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雁向北兮燕南枝(四)
雁向北兮燕南枝(四)
面前這個異族男子,有着一雙分外明亮的褐色眼睛, 還有一口十分整齊的大白牙。他直直地看向徐三娘, 笑容很是爽朗, 但徐三看在眼中, 卻是愈發焦急起來。
她湊近了些,眉頭緊蹙, 輕聲急道:“你要什麽, 我盡量給你, 只求你現在趕緊出去。”稍稍一頓,她又壓低聲音,補充道:“我和綁你的人, 絕非一夥。今日放囚,也是我的主意。你對我大可放心。”
男人抱着臂,想了想, 用稍帶着口音的漢話道:“我要殺人。”
“殺人?”徐三一怔, 接着稍稍一想,又雙眉緊皺, 沉聲對他道:“你的仇, 我替你報了。你趕緊走罷。”
男人卻是蹙起眉來, 上下打量着她, 薄唇緊閉, 一言不發,顯然還是不曾盡信。徐三嘆了口氣,正欲開口, 忽地聽得有村民急急走來,對她小聲呼道:“徐三娘,官兵朝地牢過來了!”
徐三一聽,知是瑞王所派的兵馬,沒能從崔钿那兒套着想要的話,這便來了地牢搜刮罪證。耳聽得那兵士的腳步踏過頭頂,愈逼愈近,徐三無奈至極,心上一橫,轉頭對那村民婦人沉聲道:“你先出去,能攔一會兒是一會兒,攔不住了也莫要慌張,只管讓她們進來便是!”
那婦人連忙應下,急急轉身,朝着牢門處走去。一時之間,空空蕩蕩的地牢之中,只餘下徐三和那男人。徐三伸出手來,一邊解着繡襖,一邊匆匆說道:
“我若和那些人是一夥,方才見你不走,早就将你殺了。現如今四下無人,我就跟你明說了罷,只要你一會兒配合我,那今夜過後,這村中老小,都将血債血償,難逃一死。你若不配合我,只怕你……就再也回不了你那大金國了,我呢,也落不得甚麽好下場。”
男人見她脫了繡襖,又開始脫外衫,不由睜大了眼睛,兩只耳朵也倏地變紅。
他能猜到徐三要使什麽下下之策,也知道面前之人,和那些個村中匪徒,絕不是一夥的,只是他卻想不明白,眼前這個小娘子,費了這麽大力氣,揣的又是甚麽用意?她這到底是要幹什麽?
她并非村匪,卻能讓村匪聽她的話。他只說殺人,她卻知他要報仇。西域有不少國度,她卻知道他來自大金。難不成她會未蔔先知不成?男人對她,實在是不由自主,生出了幾分好奇來。
他強裝鎮定,喉結微動,直勾勾地盯着徐三看,可徐三一看他那兩只通紅的耳朵,還有那躲閃的眼神,就知道他是甚麽性子了。
她輕笑一聲,脫罷了外衫,又将裏衣的領口扯松了些,接着擡起手臂,胡亂抓了抓發髻。那異族男人正定定地看着她,卻見她驟然伸出手來,力氣倒是大得很,一把就将男人的衣裳扯了開來,将那蜜色的結實胸肌,全部暴露于空氣之中。
男人從沒被這樣扯過衣裳,抿了抿唇,忍不住笑了出來。他動也不動,任由眼前女子擺布。徐三按着他那厚實肩膀,将他推到在稻垛之上時,男人咧着嘴,露出一口大白牙,聲音低沉道:“別忘了,我叫蒲察。”
徐三挑了下眉,記在心間,又緩聲道:“喚我徐三罷。”
徐三,蒲察默念着這兩個字,忍不住又咧嘴笑了。作為一個金國男人,蒲察向來認為自己跟那宋國男兒,實在是截然相反,大不一樣,可眼下被徐三娘一把推倒,蒲察的心裏,竟也生出了些許微妙的情緒來。他對此并不反感,反倒還有點兒享受,以及愉悅。
陰森地牢內,昏暗燭火中,蒲察仰倒在地,衣裳被人扯得亂七八糟,可他這心裏,實在是有幾分難言的興奮。徐三卻是顧不得這些,她心中焦急,一聽到門口那婦人叫嚷起來,便倏地回頭,擡眼一見,便見有一隊兵士娘子足蹬軍靴,虎虎生風地走了過來。
四下雖很是昏暗,但蒲察靠着稻垛,卻是看得分明。他眼見得那徐三忽地變了張臉,一邊抓來外衫,十分利落地披衣起身,一邊陰沉着臉,緩步而出,高聲道:“不知諸位兵娘緣何來此?平白擾了我的雅興。”
那領頭的婦人識她不得,但見她氣勢十足,便着實不敢得罪。她稍稍猶疑,對徐三拱了拱拳,随即擡起眼來,掃了那蒲察一通,沉沉說道:“那異族男兒,我問你,你被困在這地牢裏,可是那些村人擄你來的?”
徐三睨向蒲察,蒲察看着她那側顏,又咧嘴笑了,想了想,便擡頭道:“不,不是。我是跟她回來的。”
徐三見他如此配合,心上稍安,接着擡起頭來,皮笑肉不笑地道:“我與阿母同住,行事不大方便,這才找了廢棄的地牢,令婦人在外看守。哪知我才一興起,就聽見有人大嚷大叫,還披堅持銳地闖了進來。怎麽?這是要将我拘走不成?拘我走,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我卻想問個明白,我到底是犯了哪一條刑律,竟沾惹了官非上身?”
那領兵的婦人心中雖覺得蹊跷,可看來看去,卻又抓不着徐三馬腳,只得不情不願地道了不是,這便領着一衆将士,轉身而去,出了地牢。這些人走了之後,蒲察坐直身子,才要開口,徐三卻驟然出手,一邊緊緊捂住他嘴,一邊又将食指抵在唇邊,輕輕噓了一下。
方才那些當兵的來時,她在地底下,都能聽見地面上那铿然作響的腳步聲。現如今她們走了,徐三卻沒聽到一點兒動靜,個中緣由,不言自明。
蒲察不是笨人,自是心領神會。他輕輕握住徐三手腕,将她那小手拉了下去,随即裝嬌扮癡,故意将那渾厚的男人聲音,捏得極尖極細,對着徐三委屈道:“娘子,咱們兩個……還要不要接着做了?”
其實他這模樣,徐三卻是并不陌生——這嬌柔聲調,這忸怩作态,不就是活生生的唐玉藻麽!
她無奈而笑,也跟着作起戲來,口中說道:“那是自然。這幹柴遇上烈火,哪怕是天王老子來了,玉帝王母下凡,那也是踩不滅,澆不息,攔不住我占你便宜。”
兩人拿腔作調,說了會兒造作情話,好不容易才等到頭頂上傳來動靜,知是那些兵士已然遠走。徐三一下子收斂笑容,薄唇微抿,起身穿好衣裳,蒲察卻看了她兩眼,方才低下頭來,随意整了整領口,清了清發幹的喉嚨。
待到蒲察從地上站起來之後,徐三擡眼一見,不由驚了一下。她退了兩步,再仰起脖子,這才能完整看見蒲察的正臉。不為別的,只因眼前這金國男人,足足比她高出了一頭多,再加上那結實強壯的身軀,當真好似大山壓頂一般。
他不笑的時候,壓迫感十足,可當他咧開嘴一笑,露出那一口大白牙,看起來就完全是個大男孩了。幸好,眼下的他,還是笑着的。
做戲就要做足,徐三離了地牢,扯着他的胳膊,一路拉着他往宅子裏走去。二人在屋子裏的炕上坐着,連燭火也不點,只掩好門窗,放下帷幔,等着那隊兵馬離開村落。
蒲察枕着雙手,躺在炕上,一個人就将床榻占去了大半——這并不是他故意擠兌徐三,他也已經十分努力地收縮身體了,怎奈何他可是座大山,怎麽縮也縮不成小丘。而這炕席,實在算不得長,蒲察躺在這兒,連那大長腿都舒展不開。
他擡起眼,看向坐在床沿的徐三,想了一想,随即低聲問道:“你以後,要上哪兒去?”
屋裏頭一團漆黑,徐三自是看不見他那滿含期待的眼睛,只低下頭來,随口答道:“檀州。”
蒲察聞言,不由笑了,沉聲道:“好,好。檀州有兩個縣呢,你又要去哪個?”
徐三答道:“燕樂。”
“燕樂?”蒲察高興起來,“燕樂好啊。”
他稍稍一頓,也不管徐三在不在聽,又自顧自地興奮說道:“馬上就要過年了,燕樂縣裏,會有廟會,還會有驅鬼節,街上有演鬼的,有演鐘馗的,你可要記得去看。一定要去看。”
徐三唔了一聲,頗有些漫不經心。她一門心思,都在聽着外間的動靜。
然而蒲察,可絕不是會氣餒的人。他緊接着,又用那有些蹩腳的漢話道:“真是有緣分,我現在,也在燕樂縣做買賣。之前,有人給我運貨,半道上,被這些土匪劫了,她們還殺了我們的人。所以我要來報仇,我要殺人。”
徐三對此,早就猜了個八/九不離十。她笑了一下,輕聲道:“你放心。我會替你做到。”
蒲察見她應聲,眼睛一亮,高興起來,道:“君子一言?”
他起了這話頭,乃是在等着徐三接上“驷馬難追”四字。這可是蒲察會的為數不多的俗語之一,能派上用場,他自是高興。
徐三卻是故意逗他,含笑道:“可我并非君子。”
蒲察一愣,眨了兩下褐色的眼,眉頭也擰到了一塊去,哪知接着便聽得徐三低聲道:“小人一言,也是驷馬難追。”
蒲察咧嘴一笑,噌地一下坐起身來,又殷切問道:“那你會去看驅鬼節的廟會嗎?”
徐三笑道:“若是趕得上,我當然想看。”
蒲察見她有問必答,不由抿唇一笑,随即稍稍向前,聲音低沉,輕輕問道:“那……我的胸,好看嗎?”
徐三聞言,忍俊不禁,掩口輕咳了兩下,實在有些受不住這異國男人的熱情與直率。幸而便是此時,窗下忽地有村婦開口,說是官兵已走,崔監軍喚她說話,徐三笑了笑,這便掀擺起身,轉頭對着蒲察道:“我有事在身,先走一步。如若有緣,燕樂再會罷。”
蒲察挑眉笑道:“有緣,當然有緣了。我跟你,怎麽會沒緣?”
作者有話要說: 明早回留言哈哈哈
放心,這次戀愛不會死男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