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雁向北兮燕南枝(二)

雁向北兮燕南枝(二)

一夜北風三尺雪,幽澗荒寂孤松折。徐三與鄭七追着車印, 到了東邊山裏, 下馬一看, 便見風雪之間, 數尺院外,有一處村落, 燈燭微明, 人聲隐隐。

徐三娘疑心乍起, 卻聽得鄭七沉聲說道:“我知道,你大概以為,既然他們是土匪, 那就肯定住在山寨裏頭。只是你卻是有所不知,北邊鬧起匪亂,乃是因為遇着了兇年饑歲, 老百姓們顆粒無收, 還要繳納田稅,又見城中權貴, 依舊是花天酒地, 心裏頭自然是忍不下去。”

徐三蹙起眉來, 緩聲道:“反正過也過不下去了, 幹脆一整個村子, 都幹起土匪這行當來?”

鄭七神情凝重,點頭道:“正是。這村子乍看起來,平平無奇, 其實正是土匪窩子。村中老小,無論是女是男,都會兩手工夫,殺起人來,更是連眼都不眨一下。與其說是土匪,倒不若說是村匪。”

徐三看了兩眼鄭七,卻是沒說話,心裏兀自思量起來。

眼下已是深夜,換成現代,已是淩晨一兩點了。這麽晚了,還假扮行人,劫掠商客,這土匪難不成是全年無休?要知道,古人普遍睡得早,就算趁着夜黑風高,殺人掠貨,也沒有這麽晚還幹活兒的。

依徐三看來,此中必有蹊跷。這些個村匪,該是早就得了消息,就等着崔钿一行自投羅網呢。

徐三蹙起眉來,垂下眼睑,又想道:“瑞王造反了”這五個字,可是這大宋國裏,隔三差五就要流傳一番的經典謠言。而當今官家,徐三也是見過的,瞧着好似以民為本,滿口的仁義禮智信,但觀其神色言行,實則是個生性多疑之人。這樣一個君,面對這般的臣,當真會聽之信之嗎?

鄭七與徐三相處數日,知道這小娘子,腦子比自己好使。她見徐三默然不語,也知她是在思索對策,等了少頃,便聽得徐三對她問道:

“素聞瑞王,以謀為本,用兵如神。有她坐鎮北方,這幽雲十六州,該是十分太平才對,怎麽會鬧起了匪亂來?一個村子都當了土匪,當真是聞所未聞之事!”

鄭七沉默片刻,随即壓低聲音,緩緩說道:“适逢災年,四處皆是流民,若是能将這些閑散女子,征募為兵,自然是件好事。只是官家曾經下令,不準瑞王殿下,自行募兵。官家還曾說過,瑞王駐守檀州,防的是金國,不是本國百姓。”

徐三挑眉道:“那這匪亂,就無人鎮壓了?”

鄭七沉聲道:“有。只不過,兵不強,馬不壯,且都是從其餘軍部抽調來的,缺乏統一訓練,人數算不得多。朝廷也曾許以好處,招降了不少土匪,只是朝廷給的好處,遠遠比不上做土匪的好處。時日久了,那些被招降的,其中有不少,反倒是重操舊業。”

徐三招了招手,喚她近身,又讓她給自己說了幾個招降之後,重新又幹起土匪的例子。鄭七不明所以,卻只能依言而行。徐三聽罷之後,蹲在雪中,裹着繡襖,摸了摸下巴,想了一會兒,這便站起身來。

鄭七擡起頭,看向徐三,而唐玉藻隔了段距離,正不住地搓手取暖,時不時地便往這裏瞥上兩眼。徐三卻是一笑,對二人平聲道:

“我先去村裏試試口風,若是過了半個時辰,我都還沒出來,就勞煩七姐你載着那姓唐的,盡快往城裏趕去,到城裏報官之時,把這事兒說得越重越好。我估摸着,縣城裏頭,還有人在等着你們來報呢。”

鄭七眉頭緊皺,點了點頭,卻是一言不發。徐三話裏的意思,她雖一時還不能參透,但這裏面的貓膩,她也已經猜得了幾分。

唐小郎一聽她這番話,幾如遺言一般,吓得當即紅了眼。他也顧不得缺了一只靴子,登時踩着雪,站起身來,帶着哭腔,委屈道:“娘子,你……”

徐三笑了笑,背過身去,頭也不回地道:“你的身契在我箱子裏呢。我若是死了,這偌大的北方,也沒人知道你是誰了。只要七姐不拆你臺,你就随便找個村子,謊稱自己是平籍,嫁與別的娘子,過一輩子罷。”

唐玉藻急了,提步要追,不曾想卻被鄭七一手拉住。兩人立在雪中,一時之間,境靜人亦寂,只看着徐三娘在雪中踽踽獨行,愈走愈遠。

徐三說得決絕,但鄭七卻是并不擔心。她前幾日住在徐家,也知那徐三娘,騙起人來真是滿臉真誠,甭管是誰,都分不清她哪句是真心話,哪句又是在逗人玩兒。後頭她又跟徐三一起趕路,漸漸地,反倒摸清她的路數了。

無論是認真地說,還是玩笑地說,只要這話是從徐三嘴裏說出來的,只要這話,是她說給別人聽的,那這話,基本都有幾分假。她的肺腑之言,她的貪嗔癡妄,全都藏在沒人看得到的地方。

鄭七坐在雪中,垂下眼來,開始細細尋思起來。而唐小郎,卻是已經在默默淚流了。

北邊風大,夜裏頭又冷,唐玉藻這一哭,只覺得面上生疼。他作為一個南方人,可沒經受過這麽凜冽的風,如此一來,才算是明白什麽叫做“哭得臉疼”了。

兩個人,一個是思前想後,暗中琢磨,另一個,則是淚眼愁眉,凄然淚下。兩人在雪裏頭坐了好一會兒,鄭七估摸着,也就半盞茶左右,但唐小郎卻覺得,早就過了半個時辰了。

那唐小狐貍,可憐兮兮地睜着一雙淚眼,瞥着鄭七,小聲泣道:“鄭七姐,這都這麽久了,你說……娘子她,該不會……遭了難罷?”

他話音才落,便感覺背後猛地伸出一雙手來。那手死死捂住他的口鼻,吓得唐小郎瞪大雙眼,手足并用,拼了命地掙紮起來。他一邊伸着左手,叫鄭七前來幫他,一邊又用右手,往身後胡亂抓去。哪知他急得滿頭大汗,鄭七卻是坐在原地,并不起身,唐玉藻一看,更是心急起來。

便在此時,唐玉藻忽地聽得身後之人,輕聲笑道:“你這小子,手裏頭沒輕沒重的,差點兒将娘子我的臉抓出花兒來。”

唐小郎一驚,連忙回頭,卻見徐挽瀾很是嫌棄地甩了甩手,又将手在他衣裳上蹭了兩下,口中埋怨道:“好啊你,還想張嘴咬我!我這手心裏,卻是你的口水,真是惡心!”

唐玉藻癟着小嘴兒,眼上眼下,掃量了她一番,見她毫發無損,安然無恙,淚水差點兒奪眶而出。只是他也曉得自己的身份,便是哭了,也不敢跟她多說些甚麽,只弱弱地道:“娘子,阿母和貞哥兒可還好?”

鄭七立在一旁,也朝着徐三看去,追問道:“崔監軍如何了?”

徐三笑了笑,道:“都好,好得很。這一宿,咱也不用歇在外頭了,村子裏有火炕,有熱茶,就等着咱們呢。”

鄭七見她如此,自是驚疑不定。便連唐小郎,此時都有些不敢置信,定定地盯着徐三,小聲道:“娘子,你怕不是在騙咱罷?那村子裏,可是土匪,手起刀落,眼都不眨一下。她們劫了咱的車馬,還殺了好幾個人,又怎麽會好生招待咱幾個?火炕,只怕是火坑罷?熱茶,不定是要拿熱水燙咱們哩!”

徐三無奈而笑,搖頭道:“你連我的話也不聽了?”

徐三是他主子,便是她讓他去死,按着這大宋國的律法,也是合乎情理的。唐小郎猶豫了一下,又可憐兮兮地瞥了她兩眼,這便老老實實,磨蹭着邁開步子,踏着雪,往那光亮處行去。

徐三看向鄭七,鄭七卻是不動。徐三娘嘆了口氣,随即拉着鄭七的胳膊,對她低聲道:“你放心,沒有詐。我是做訟師的,三寸不爛之舌,說生能生,說死能死。只是有一點,卻是要委屈你那幾個姐妹了——你記好了,她們是為了保護崔監軍,被山中撲出來的老虎給咬死的,護主有功,便該論功行賞。這是為了你好,為了崔監軍好,更是為了……瑞王殿下好。”

鄭七的眉頭是越皺越緊。她模模糊糊,猜了個大半,卻還是猜不透徐三到底跟村裏人說了甚麽。

她的時間觀念很準,從徐三走,到她回來,不多不少,絕對只有半盞茶的工夫。她初來乍到,對北方行情僅知一二,是怎麽赤手空拳進去,毫發無損出來,連帶着還将一幹人等,全都給救下來了?

前頭那唐小郎,走了好一會兒,見這兩人都不曾跟上,他也不走了,瑟縮着身子,打着寒顫,将手收于袖中,眯着狐貍眼兒,看起那兩人來。他只見徐三的嘴張張合合,沒個停歇,說了好一會兒後,竟把鄭七也說動了,叫那穿着盔甲的娘子心甘情願地跟着她走了過來。

唐小郎對此并不驚奇,轉過身去,深一腳淺一腳地,在雪地裏走了起來。此時此刻,他已經完全信了自家娘子了,滿心滿念,想的都是暖融融的炕席,熱騰騰的茶湯。他想着這些,忍不住低下頭,抿着唇,兀自竊喜起來。

待他走到村子裏之時,擡眼一望,便見幾人笑呵呵地走了過來,果然如徐三所說,将他們幾個,領到了一處大宅子裏去。屋子裏頭生着炭火,炕上也是熱乎乎的,桌上的茶湯尚還飄着白煙,唐小郎見着這些,自是高興之極。

他才一邁進屋內,便見徐阿母也從屋裏頭走了出來。唐玉藻一看,連忙面帶喜色,迎上前去,嬌聲道:“瞧着阿母,奴這心肝,可算是落到肚子裏去了。”

徐阿母卻是滿面愁色,問他道:“老三呢,怎麽沒跟着過來?”

唐小郎應道:“方才進了宅子之後,娘子和那姓鄭的,急着去看崔娘子了。”

徐阿母聽着,卻是沒再吭聲,只坐在桌邊,手摸着茶碗,複又重重嘆了口氣。唐小郎在旁瞧着,又見貞哥兒在屋裏頭待着,并不出來說話,稍一思慮,心上不由一涼,暗想道:貞哥兒他……該不會被污了身子罷?

作者有話要說: 袖手、天下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7-07-14 10:45:49

謝謝袖袖的地雷~

讀者“愛萌物的呆蓮”,灌溉營養液+102017-07-14 08:40:36

謝謝呆蓮的營養液~

北方這個地圖很快的,應該用不了太多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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