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賀嘉時在家裏等了整整一個月都沒等來賀軍接他去N市,更可笑的是,他這個在自己成長中長久缺席的父親,甚至連個電話都未曾打來。

末了,還是賀老爺子沖賀軍發了好大一通的火,賀軍這才無奈地說,自己原本就打算這個周日接賀嘉時過去。

臨行前一天上午,賀嘉時的姑姑賀照來了。

賀照一手拎了個西瓜,一手拿着個紅色布袋,賀老爺子見了她,沒說讓她進來,反而怒道,“你不在家裏照顧周宇,又回來幹什麽?”

賀照雖在礦上工作,家就住在礦島的家屬院,然而她丈夫的身體卻很不好,兒子周宇又還在念初中,所以她平日裏忙成個陀螺,一個人掰成兩個使,因此回來的頻率不高。

不過,這段時間她剛剛轉了崗,終于不再三班倒了。有了雙休以後,賀照來看望老爺子、老太太的次數比以前多了不少。

賀照從小就很怕自己這個說一不二的父親,聽了老爺子的話,她明顯有點怯懦,微微弓着腰,低着頭,粗眉亂糟糟地向下垂着,她目光躲閃,半天不知道該說什麽。

賀老爺子的表情更加嫌惡了,他喉嚨裏發出幾聲悶悶的“咕嚕”,“你也四十歲的人了,一點都不大方,也不知道你到底怎麽回事兒,怎麽就一點兒都不像你兩個哥哥。”

于是,賀照的腰便弓得更深了。

賀嘉時的太陽穴突突地跳着,從小到大這樣的場景他見了太多太多次。他受不了爺爺奶奶對姑姑的态度,卻也受不了姑姑的懦弱與忍讓。

整個家庭,都讓他窒息,他只想逃走。

老爺子站在門口,賀照就站在門外,兩個人都僵持不動。

最後,連老太太都看不下去去了,扯了一把老爺子,然後把賀照往屋裏拉,對老爺子斥道,“阿照願意多來看看咱們,這不是挺好麽。”

賀照連忙順着老太太的話說,“是啊爸,我就是想多來看看你倆。”

老爺子的鼻子裏發出冷笑,“你是想來看我們?你分明是——”

“行了!”老太太朝老爺子吼道,“你個老頭子沒完沒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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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爺子一張臉頓時鐵青,他長長地“哎”了一聲,坐下,不再管自己的女兒。

賀嘉時這才松了口氣,他關上門,叫了賀照一聲“姑姑”,然後接過她手中的西瓜,拿去廚房,清洗,切開,最後端到客廳。

西瓜端上來以後,卻沒人吃,賀嘉時自己啃了兩塊兒,覺得留在這裏實在憋得慌,便索性起身回屋。

誰知賀照竟拉住了他,問道,“嘉時明天就要去N市了?”

賀照的話雖是對着老爺子老太太說的,眼睛卻一直看着賀嘉時。

賀嘉時“嗯”了一聲,随口道,“我爸明天來接我。”

賀照點點頭,她咬了咬自己犯紫的嘴唇,說,“挺好的,挺好的,一轉眼嘉時都長這麽大了,要去N市上學了……”

賀照的話還沒說完,老爺子嗓子裏又發出了幾聲不耐煩的聲響。

于是賀照便讪讪的不敢再叨叨了,過了好一陣子,才說,“要是……要是你弟弟能有你學習這麽好就好了。”

賀照的兒子周宇比賀嘉時小了兩歲,學習成績一直不上不下,今年才剛剛小升初。

礦廠的小學、初中、高中三個學部都在一個大的校園裏,賀嘉時與周宇時常會碰到。周宇雖學習一般,可人卻老實禮貌,人品性情比賀嘉木那厮好太多了,每次見了面總會叫賀嘉時哥哥,就連賀嘉時身邊的秦言,周宇都不忘殷勤地打個招呼。

坦白說,賀嘉時還挺喜歡周宇的,只不過這孩子老實巴交,又跟他媽一樣,出奇的膽小怕事,性格實在無聊,而且又還在讀小學,所以賀嘉時跟他實在沒什麽共同話題,關系也就止步于不太親近的表哥表弟了。

于是,賀嘉時耐着性子說,“周宇今年才剛剛小升初,學習什麽的還看不出來,以後肯好好下功夫的話學習肯定能行,不用着急。”

賀照一直處于整個賀家的“食物鏈底層”,是以在這個家裏對誰都帶着點兒讨好的态度,她點點頭,下意識地抓了一下自己的衣角,過了片刻,突然想起什麽似的,把自己手裏拎的紅色袋子塞到賀嘉時手裏,“嘉時,姑姑也不知道你喜歡什麽,就給你買了雙李寧的運動鞋,也算姑姑的一點心意,你收下吧。”

賀嘉時有點兒意外,突然想起幾個星期以前,在路上遇到周宇時,他突然跑過來問自己鞋子穿多大的。

那時候賀嘉時沒太在意,沒想到賀照竟給自己買了雙運動鞋。

賀嘉時心中尚不習慣別人這麽細心地對待他,突然覺得有些難為情。

他複又坐下,對賀照說了聲,“謝謝姑姑。”

賀照沒再說什麽,只笑了笑,說,“你喜歡就好。”

賀嘉時與姑姑的感情不深。賀照雖然住得很近,可對賀嘉時卻不算親熱,平日裏就算來爺爺奶奶這裏,也不會跟賀嘉時多講什麽。不過,她倒是每年春節都會給幾個小輩發壓歲錢,錢給的也不多,三百五百而已。

賀嘉時有些感動,卻不知如何表達,只沉默着陪賀照坐了許久。

中午,賀照趕着回家給丈夫、兒子做飯,賀嘉時便把她送到門口,不知怎地,外面突然起了陣風,風揚起灰塵,賀嘉時便眯起眼來,再睜開時,看到姑姑的眼睛竟紅了一圈兒,旋即掉下滴淚來。

沒等賀嘉時開口,賀照就抹了抹自己的眼角,笑着說,“風太大,眯眼了。”

賀照走後,賀老爺子生了好久的氣,嫌她總不說一聲就自作主張地跑過來,又嫌她這麽大年紀了還窩窩囊囊、小家子氣。

老太太沒理他這一茬,随口說,“孩子也是好心。”

聽了這話,老爺子更氣不打一處來,梗着脖子與自己的老伴兒吵。

賀嘉時覺得自己爺爺簡直是莫名其妙。

賀嘉時沒理會賀照送來的那雙李寧牌運動鞋,他有些愧怍,卻不知是因為什麽。

周日傍晚的時候,賀軍終于來接他了。

自打見了他以後,賀軍的表情就一直淡淡的,他心裏有點難受,不過,更多的是尴尬。

他不言不語地自己把兩個箱子拎到後備箱裏,而後又在自己住了十六年的卧室裏四下看了看,最後,他的眼神落在了昨天賀照送來的鞋子上。

他沒想太多,把鞋盒一并放進車裏。

等賀嘉時上車後,賀軍這才問了一句,“誰給你買的新鞋?”

他看着窗外,說,“姑姑。”

賀軍轉過頭來,淡淡地看了賀嘉時幾眼,然後“嗯”了一聲。

從J城到N市,三百公裏的路程,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他們沒再說過一句話。

賀嘉時自嘲地想着,他倆大概是這世上最疏離的父子吧。

賀軍的奧迪A6駛入N市的繁華鬧市,拐入一片高檔小區。小區裏有着大片大片的綠植,一處處的噴泉與雕像,草木散發着陣陣清香,耳邊傳來孩子們歡快的吵鬧聲。

車子直接停進了地下車庫,而後賀嘉時推着兩個箱子,又拿着昨天賀照送的那個紅袋子,随賀軍走進電梯間。

他們的家裏明亮而寬敞,裝潢簡約而高級,上上下下都被保姆李阿姨打理得幹淨整潔。

玄關處擺了兩雙拖鞋,一雙粉紅色的,一看便知是賀嘉佳的,而賀軍則換上了另一雙灰色的,然後對賀嘉時說了句“你随便坐”,便進屋換衣服去了。

賀嘉時低頭看着自己的鞋子,一時不知是直接進去,還是脫了鞋子、光着腳。

好在,李阿姨朝他走來,從櫃子裏緊裏頭翻出個棉拖來,略帶歉意地說,“家裏沒多的涼拖了,你先湊合一晚上,明天我再去超市買。”

賀嘉時連忙換上,不過一會兒,就覺得腳底冒汗。

當天晚上,賀嘉佳不在,如今她已經是N大醫學院的學生了,聽李阿姨說,她每周五晚上回家,周日上午就會回學校去。

姜岚已經吃過晚飯了,見了賀嘉時只淡淡地打了個招呼,而後就回了卧室,再也沒出來。

賀軍與賀嘉時一同吃了晚飯,吃過飯後,賀軍便坐在沙發上,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賀嘉時的腳趾忍不住抓着地板,他渾身難受,站起身來,剛把餐桌上的碗筷收好,正想拿進廚房裏,李阿姨就走過來了,把他手裏的碗接過去,溫聲說,“我來吧,你歇着。”

賀嘉時只好松手。

他掏出手機來,刷了半天的網頁,卻什麽都沒看進去。

待李阿姨收拾完家務,見他還在餐桌前坐着,才走過來,給他遞了杯水,問,“怎麽不去屋裏歇着啊?”然後,她指了指客廳旁的一間卧室,說,“我下午都給你收拾好了,去休息休息吧。”

李阿姨平日不住家,晚上收拾完家務就要回自己家去了,她一邊穿上自己的衣服,一邊叮囑賀嘉時,“新牙刷在衛生間的櫃子裏,毛巾沒新的了,明天我再去買,你看看還缺什麽,明天一起告訴我。”

安排完這些,李阿姨已經穿戴整齊了,她一邊打開門,一邊跟賀軍、賀嘉時道別。

賀嘉時煎熬了一會兒,實在受不了客廳中的稀薄空氣了,于是,他穿着滑稽的棉拖鞋,走到賀軍跟前,說,“爸,那我先去休息了。”

賀軍也沒擡頭看他,只“嗯”了一聲,便閉目養神起來。

賀嘉時有點無奈,自顧自地回了卧室。關上門的剎那賀嘉時明顯松了口氣,他脫下棉拖,也沒換衣服,就直接倒在床上。

他想過自己來到N市後會不适應,卻沒想到一切是這樣的光景。

冰冷的空氣讓他甚至連攤開自己行李箱的想法都沒有。

臨睡前,賀嘉時收到了秦言的信息,問他家裏好不好,現在累不累。賀嘉時的手指停在手機鍵盤上,他把這條關切的信息看了一遍又一遍,他想沖自己最好的朋友抱怨一通,卻不知從何說起。

于是,賀嘉時便索性直接給秦言打了個電話。

電話只響了一聲就被接起,他倆都沉默了幾秒,而後賀嘉時突然說,“秦言啊,我有點想你。”

作者有話說:

不知不覺,今天下午又打開工作電腦加了個班……很晚才開始碼字,所以更得有點晚。偷偷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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