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三秘密
第三十三秘密
該如何形容眼前破敗的景象?像是被龍卷風摧毀,不,比龍卷風破壞力更大。若不是殘存的用來搭建房屋的石頭破碎一地,她根本認不出這裏是自己曾經出生、成長的地方。
除此外,更觸目驚心的是那破碎的軀體,遍布四野,猞猁族一向香火稀薄,有朝一日卻殘留下那麽多殘缺的肢體。
閉眼不敢再看,向家的地方狂奔!
沒有了!什麽都沒有了!只有幹涸的大片血跡述說當日的慘烈。
光聽郗鳳得意洋洋地述說屠族她便痛徹心扉,此刻親眼所見,大腦一片空白,心中無痛只因痛到麻木。
一直跟在皎皎身後的陸兒雖純然但通透,見到此情此景已經猜到。他欲開口安慰,卻找不到什麽話。沉重的悲痛不是三言兩語就能撫平。不敢輕言妄動,怕成為壓垮她的最後一根稻草。
皎皎走着,突然被絆倒幸有陸兒在旁攙扶,她低頭看去,眼淚再也止不住了。
那是……族長爺爺鑲嵌天曜石的手杖,他曾自豪地說過這是九重天的神明賜給猞猁一族的寶物……
撿起斷裂的手杖,頂端鑲嵌天曜石的部位只留下圓坑。為什麽神明的恩賜會成為猞猁族的殺身之禍呢?爺爺,你一直堅守的信仰真的錯了,那個時候你怨不怨九重天的神明沒來拯救你奉獻一生的猞猁族……
皎皎終于忍不住,眼淚像決堤的河水,不斷湧出。
陸兒半蹲環抱住她,瘦弱纖細的懷抱像是能為她撐起遮風擋雨的傘,他聲音喑啞,“至少你還活着。”
皎皎捧着手杖,是啊,至少她活了下來。雖然不知道自己因何複生,但此後,她與魔族不共戴天。
她眼裏閃爍着堅定的光,名為複仇。
本想找到族長爺爺的遺骸與他生平看做信仰的手杖葬在一起,但找尋的時候皎皎意外發現,族落情狀凄慘,竟未見到一具完整的屍骸,有的只是殘肢斷臂,地上有雜亂的拖拽血跡——魔族大開殺戒又怎會清理戰場?
她想到一處地方,便擡腳前往。這處地方是猞猁族世世代代的埋骨之地,随族落遷徙而遷移,猞猁族并非一直沒落,但輝煌的時刻已經是上古了,殚心竭慮遷移,也不會忘記憑吊先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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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處除了屍骸再無他物,魔族再喪心病狂也不該做出挖墳的事。
一座座青磚石包裹的半圓墓穴,青磚石嚴密、斑駁,顯出歲月的痕跡,在一旁居然還有新立的墳墓,墓碑只是簡單地用木片作碑。
一人在墓前虔誠地叩拜,即使他衣袍破爛,指縫夾滿泥垢,一張臉髒得無法辨認,但皎皎還是認出他——
“宴乙。”皎皎喚。
宴乙叩完三個頭才看她,沒有因她的歸來而有多少驚訝,只平靜無比地說:“你回來了,可家沒了。”
呼吸頓時被扼住,他再不是以前那副僞裝出的少年老成的樣子,血淚洗禮澆灌了他,催生他的成長。
族長爺爺、皎皎母親、父親、長兄、宴乙父親、母親……所有曾經熟悉的名字都刻在木板上,殘缺的屍首都由黃土掩埋,葬送在歲月光陰。
宴乙道:“猞猁族三十六口人都在這裏了。”
皎皎在每塊新立的墳墓前都嗑了三個響頭,共一百零八個響頭,猞猁族三十六口人的性命她決不會忘。
“砰砰”的磕頭聲中陸兒逐漸咬緊下唇,撇開眼,不忍再看。
皎皎嗑完最後一個頭,将破碎的手杖雙手置在族長墓前,她對宴乙說:“帶我去見剩下的幸存者。”
宴乙靜靜看她,她眼裏有渴望見到餘下親友的希冀。“好。”他聽見自己說。
路上,宴乙給皎皎解釋當日情景,“九天前,魔族突然沖進猞猁族,對方人數衆多,我族仍拼死一戰,迫不得已只好撕開空間将未長大的小猞猁們送出去。我本想留下和大家一起對外抗敵,”他彎起苦澀的不能稱之為笑的弧度,“可是族長爺爺告訴我,讓我照顧好幸存的猞猁崽崽們,将猞猁一脈延續下去,以及,等你回來。”
皎皎步履凝滞一瞬,原來族長爺爺從不曾當面對她說過,怕無形中給她徒添壓力,但能成為九重天夕月神君座下弟子,其實一直都是他們的驕傲。
而她,到底都做了些什麽啊……在猞猁族還艱難茍活在荒蕪的極寒北地時,卻享受着口舌之欲,不思進取。
“嘶——”
被打斷思緒,皎皎朝出聲處看去,她一個眼神過來,陸兒立刻捂住嘴如受驚的兔子。
他的鞋底早就磨沒,雙腳長滿血泡卻又在行走間磨破,所過之處在雪地上留下血引,怵目驚心,卻只敢在不小心踩上尖銳樹枝刺破傷口時發出痛呼。
“不好意思,等我一下。”
皎皎對宴乙說完,将自己的衣袂撕碎成兩片,蹲下身對陸兒說,“擡腳。”
陸兒乖乖依言擡右腳,算不上潔白的白娟一圈圈纏繞在腳上,暖暖的,帶有她的體溫……
兩只腳都被白娟包裹,至少不會讓傷口直接在地面摩擦,皎皎拍拍他的腦袋,豎立的兔耳登時向後垂下,果然,手感很好。
陸兒低着頭,待皎皎轉身繼續行走,才敢把耳朵豎起來,摸了摸耳尖,還是好燙啊……
宴乙帶着皎皎陸兒一直在雪林行走數十裏,愈走愈深,直到一處被雪崩落石掩蓋的洞穴。
宴乙上前,在最大的一塊落石上敲擊,三長一短。
不一會兒,裏面也敲擊石塊回應,三短一長。随後一塊一塊小的落石被搬開,露出半個謹小慎微的腦袋,看清外面狀況大呼:“是宴乙哥哥回來了,快搬開。”
皎皎和陸兒也上前去幫忙搬動,清理好入口後,宴乙先行進入,皎皎陸兒緊随其後,洞中光亮微弱,最開始打探情況的猞猁崽崽看到宴乙先是歡欣不已,再看到身後的人,抱住宴乙瑟瑟發抖。
皎皎看在眼中,黑暗洞穴中有十來個未成年的猞猁小崽崽,他們大都成獸形或半人形,見外人進來,都緊張害怕得抱在一團。
心裏頗為辛酸,經此一變,都給猞猁崽崽們留下不可磨滅的陰影,她用氣音輕輕說,怕語調大些便吓到他們,“我是皎皎,我回來了。”
“皎皎姐姐?”縮在宴乙懷裏的喬南認了出來。
“恩,她是皎皎。”宴乙點頭給了猞猁崽崽們極大的安全感,皎皎姐姐他們是知道的,聽族長爺爺說,她啊一直不安分待在極寒北地,修成人形後便開始周游四野,還最愛親近凡人,在他們妖精眼裏看來真是奇怪的異類,但她每次回來都會帶上大包小包各種人間禮物,因此雖然不常見到她,但皎皎在猞猁崽崽們的聲望并不低。
其他猞猁崽崽聽到,便也不再緊張,紛紛放松下來。
“團團,還在嗎?”皎皎鼓起勇氣問,團團調皮但也是最活潑可愛的崽崽。
宴乙瞥一眼她,便知道她在想什麽,她在問團團是否幸存。
“你說團團啊,她在那個角落。”喬南指向角落裏縮成一團的猞猁幼獸,放輕聲音繼續說,“團團的爹被魔族右下使咬碎頭骨,活生生拆開四肢吞入腹,自那以後,團團便不再跟任何人說話。”
皎皎上前,摸了摸幼獸的被毛,察覺到她皮膚繃緊,“我是皎皎。”漸漸放松,皎皎将兩個巴掌大的幼獸抱在懷中。
團團感受到那熟悉的溫暖,止不住顫抖,聽得那溫和的聲音說,“團團,我回來了,別怕。”
團團瞬間崩潰,哭得很厲害,從奶聲奶氣哭到嗓音沙啞,一雙眼又紅又腫,涕淚将皎皎的衣服打濕,不過皎皎并不在意。
“他是皎皎姐姐帶給我們的吃食麽?”哭得累了,也終于把心裏的悲傷難過都釋放出來,團團趴在懷裏,抽噎道。
這麽一說,東躲西藏好幾日的猞猁崽崽們本來就沒食什麽東西,自那兔子精一進來,他們就注意到他,白白淨淨的雖然有點受傷但口感應該不錯。
陸兒頓時被各種垂涎閃光的眼神釘在原地,不敢動彈,不敢呼吸,他好像進了狼窩。
一雙眼神望向皎皎,寫滿求助,嗚嗚嗚,他錯了,他不該不聽皎皎最初的話兒,真的好可怕啊,感覺下一秒就要被吃掉。
“啊——”身後被人戳兒了一下,陸兒尖叫。
“嘻嘻嘻,他好傻呀。”喬南嘲笑。
“他是我的朋友,別捉弄他了。”皎皎看不下去,陸兒一雙兔眼本就紅通通的,一受驚,長如蒲扇的眼睫便沾滿淚珠,扁着嘴滿臉委屈地看着自己,誰看了都心疼。
袖子又在黑暗中被誰扯了扯,陸兒登時一蹦三尺高,蹦到皎皎身後跟個小媳婦樣,委屈巴巴地喊:“皎皎……”
皎皎失笑,“我不是早跟你說過麽,你這般肥美白淨的兔子,在我們猞猁看來最是可口美味。”不禁也起了逗弄的心,湊近他一本正經道,“一口咬下去滿口肉油滋滋的,光想想我都餓了,要不……”上下打量他。
陸兒驚聲尖叫,急得眼淚漣漣,“皎皎,我可是最相信你的,你,你不能把我吃了。”
“這個嘛——”皎皎拉長尾音,有意捉弄他,緩和洞穴中晦暗的氛圍。
陸兒萬般懇求,使出渾身解數,賣萌撒嬌不成便開始打滾撒潑,打滾撒潑還不行就以退為進,哭得抽噎,“你給我施飯之恩,我無以回報。若是吃了我,你便能高興,那麽便吃吧,當做我還你的。”他破涕一笑,面靥如一朵顫巍巍的露水清蓮,“只要你能開心,陸兒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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