兒低,能沒病沒災地活着,便覺得高興。若還有飯可吃,有衣裳穿,那就是喜事。至于這案子甚麽的……”
話及此處,徐挽瀾輕輕擡眼,朝着鄰桌一位黃衫娘子一瞥。說來也巧,那女子也正拿眼兒打量着她。
兩人四目相對之時,那女子忽而笑了,随即輕挽蓮袖,勾出一只小指來,那指甲蓄得極長,還拿金鳳花染作豔紅之色,煞是乍眼。接着,這小娘子便用那染得通紅的小指甲,輕輕蘸了蘸杯中濁酒,随即稍稍彈了一下。
這便叫做“蘸甲”之禮,在這宋朝,很是時興。敬酒之時,蘸一蘸甲,彈一彈酒,也算是一種禮節。
徐三娘是個愛幹淨的人兒,因而對于這等禮節,實在是不太能接受,可此時那小娘子做了,徐三娘也只得硬着頭皮,有樣學樣,蘸了回去。
那小娘子見她回禮,勾唇一笑,這便回過了頭,不再看這徐三。王瑞芝在旁瞧着二人的往來,不由得憋着笑,對一臉郁悶的徐三道:“你們兩個小丫頭,倒還真是宿世冤家。瞧她這小模樣,可真是卯足了勁兒,專門嗆上你了。”
徐挽瀾無奈輕笑,接着晃着手中小盞,卻是搖頭一嘆。
這位偏和她做“宿世冤家”的小娘子,也是做訟師的,本姓秦,名喚嬌娥。這秦嬌娥是個心氣兒極高的,凡事都要争強顯勝,非要壓到旁人頭上不可,可自打遇上了徐三娘之後,秦家娘子每次和她對打,都是損兵折将,大敗虧輸,自然是心有不甘。
現如今,秦嬌娥俨然已經是入了魔障了。徐挽瀾接哪一樁官司,秦嬌娥便非要做對家不可,便說現在,徐三娘手裏頭這三個案子,每一樁的對家都是她,實在是教徐挽瀾十分無奈。
一想起這些事來,徐挽瀾忍不住伸出手來,用指肚兒好好揉了揉眉心。其實秦嬌娥這般行事,她倒也能理解。前生的時候,她和秦嬌娥是一類人,題目做不出來,便夜以繼日,死磕到底;考試沒考到第一,恨不得左右開弓,大力扇自己幾個耳光。
這種精神,倒也可以說是有銜石填海、力争上游之志,只是徐三娘如今卻是想明白了。人生在世,貴在“坦然”,雖說要堅信自己能做到,可也要學會坦然接受自己做不到。若是接受不了,那真真是自己找罪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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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般想着,徐挽瀾以手支頤,望着窗楹之外,兀自出起神來。天色已晚,夜渚月明,徐挽瀾遙遙見得湖上小舟點點,漂浮似葉,舟上燈火如星,望之熒煌無數,實在美不勝收,她也不由得心馳神往。
這釣月樓臨湖而建,當真不負釣月二字。徐三娘倚窗而望,瞧着這副美景,漸漸地,竟也生出了雅興來,頗想立時辭去,行舟湖畔,餌雲鈎月,釣盡滄浪。
然而她看着看着,忽見一只花船愈行愈近,這所謂花船,自然便是那妓子招客的枇杷門庭。船行靠岸,停穩之後,便見簾子一掀,有二仆扶着一人,踉踉跄跄,歪歪倒倒地走了出來。
那被扶着的人一襲翠裙,釵橫鬓亂,喝得神志不清,玉山将崩。徐挽瀾眼瞧着,忍不住微微皺眉,沒來由地生出了些預感來。而待那醉到昏頭的小娘子上了釣月樓,進了大堂,大搖大擺地坐到了主位之上時,徐挽瀾這下明白過來了——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淮南西路壽春縣新上任的父母官,當朝左相的小女兒,本姓是崔,單字為钿。她遲遲不來,沒有旁的緣由,單純就是到花船上買笑追歡,宿柳眠花去了。她這葫蘆裏非但沒有藥,她連葫蘆都壓根兒沒有。
崔钿年歲不大,身量不高,生得削肩細腰,娉娉袅袅,模樣十分秀麗。只是她現如今寶髻蓬松,衣衫不整,雙眼更是由于醉酒之故,浮腫得厲害。席間衆客苦等了近一個時辰,從天明等到天黑,卻等來了這麽一個輕浪浮薄的小娘子,自然是滿腹牢騷,啧有煩言。
崔钿眼瞧着衆人不滿,不由得輕挑秀眉,帶着醉意,笑道:“我知道你們,都有事要找我。依我之見,無論甚麽事兒,也不必一一找我求見了,就當着大家夥兒的面兒,直截了當,開口說了罷。若是有哪一件事兒,是在這兒說不得的,那也不必私下找我說了。我不是好相與的人,私下更是說不通。”
她此言一出,衆人更是面面相觑,瞠目結舌。這些人攜禮而來,耐着性子等了她近一個時辰,他們這心裏頭揣着的事兒,又有幾件是能擺到臺面上來說的呢?
衆人噤聲不語之時,秦嬌娥卻是不慌不忙,不卑不亢,站起身來,先敬了杯酒,随即道:“我無事相求,只想問個明白。自打娘子上任以來,壽春縣衙這五道門便沒再開過,鳴冤鼓上都已經落了一層薄灰。我知娘子從開封府遠道而來,舟車勞頓,甚是辛苦,卻不知娘子打算何時能歇整安妥,升堂審案?”
秦嬌娥這人說話,向來是辭鋒如劍,咄咄逼人。相較之下,徐三娘卻是外圓內方,你若和她說話,她是刀切豆腐兩面光,專門兒順着你往下說,至于她心裏如何想的,卻好似是金城湯池,沒有哪個能攻得動她,改得了她。
崔钿聽了秦嬌娥這話,懶懶擡眼,掃了秦氏兩眼,随即勾唇一笑,似是漫不經心地道:“我知你是誰,秦嬌娥,門裏出身,往上刨三代,都是替人家告狀的。我這衙門不開門,豈不是斷了你的飯碗?你且放心,三日之後,六月初八,從早到晚,我專審你和徐三娘對打的三樁官司。輸贏勝敗,一日了結。”
崔钿此言一出,秦嬌娥神色乍變,徐挽瀾則是驀地擡起頭來,定睛看向那崔娘子。徐家阿母先前說這崔钿是個浪蕩纨绔,可她卻早将衆人都摸了個透,甚麽恩怨糾葛,及那家世出身,她分明都了如指掌,一清二白。
秦嬌娥張了張口,想要說些甚麽,卻終是欲言又止,牙關緊咬。王瑞芝看着她這模樣,不由得掩口輕笑,湊到了徐三娘身邊,低聲道:
“她想做那出頭椽兒,不曾想卻被崔知縣打了個措手不及。這小娘子,定是才準備了一場官司,餘下的還來不及細問,料也沒料到崔知縣會連審三場。依我看來,只怕你當真是要十拿九穩,連勝三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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