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将軍在上(6)
“鳳将軍。”
一位身着铠甲的老将掀開簾子走了進來,見到季延還在帳篷裏時老人的表情變得有些不太好看:“你要找的那隊馬賊已經找到了,按着你的意思暫時還沒有動,只偷偷抓了幾個家夥回來審訊,接下來打算要如何處理?”
這位是她這一世父親的心腹老将,也是看着她長大的長輩,名喚陳州。
“辛苦陳叔了。季延,你跟我來。”
鳳非離從桌子後面繞了出來。她長發高束,穿着一身麻布長袍,密毒血煞使鳳非離元氣大傷,用藥時尚不明顯,乍一停藥後副作用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她身上表現出來了。原本合身的長袍空蕩蕩出一大塊,袖子一滑就能看見她細瘦伶仃的腕骨。
“你剛停藥還不适應,我看你還是在這裏多休息一陣子,這次反正也就是百餘人的馬賊,我去就好了。”
陳州皺了皺眉,看着鳳非離時是滿眼的不贊同。
小鳳三是他眼皮子下長大的,鳳家三代将帥,她前面兩個哥哥接連戰死,鳳老将軍早早被戰場上的舊傷拖垮了身子,最後無奈之下才把這個位置交給了鳳非離的手裏。
鳳非離無奈的笑了笑:“陳叔不用擔心,我不會像以前那麽不要命的,季延很好用,很多事情讓他去做就行。”
一提到季延,陳老将軍的表情更不樂意了。
從感情上來說他是很高興自己疼愛的小輩在這個人的勸說下居然真的可以不再服用那種可怕的毒藥的,他感激這個人;但是從理性上來說,幫助他無數次從生死線上逃回來的直覺卻讓老将軍從見面一開始就對這個人産生出了極大的恐懼和抵觸的情緒。
而當鳳非離站起來後,那蒼白又漂亮的怪物立刻湊上去替她整理好腰帶。這種遠超他承受能力的親昵動作也讓老将軍覺得十分不舒服。
“陳叔?你還有事嗎?”
鳳非離卻并沒有覺得這有什麽問題,一臉疑惑的看着站着還沒走的陳州。
“……小鳳三,你和我來一下。”
“哦,好啊。”她回頭看了一眼季延:“審訊的工作交給你了,能摳出來多少消息就摳出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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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延垂眼應是,但還是問了一句:“方法要我自己想嗎?”
“不然呢,你是需要我教你怎麽寫字的小孩子?”鳳非離沖他歪了歪腦袋,“去幹活。”
等到季延走後,陳州才拉着鳳非離小聲說:“你從哪弄來這麽個吓人的家夥?還敢放在身邊帶着?”
軍隊裏本就魚龍混雜,再好的将軍也不能保證自己能記住每個人的臉,鳳非離就是鑽了這點空子才把季延弄了出來。
鳳非離不以為意:“他挺好的,夠聽話,下手也夠狠。”
“這不是什麽好事兒啊小鳳三,你有把握把他控制住嗎?這要是一個不當心你的腦袋可就保不住啦!”
“那我重新服用血煞如何?”
“你別和老子扯淡!”陳州眉頭一豎:“而且那勞什子血煞你也別喝了,給我安安靜靜養好身子,如果你再不聽話,我回頭就去告訴老頭讓他把你拎回去。”
“……你和我爹過不去做什麽,陳叔你明明知道他因為我戒了血煞好不容易能高興點。”
“知道你還喝!……不過說真的,我倒是覺得,那小子比血煞還危險。”
鳳非離失笑:“不至于吧。”
老将軍意味深長的拍了拍她近些日子愈發消瘦的肩膀:“偶爾相信一些老人家的話不是壞事。”
鳳非離沉默了一瞬,然後她揚起了笑臉。
“我會的。”
陳州像是松了口氣:“這樣就好,現在你準備做什麽,去把那隊馬賊清理掉我們就回去吧……你身子骨正是需要靜養的時候,這裏太亂了,不适合你調養。”
“我不回去。”鳳非離出乎他意料的拒絕了。“如果我回去的話這裏被我激怒的馬賊們一定會變本加厲,所以要麽就一個人都不碰,要麽——”
她的手掌往下輕輕一橫,輕飄飄的笑了。
“全部處理幹淨。”
她不擔心陳州聽了這話會有什麽反感的,能願意跟她呆在這片荒漠上的人都是刀尖上舔血的亡命之徒,她目前為止唯一需要擔心的就是如何合理安排好季延的身份,并且讓自己的計劃成功繼續下去。
陳州是她家老爺子最信任的人之一,之所以把這個人派給鳳非離就是因為陳州這種人只聽鳳家的話不聽皇帝的話,老爺子是出于愛女之心一時間忘了掩飾,可這種人正是小皇帝未來最擔心的情況——如果只是一兩個人尚且沒什麽,但是如果這些控制了全國三分之二的軍隊、且只會聽從鳳家調遣,那麽皇帝無論如何也是睡不安穩的。
陳州果然沒有在這件事做太多計較,他只是無奈的拍了拍她的腦袋:“你若是自己心裏有數,我自然不會再多說什麽。”
“那就多謝叔叔了。”鳳非離彎了彎眼睛。“等等要去清繳這隊馬賊,勞煩叔叔去通知一聲城裏那些居民吧。”
知道對方的潛臺詞是不打算讓自己插手,陳州也沒說什麽,應了一聲後叫了幾個人就走了。
見到陳州走了後,鳳非離才和一名兵士說道:“去把季延叫來。”
——現在他們要去接 “琴姬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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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将軍救了個漂亮的小少年回來。
這個消息在鳳非離的隊伍還沒回去的時候就傳遍了整個營地,一時間到處都是猥瑣的竊笑聲和內容糟糕的竊竊私語。
老兵之間有句話流傳甚廣:“當兵過三年母豬賽貂蟬”,這話雖糙了些,但也可隐隐窺見軍中生活的枯燥。鳳家軍大概算是獨一份兒,因為他們的上司是個貨真價實的女人,而且完全算得上是個賞心悅目的美人,可惜上了戰場後漂亮的小将軍見人殺人見鬼殺鬼的一尊煞神,小将軍再好的臉蛋也扛不住她身上沁到骨頭縫裏的血腥味,“就這麽和你們說吧,我以前就是因為小将軍那張臉才參軍的,結果有一次和敵國打仗我正好跟在小将軍附近,當時還想着,嘿怎麽沒人保護我們的美人将軍呢,後來你們才怎麽着?”一個老兵神神秘秘的給一群新兵蛋子講着有關鳳非離的往事,一驚一乍的樣子吊足了他們的胃口:“……嚯!一場仗下來小将軍身邊都沒一具全屍,那是來了胳膊剁胳膊來了大腿剁大腿啊……那土地的血,透了這麽深的一層!”
一群士兵咽了口唾沫。
“還有一次,我正好趕上将軍刑訊抓到的敵國探子——你們也知道小将軍在刑訊這方面有個說法是:‘沒有她撬不開的嘴’,我也跟着好奇啊,所以就想看看,人家是怎麽幹活的,将來也好幫個忙混口飯吃。”
“然後呢?”有個小兵迫不及待的追問道。
老兵嘿嘿一笑,有點羞澀的撓了撓腦袋:“裏面的家夥叫得太滲人了……我沒敢進去。”
一群人跟着噓了起來。
“诶诶,你們也別急着噓我,據說小将軍每次審訊的時候都沒人能扛下來——到現在為止沒有一個有膽子跟她進去的,那個季延你們曉得不?他是唯一一個站着進去站着出來的,所以才被小将軍提到了副将的位置。”
“有那麽吓人嗎?”一個年輕的兵士一臉不服氣的嘀咕道。
鳳非離那張臉頗有蠱惑性,也難怪這些年輕人盲目的覺得自家将軍無論哪裏都好的不得了,容不得一點放肆。
“有啊。”
鳳非離的聲音鬼魅似的在衆人後面響了起來,這些士兵手忙腳亂的站了起來對她行禮:“見過将軍!”
鳳非離穿着一身麻布長袍,整個人瘦了一大圈,而那名漂亮的小少年外面披着一條猩紅的披風,一只手緊緊抓着他的衣服,亦步亦趨的跟在她的背後。
“将軍,這位是……?”
鳳非離這段時間足夠她撿起曾經的記憶,于是她開口回答:“這孩子說他沒名字,所以我取了一個,叫花容。”
“……怎麽娘們唧唧的?”有人小聲嘀咕。
鳳非離随手撿起根枯枝向那小子扔了過去,笑罵道:“沒念過書就別在我面前犯蠢,這名字取自‘雲想衣裳花想容’是在誇他生得好看!”
她的态度比他們想象的平易近人得多,有那膽子大的就好奇的追問道:“将軍,您之前是不是說你自己吓人?”
“是啊。”鳳非離一甩衣袍下擺,大咧咧的盤腿坐到了地上,兩只胳膊撐在膝蓋上,弓起的脊背,能清楚的看到後背上凸起的蝴蝶骨和她腰帶勾出的柔韌腰線。
“……那您都做了什麽,讓人那麽害怕啊。”
鳳非離擡起眼皮掃過一圈這群無知無畏的小子們,扯了扯嘴角:“這麽想知道?”
她眼裏一群無知的小豆丁們立刻點頭如搗蒜。
“不後悔?”
“好吧,反正你們都簽了狀子,現在想走就是叛國罪。”鳳非離慢條斯理地拾起一根樹枝,一點點的用手指甲摳着上面的樹皮:“有一種刑罰叫做‘過山龍’,是叫錫匠打一個彎曲的管子,扯直了要夠二丈多長,把犯人衣服扒光,用管子渾身上下盤了起來,除掉心口及下部兩處。錫管上邊開個大口,下邊開小口,用百沸的滾水,從這頭灌進去,周流滿身,從那頭淌出去……這個開水卻不間斷。”
她吹了吹自己的指甲,瞧了一眼這群笑容僵在臉上的小子:“讓兩人在場,其中一人受刑,另外一人從頭到尾必須看着,基本上看到一半什麽都能說出來。”
……花容原本抓着她的手不知道什麽時候松開了,神情怔然的看着她平靜的側臉。
很陌生。
很不熟悉。
但是又非常清楚地知道,這個人就是他找的鳳非離。
……所以是哪裏出現了問題!?
有人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的道:“将軍……您這……手段太吓人了點吧?”
鳳非離平靜道:“吓人總比被人欺負強。”
其餘人便都不說話了。
忽然有人抽了抽鼻子,嗓音沙啞的開口說道:“……我小時候,看着我娘和我爹被馬賊煮着吃了,如果不是我娘把我藏在地窖裏估計也活不到現在,我不覺得将軍這法子哪裏殘忍。”
一時間沒人再吱聲,只有風沙吹過的沙沙聲,和鳳非離啪嗒啪嗒掰樹枝的聲音。
“我記得你是……潘家鎮的人,離這兒不遠。”她指了指之前說話的小子。對方神情振奮了一下,用力點頭:“是的将軍!”
“嗯。”鳳非離點了點頭,依然在專心致志的鼓搗着那根小樹枝:“我這次帶的人基本上都是這一代的兵,你們對這邊熟悉,氣候也能适應。”
有的人隐隐猜到了她要做什麽,眼睛都忍不住亮了。
果然,鳳非離擡起眼,露出個略顯血腥的笑容,慢條斯理地說。
“我們把這裏的馬賊清幹淨了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