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省實驗開學那天,N市下了場小雨,到處都濕漉漉的,挂在陽臺上的衣服還似幹非幹,糊在身上又潮又悶。
這是賀嘉時一年當中最煩的季節了。
他提前了二十分鐘出門,先去秦言家樓下等着,然後等到秦言終于磨磨唧唧地從樓裏出來了,兩個人才一起去學校。
秦言自知晚了,見到賀嘉時後便快步朝他走來。
賀嘉時皺着眉頭,煩躁地看着他,瞧他眼睛下面一片烏青,一猜就是沒睡好,于是不免又多瞅了他幾眼,語氣中有點嫌棄,“你怎麽黑眼圈這麽重?快成熊貓了。”
秦言從小皮膚白皙,只要一休息不好,就會挂着大大的黑眼圈。
秦言一邊背上書包,一邊責怪地看着賀嘉時,“你怎麽一見面就說我。”
賀嘉時笑笑,不再跟他插科打诨,問道“沒睡好?”
秦言“嗯”了一聲,“沒睡好。”
賀嘉時又笑笑,似乎是覺得秦言的緊張與焦慮都是多餘,“你就是這樣,一點兒小事兒就要緊張半天,考試緊張就算了,開個學還要緊張。”
秦言有點兒無奈。賀嘉時說得沒錯,他向來如此。
有時候明明根本沒必要擔憂,可他偏偏控制不了自己,非要翻來覆去地思慮很久。他自然知道自己有這個毛病,可改也改不了,有時候他自己都煩。
于是,秦言有點毛躁地說,“是是是,你說的對。”
賀嘉時用力摁了一下他的腦袋,“別整天東想西想,有功夫多想想我。”
秦言“噗嗤”一聲笑出來,簡直覺得他莫名其妙,“想你幹什麽?”
賀嘉時稍稍彎下腰,把嘴覆到秦言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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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呼出的氣息讓秦言心裏癢癢的,不禁屏住呼吸。
誰知,下一秒,賀嘉時卻突然用足了力氣,大聲喊道,“想我是你爸爸!”
嘈雜的街道似乎安靜了兩秒,整個世界彌漫着尴尬而詭異的空氣。
秦言着實被賀嘉時駭到了,他渾身一個激靈,下一秒,他一把抓住賀嘉時的胳膊,吼道,“你有毛病!”
吼完,他紅着臉看了一眼四周,低聲罵道,“傻逼啊!”說着,用力掐着賀嘉時的胳膊。
賀嘉時連忙讨饒,“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錯了,我錯了,我真的錯了,疼……真疼!”
開學第一天,省實驗的附近擠滿了送學生的家長,許多新生探頭探腦的,有的在找教室,有的則四處張望打探。
秦言與賀嘉時前幾日就來踩過點兒,此時輕車熟路,直奔教室去了。
進教室時,屋裏已坐了大半的學生,班主任年紀很輕,看上去剛剛畢業的樣子,他長了張國字臉,穿着身不太講究的棒球衫,坐在講臺前,給秦言與賀嘉時發了學生卡後,又登記了兩個人的名字。
随後,兩個人尋了個中後排的位置坐下。
等到班裏的人都到齊了,班主任在黑板上寫上了不算工整的幾個字,“趙中亞”。
“我是你們的班主任,接下來由我帶領各位一同度過高中生活。大家是第一年讀高中,我也是第一年當老師,我們一起進步,共同成長。大家都是全省不同地區的優秀學子,我相信咱們班一定會成為省實驗最好的班級。”
接着,趙中亞用力問道,“大家有沒有信心?”
在座的都已經是高中生了,喊口號的這一套對他們來講早就沒用了,趙中亞問得響亮,底下的學生們卻三三兩兩,托着長腔,有氣無力地小聲說,“有——”
而在這并不響亮的“有”中,還間或夾雜着一聲格外不和諧的、憨厚低沉的、帶着口音的“沒有”。
于是,大家都朝那個同學看去,下一秒,“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成一團。
趙中亞臉上有點挂不住,“來來來,你站起來,你叫什麽?”
那男生站起來,他長得高高瘦瘦,大眼睛黑皮膚,足有一米九的大個,“我叫趙一鳴。”
趙一鳴剛一張嘴,大家又因為他的口音笑成一團,到最後,他自己也笑了,故意用更土的音調說,“笑什麽、笑什麽!沒見過普通話不好的麽?”
趙中亞也笑了,他重重地敲了幾下黑板,“安靜!安靜!”,等到班裏此起彼伏的笑聲終于停歇,他才大聲問道,“趙一鳴,說說你咋就沒有信心了?”
趙一鳴撓了撓後腦勺,“因為剛剛劉東告訴我,我中考成績是全班倒數第一!”
教室裏爆發出哄堂大笑,就連秦言都被這個蠢兮兮的小哥惹笑了,賀嘉時更是一拍桌子,大力鼓掌,“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慘淡的人生,敢于正視淋漓的鮮血[1],兄弟,真勇士啊!”
教室中繼而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
趙一鳴看了一眼賀嘉時,抱拳道,真誠地為賀嘉時的捧場而道謝,“謝謝謝謝。”
賀嘉時大笑,也裝模作樣地沖他抱拳。
掌聲、笑聲、講話聲,一時間教室裏炸開了鍋。
趙中亞簡直拿他們沒辦法,他沒想到第一天當老師就遇到了滑鐵盧,趕緊揮揮手讓趙一鳴坐下。
趙中亞個兒很高,身材也挺勻稱,笑起來一副大男孩的樣子,說話又接地氣,賀嘉時與秦言對他的印象都不錯。
等到大家都笑累了,趙中亞才又講了起了接下來軍訓的注意事項。最後,他又招呼了幾個學生發放軍訓服。
等到趙中亞一走出教室,剛稍稍安靜下來的班級又重新亂成了一鍋粥,賀嘉時前面劉東突然回過頭來,跟他倆小聲嘀咕道,“那個趙一鳴傻缺啊!”
秦言和賀嘉時都一愣,依稀想起在剛剛趙一鳴的口中,正是劉東知會了他考了全班倒數第一。
賀嘉時皺皺眉頭,他對趙一鳴印象不錯,同時,他對劉東這種一見面就告訴人家“你是倒數第一”的行為非常不齒,所以,當他聽到劉東的這番言論後,很不服氣。
放在以前在J城的時候,賀嘉時鐵定要站起來,跟劉東好好掰扯掰扯了。不過,現在他不想一開學就跟同學鬧得不愉快,于是稍稍收斂了脾氣,開玩笑似的說,“你咋說話呢?大家夥這才剛認識,人家咋就傻缺了?”
劉東上下打量了賀嘉時一眼,像是看什麽奇葩似的。他沒再理賀嘉時,轉而問秦言,“你覺得趙一鳴這個人怎麽樣?”
秦言又愣了一下,他幹笑道,“不熟。”
劉東讨了個沒趣,回過頭。過了一會兒,又轉過來沖秦言抱怨道,“學校怎麽給咱們班找了個這樣的新老師當班主任啊,一點兒都鎮不住場。”
賀嘉時與秦言對視一秒,一時間都沒領會到劉東話中的意思。
劉東翻了個白眼,“咱們班幾乎都是外地人,大家都是各個地市成績最好的學生,也是入學成績最好的班級。按理說,學校當然要給我們分一個經驗豐富的教師當班主任了,找他算什麽事兒?”
賀嘉時與秦言這才後知後覺,明白劉東的意思。
秦言有點尴尬地推了推眼鏡,敷衍道,“嗯……你說得對。”
劉東的同位是個不太愛說話的女生,她穿着一身洗舊的卡通藍色T恤,紮着個馬尾。饒是秦言與賀嘉時不在乎穿着打扮,也覺得她的衣着實在有點過分簡樸了。剛剛,無論大家鬧得怎樣沸反盈天,她都一直低着頭,看着手中的練習冊,從頭到尾都沒擡起頭來。
劉東對這個同位顯然不太喜歡,瞥了她一眼,又問秦言,“你倆以前認識?你叫什麽名字?是哪裏人?”
秦言便說出他倆的名字,又說他們從小就認識,都是J城人。
劉東委實一愣,沖秦言說道,“你就是秦言啊!你是咱班第三。”
秦言“啊?”了一聲,不知道劉東是怎麽得知自己的成績和排名的,這些就連他自己還不知道呢。
劉東頗有點驕傲地說,自己不是外地人,而是N市本地人,他爸爸覺得外地班好,這才特地找了關系讓他來這個班的。
秦言怔住了,他本以為班裏的人全跟他一樣,大家都是高分考進來的外地人呢,沒成想還有這種操作。
劉東又說拉着秦言講,班裏這六十個人中,至少有十個人都是像他這樣的情況。
劉東長得細皮嫩肉,白白淨淨,神色冷酷,可性格卻與長相嚴重不符,是個十足的“是非精”,他拉着秦言講了好些班裏的事情,諸如誰是第一啦,誰是倒數啦,誰家裏是高官,誰最有錢啦……
秦言對這些不太感興趣,更何況,劉東又刻意不跟賀嘉時講話,這讓秦言着實有點兒別扭。
待劉東回過頭後,秦言有點疲憊地看着賀嘉時,賀嘉時則沖他聳聳肩,小聲說道,“喏,尖子生的待遇跟我們就是不一樣。”
秦言皺了一下眉頭,有點無奈地說,“瞧你這些毛病。”
賀嘉時用手托着腮幫子,不服氣地看着秦言,“我啥毛病啊?”
秦言放下手中的筆,看着賀嘉時,“見不得別人跟我說話的毛病呗。”
作者有話說:
賀嘉時:我得了病,得了秦言一跟別人講話就抽風的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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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引用自魯迅《紀念劉和珍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