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六個秘密
蒼灰色的天空下,雪山千年等候,等得山巅白了頭。腳下的冰原堅硬澄澈,清晰雪粒熒熒添生機,山谷中充盈孤寂空曠,沒有一絲人氣。
皎皎纖瘦的身影散出一陣光,在光中她漸漸變小。
當衣裳落在地上,一頭幼崽妖獸從軟塌塌的衣裙裏鑽出來。
她甩甩被壓亂了毛的耳朵,兩只耳朵上的簇毛豎起,抖抖身後的尾巴,舒展開身子,小巧但不失強健的掌攀爬在雪山絕壁上,撒野狂奔。
只有冰雪注意到她衣裳裏掉落出來的紅色果子,骨碌碌滾下山崖,掉進了渺茫仙雲之中。
這裏竟比極寒北地更冷。
念起來,她離開極寒北地已經有三四十年了。一百年前,初到這裏,不敢置信,接受後度過了想也不敢想的多年時光,再如何否定也變得雲淡風輕,與其在極寒北地等候命運,不若趁着數十年光陰出去看看瞧瞧。九州海內、仙山神河,無一沒有她的足跡。
時光太久,對于最初的歸心也不那麽似箭,相反她在極寒北地出生、成長了二十餘年,許久未歸,她竟也有些思念。
或許是來源于妖獸身體的本能,但她并不排斥。
腳掌攀爬在陡峭山脊,小小的身姿靈快,飛岩踏雪灑落山腳。
山腳凹陷,群山環繞,與冰天雪地不同的是,這裏竟有一方溫泉。
溫泉中有一人,他唇角噙笑,閉目享受那難以言喻的溫暖舒暢,烏黑的發絲濡濕貼在鎖骨上,繞了幾個小卷兒,如嬰孩般濃密的睫羽垂挂着熱氣蒸騰出的水珠,雪粒撲簌簌落在他赤/裸的肩膀,猶如冰被火焰侵蝕,了無痕跡。
嘴角的笑意頓失,羽睫如蝴蝶輕扇翅膀,水珠抖落,他睜開雙目,狹長的眸裏蘊含萬裏河山,那雙美眸望穿仙霧缭繞的穹頂,似乎看見了什麽。
“嗷……”幼獸的吼叫傳入耳裏,他複又勾起微笑,卻是惬意不在,多了殘忍。
皎皎臨崖,寒風夾雜冰雪拍在身上,卻被厚厚的皮毛阻擋,源于內心深處的渴望讓獸身的她仰天長嘯。
“嗷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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兇猛很少,奶聲奶氣有餘……
在蒼茫天地,她的聲音傳不了多遠,像是被靜谧所吞沒,一點回音都沒有。
好在她早已習慣自己奶氣的吼叫。
好想回去。
回哪兒?
心底浮現疑問,她竟有一絲猶豫,是回自己的世界,還是極寒北地……?
皎皎搖搖頭,日子過得太久,她連自己原先的名字都忘了,只好日日提醒自己:這一切都是夢,都是話本小說,不是真的,她也不屬于這裏,她終将回去。
正要下山,腳下地面竟開始顫抖,一開始只是微微發顫,越到後面顫動變震動,似乎要山崩地裂。
皎皎驚在原地,難以站立,只好用并不怎麽鋒利的爪子扒拉在地。
九重天也會地震的麽……?
耳邊轟隆隆作響,狂風大作,刀子一樣割開皮肉,皎皎只好眯着灰亮色眼睛,才能保持平衡。
“嘩啦——”
随着一聲水聲,周遭像是被凍結,霎時安靜,緊接着“轟隆”地一聲,天地忽開。
許是風雪太過冰冷,那水滴濺在皎皎的臉上她才能清晰地感受到,它是溫熱的。
诶——?
皎皎瞪大眼才看清眼前,一條雪白的龍纏繞在自己所處的山巒上,像是一座牢籠禁锢自己,鐵灰色的峭壁與龍潔白無暇的龍身交相輝映,銀色的龍鱗在陽光下璀璨生輝。
白龍長長的龍須猶如白練當舞,龍角剔透如水晶卻又堅不可摧,他噴出的氣息恰好布滿皎皎,皎皎不僅四肢軟弱無力,全身都被一種來自體內深處對上古神獸産生的威亞而折服。
嗚嗚嗚……太可怕了。特別是白龍用他那巨大的龍頭伸過來時,好像他一張嘴就能把整座山崖連帶自己都能吞下。
皎皎腿軟,扒拉在地的爪子頓時松懈,措不及防她一頭栽下去。
纏繞雪峰的白龍長吟,直沖霄漢,複又鑽入缭繞雲煙之中,急切地想撈起下落的幼小身影。
皎皎被風刮得睜不開眼,兩個呼吸間落至谷底的一汪溫泉裏,在即将觸底落得個粉碎下場時,有一股力量将她托住。
“呼啦——”破水而出,皎皎覺得自己又活過來了,雖然因嗆水止不住咳嗽。
後脖頸有點緊,幼崽在空中撲騰四肢,忽地她瞪大水靈靈的眸子說明她認清了當前的情形。
自己的後脖頸被拿捏得死死的,像提小雞仔似的被拎起來與他平視,竟是一個男人。
皎皎一時竟找不出詞來形容他的樣貌。當他一眼看過來,無論何人都會有一種瞬間被日光傾落的充盈感,琥珀色的眼瞳如同琉璃珠,音容在水霧中虛幻,也給觀者鍍上一層如夢似幻的魔咒,令人癡迷……
男子晃了晃手上提溜的幼崽,感覺到她正逐漸僵硬癡傻,他見怪不怪且十分嫌惡地道:“居然是一只猞猁妖獸?”
皎皎心神被一副無形的枷鎖锢住,她能分明看得清男子臉上的邪氣,卻無法做出反應。
沒錯,是邪氣,一張恍若天人的臉上竟流露出一絲意料之外但并不沖突的邪氣——
“本君最讨厭的便是猞猁。”男子手勢旋換,一把掐住皎皎的脖子。
哔哔哔——猞猁招你惹你了?!皎皎心中開罵,再美好的濾鏡也在生命垂危時瞬間破碎成渣。
他的手中,是猞猁幼崽因厚重皮毛顯得看起來粗壯的脖子。
他怎麽會不知道夕月近來收了一個猞猁妖獸作為徒弟,而這只妖獸又不知道因何緣故竟然敢闖進他的玉雪宮,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來。
他厭惡猞猁是真,何況這只猞猁竟然髒污了他最心愛的溫泉,不可饒恕!
太弱小了。手裏是她跳動的脈搏,只要輕輕一捏,悅耳的錯骨聲響起,她的生命就此終結。
皎皎呼吸被扼住,目之所及天旋地轉,随即眼前就是一黑。
死亡是一剎那,黑暗似乎也是一剎那。
她脖子的扼制消失,溫暖取代周身寒涼。
一抹玄藍在眼前閃過,提拎幼崽的右手瞬輕,男子定神一看,幼崽已經被夕月環臂合抱,柔柔安撫。
不知為何,皎皎霎時心安,她明明整個人都耷拉着,偏生一在他懷裏就有了底氣,生龍活虎地指控起來。
“嗷嗚,嗷嗚嗚嗚……”
夕月撫平她脖頸上的毛絨絨,肯定地道:“你是說,他欺負你。”
男子一個哆嗦,微眯的桃花妖陡然瞪大,暴跳如雷,“夕月你發什麽瘋!”
夕月原是懸浮于溫泉一指距離,他腳尖随着話尾而落,立時,整個溫泉以他為中心寒氣四散,嘎吱嘎吱聲響,化水成冰。
夕月憑空化出一件大氅,兜頭披在他的肩上,倒是将男子袒露的部分都遮蓋起來。
做完後,還貼心地說,“天冷,多穿點。”
男子捂住心口,心如刀割,他寧願夕月和他打一架,也不要将他心愛的溫泉凍起來。
九重天有三寶,一是夕月所住的千秋林,二是千鶴所住的玉雪宮以及玉雪宮裏面的那汪靈泉。
最初,溫泉本算不得三寶之一,怎奈它是千鶴的心頭寶,誰玷污了都不能活着出去。
“他叫千鶴,鎮守北方,與本君同住九重天,算起來倒是你的師叔。”夕月摸着懷裏的毛絨絨,方才不悅的心情晴了不少。
“你倒是極為護短,尚未行拜師禮便如此護她。”千鶴對着縮在夕月懷裏的皎皎冷哂道。
“她才入九重天,靈力低微,冒犯到你但罪不至死。”
“靈力低微?那你看中她哪點兒?竟值得你破天荒地收徒。”
說實話皎皎也挺好奇,書中對皎皎與夕月二者的感情線寥寥幾筆,更多時候她是被用來襯托楚飛星的綠葉,一個會下線的配角而已,哪能多費筆墨?
夕月颦眉,似在思量如何作答。
趁他不注意,千鶴将皎皎拽出來,腳步挪移到夕月一時無法觸及的地方。
“憨頭憨腦的模樣看着就不聰明,靈根也未見得有何驚奇之處,灰撲撲的還沒有句芒後院裏的花豹好看。”千鶴活把皎皎當成棉花做的,又是扯耳朵上的簇毛,又是扒拉還沒成型的獠牙,“倒是這雙水靈靈的眼珠子頗為可愛,很想挖出來把玩……”
皎皎一直覺得自己的眸色是燕子尾巴的顏色,青中帶灰,十分白內障。
可她完全相信千鶴絕對是想挖她眼珠子,昧着良心說出口的!這不,手指頭已經按在她的眼眶了!
皎皎也不是好惹的,她拼命掙紮,利爪打上千鶴,登時在他光潔如玉的手背留下三條血痕。
“嘶——”千鶴沒想到看起來軟軟可欺的幼崽兇起來也有兩把刷子,竟在未設防的情況下傷到自己。
他吃痛,下意識松開皎皎。
就在皎皎以為自己會跌落冰面摔個屁股蹲時,夕月将她撈起,抱在懷裏。
血滴從千鶴手背滑落滴在冰面上,冰面像是受到硫酸侵蝕,“滋滋”作響,很快融化了他們站立的一方冰面。
“滾!”千鶴怒吼。
皎皎傻眼了,這是啥?他的血有毒啊?
夕月拍拍她的飛機耳,抱着她步步離開,還未被血滴影響到的冰面,随着他移動的步履漸漸解凍。
千鶴送走了一大一小兩尊佛,裹着身上的火絨大氅來到泉邊,随手撿了銀盤裏的果實塞嘴裏。
瑩白的手臂與果實的鮮紅對比鮮明,他卻沒注意果子上并不明顯的一圈紅線,只因他越想越氣,不愧是師徒倆兒,還沒正式拜師,都能把自己氣得夠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