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錦段銀荷翠玉钿(一)

錦段銀荷翠玉钿(一)

卻說這徐三娘,剛聽得那婦人口呼“晁老四”三字,這便驚坐而起,伏于門後,向外窺探起來。唐小郎瞧在眼中,薄唇緊抿,心裏沒來由地有些瘀滞,暗中郁悶道:也算與她相處了不少時日了,可這小娘子的一言一語,一行一止,總令他參不破也摸不清,他心裏頭覺得稀奇,卻也不敢開口多問,生怕讨了她的嫌。

這徐三娘倚在門板後頭,蹙着眉頭,貼着門縫朝外窺去,便見天色陰晦,月色無光,而那賣花小郎只穿着件千補百衲的薄布衫兒,蹬着雙麻草編就、磨得毛糙的芒鞋,倚坐在那牆邊上,仰頭瞧着這黑沉沉的天,卻也不知在瞧些甚麽。

徐挽瀾此前在那杏花巷外,對這晁四郎驚鴻一瞥,買了他兩支荷花。她雖滿口應承下來,說甚麽此後必會常來賣花,可講老實話,她也不過是随口一提,并沒有按時按點,每逢休沐,便去應名點卯的打算。

只是此時見他被阿母逐出家門,再看這天色是黑雲遮掩,寒空漠漠,後半夜多半還有急雨回風,打得荷喧花落,徐三娘自是生出了恻怛之心來,萬不能坐視不管。

她薄唇微抿,回想那婦人之言,知這晁四郎,是因丢了五兩銀子而被趕出家門,若綜合這朝代的物價水平來看,便相當于現代的五百多塊人民幣。而先前她從魏府請辭之時,那魏大娘給了她六個銀稞子,或鑄成梅花海棠,或刻作風荷繡蓮,花樣不一,俱是十分精巧,若是折算銀錢,那一個銀稞子,怎麽着算,至少也能當得五兩。

徐三娘半蹲在門後,解了荷囊,将那餘下的五個銀稞數了數,這便掏了個荷花紋樣的銀稞出來,緊緊攥在手裏頭。她握着那銀稞,又微微蹙眉,暗自道:銀子是有了,只是卻不知要怎麽送到這晁四郎手裏,又要怎麽讓他心甘情願地收入囊中?

她稍稍一想,嘆了口氣,接着對那遠遠瞧着的唐玉藻招招手,換他近身。那唐玉藻一見她叫自己,心上一喜,眉眼一彎,連忙趕上前來,眯着狐貍眼兒,甜絲絲地說道:“娘子喚奴作甚?”

徐三娘卻是不解風情,只兀自盯着牆邊那木梯,壓低聲音,輕聲道:“只我一個,怕是搬不動那梯子,只得勞你出馬,咱兩個一塊兒,将那梯子搬來這邊。待我上了那梯子,還得請你幫我扶着。”

唐玉藻耷拉着眉眼,悶聲唔了一下,這便依言而行,同她一左一右,擡着那梯子,搬到了牆邊,接着還得替她扶着梯子,忙了一通,卻也不知自家這小娘子打得是甚麽算盤。

而那徐三娘登上木梯之後,稍稍低頭,朝底下一望,雖不過才登了一人之高,但也令得她頭暈目眩,兩足發麻,五髒六腑間黃湯翻湧,霎時間泛起了惡心勁兒來。徐三娘強忍不适,伏在牆頭,瞅準方向,這就将那荷花銀稞,朝着晁四郎擲了過去。

徐三娘前世長得一副大高個兒,且擅長各種球類運動,雖說今生由于先天沒打好底子,後天營養還跟不上,沒能長得像前世那麽高,但論起扔東西來,卻是手感猶在。她這銀稞子才出了手,便見銀光一閃,那小銀錠穩穩當當地,滾落到了那賣花郎的芒鞋邊沿,擊在地上是啷當作響,聽得那晁四郎不由聞聲低首,朝鞋邊看去。

徐三娘身手利落,立時下了梯子,提起裙據,快步走至後門,接着半蹲下來,繼續朝那晁四郎窺去。而一旁的唐玉藻雖不明就裏,但想了一想,也提步跟到徐三娘後頭,眯起狐貍眼,透過那細細一條門縫,一心想看看這徐三娘到底在忙些甚麽事兒。

徐挽瀾蹲在門後,眼瞧着那晁四郎拈起銀錠,不由得心上稍安。可誰知那晁四郎拿着銀錠,細細端詳着那蓮形瓣紋,摩挲兩下之後,便又将那蓮花銀稞擺到了地上。接着,這賣花郎複又倚着磚牆,仰着頭,看起了天來。

夏夜裏蚊子多,他生來細皮白肉,自然招了那蚊子觊觎。這郎君倚坐于地,這才沒一會兒功夫,他這通身上下,但凡赤露在外的地方,無論是胳膊腿兒,還是那眼角眉梢,全都被咬了大大小小的紅包兒,癢得這郎君微微蹙眉,不住抓撓起來。

徐挽瀾見他遲遲不拿那銀錠,心上不由一嘆,暗想這賣花小哥,倒是個含霜履雪的正人君子,也算是不受嗟來之食,不飲盜泉之水。眼下他被蚊子咬成這副模樣,接着約莫還要淋場三更急雨,可他卻還是不肯收下找蓮花銀稞,再去找那阿母求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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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玉藻立在後頭,眯眼打量着這賣花郎,接着又見徐挽瀾唉聲嘆氣,真是好一個憐香惜玉的多情種,看得這唐小郎心裏頭又泛起了酸勁兒來。他強自笑着,細聲細氣地道:“三娘,奴都聞着那白粥的香味兒了,那婦人多半是做得差不多了,娘子要不要去那竈上瞧瞧?”

徐挽瀾卻笑了笑,溫聲應道:“玉藻你若是餓了,只管自己舀一碗吃便是,不必等我。在趙阿姐這院子,反正阿母不在,也沒人盯着你守規矩,那便也用不着講規矩了。”

唐小郎絞着帕子,卻是別扭着不肯去吃,只低低說道:“規矩既然是規矩,那無論何時何地,無論阿母在否,奴都是要好好守着的。”

徐挽瀾笑了一下,便也不再強求。她揉了兩下眼,強定心神,逼着自己驅散醉意,接着立起身來,推開門板,先佯作慌張,四下尋覓,裝作是丢了銀稞,十分惶急,接着擡眼看向那晁四郎,眸中一亮,這就疾步上前,彎下腰來,抓了那銀稞在手,演得像模像樣,口中喜道:

“哎呀,我那奴仆不知事,與我鬧着玩兒,一甩手就将我這寶貝疙瘩,咣啷一下,就扔到了牆外頭,不曾想竟是被你撿着了,我……”

唐玉藻在門後聽着,心裏頭憋着股氣,扶着門板,癟着嘴兒,暗自埋怨道:你這小娘子,費這麽多功夫,在這兒憐香惜玉,疼燕憫莺,卻也不肯将這憐惜疼憫分奴一成,還教奴去補鍋匠的脊梁,替你背這等黑鍋,也不知該算作多情還是無情,真是教人銜恨生怨。

他歪着身子,努着小嘴兒,沒好氣地斜睨着徐三娘,便見徐挽瀾裝模作樣,假意眯眼細看,扮作是認出了他,接着又是一喜,道:“這倒是巧了,卻原來是你。”

那晁四郎擡眼一看,也認出她來,不由緩緩一笑,站起身來,輕聲道:“這銀稞做得小巧玲珑,娘子可要小心收好。”他稍稍一頓,聲音清朗而又好聽,緩緩說道:“夜深露重,急雨将至,娘子切莫多待,早早回屋歇憩罷。”

眼見得這賣花郎急着趕自己走,徐三娘自是心知為何,還不是怕那院子裏的人聽了聲響,又起事端,給她惹來麻煩。可他卻是有所不知,這徐挽瀾此時出門,就是為了惹麻煩而來的。

她緩緩一笑,将那蓮花銀稞放于掌心,看了看,複又将那物握緊,随即擡起頭來,朗聲道:“你說得有理。夜深露重,急雨将至,我不可多待,而你,也不可多待。”言罷之後,她跨步上前,挽起袖子,拍起門來。

晁四郎一怔,墨眉一蹙,連忙去扯她袖子,可惜卻是為時已晚。他擡眼見得阿母開了前門,連忙将手收入袖中,低頭垂眼,側耳細聽起來。而那徐三娘卻是不慌不忙,直視着那滿臉橫肉的晁阿母,朗聲笑道:“娘子莫怪我叨擾。我夜半登門,乃是專程道謝,為的是感恩懷德,銜環以報。”

那晁阿母眼上眼下,打量着她,見她那衣着打扮雖算不得富貴,但瞧這氣度,倒也不是那窮酸餓鬼,便尖着嗓子,挑眉一笑,道:“卻不知你道的是哪回謝,感的是誰人恩?”

徐三娘負手而立,笑了一笑,平聲道:“我那奴仆,性喜胡鬧,将我那貴人賜下的蓮花銀稞,随手丢至牆外,幸而有晁四郎,拾金不昧,循道不違,芒寒色正,砥節砺行,我特地登門叨擾,為的就是感這晁四郎的恩,道這還銀稞的謝。這銀稞雖小,卻乃貴人恩賞,若它遇着的不是晁四郎,而是別的那無賴小人,我遺金事小,這得罪了貴人,豈不事大?”

稍稍一頓,她又微微含笑,伸手将那婦人的腕子握住,輕輕将她手掌拂開,這便将那蓮花銀稞放入了婦人手中,同時緩緩笑道:“夜深露重,急雨将至,娘子可不能讓我那恩人,有傘不能持,有家不能歸。我知我這恩人,定然是有錯處,只是母子連心,不若就讓他将功抵過罷。丢錢是過,難道拾金就不算功麽?依我之見,娘子還是要賞罰分明的好。”

婦人緊緊握住那銀稞,随即緩緩笑了,道:“小娘子說的有理,是該賞罰分明。他既是你的恩人,我便讓他好過一回。”言罷,她瞥向那晁四郎,假笑着尖聲道:“老四,娘對不住你,你趕緊進屋來罷。這天說變就要變了,豈能讓你在此多待?”

賣花郎緊抿薄唇,定定地看了徐三娘一眼,這就邁步上前,依言而行。而那晁阿母立在門前,掂了兩下那蓮花銀稞,見那銀稞子果真頗有些分量,不由得眉開眼笑,再開口說話時,态度也熱絡了幾分,谄笑道:“這銀稞子,做的真是精巧,我都不曾見過這般花樣哩。卻不知娘子哪裏人氏,姓甚名誰?我在壽春待了多年,可瞧着你,倒是眼生。”

見她問自己名姓,徐挽瀾稍有遲疑,随即一笑,道:“娘子喚我徐三便是。”

晁阿母朝她咧嘴一笑,握着那蓮花銀稞,卻是兀自盤算起來,只等着明日上工後,尋人掃聽掃聽,看看這徐三到底是何等人物。她這人貪財慕勢,瞧着有點兒小錢的,便想着能巴結上去,蹭點兒好處,若這徐三果真是個冤大頭,那她便更不能将這小娘子放過,非得找個由頭,靠上她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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