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一整個寒假,賀嘉時與秦言都沒有回到J城,對他們來說,那是故鄉,更是個傷心地。

他們不想回、不敢回、也回不去了。

賀嘉時誰都沒聯系,只給張志打了個電話。

聽聲音,張志比以前沉穩了許多,或者說是消沉了許多,他跟賀嘉時匆匆聊了十幾分鐘,就被人叫走了。

聽起來,像是喊他幹活的。

賀嘉時驀地想起之前在張志家時他的種種反常表現,莫名地擔心起來。

晚上,賀嘉時給張志發了條短信,問他最近過得怎麽樣。

一直到深夜,張志都沒回信息,倒是秦言,看賀嘉時一直抱着手機,問,“怎麽了?擔心啊?”

賀嘉時搖搖頭,放下手機,“去年就覺得張志不對勁了。他家裏肯定出事兒了。”

秦言愣了幾秒鐘,說,“之前忙着考試的事情,一直沒來得及告訴你。”秦言猶豫了一會兒,終于和盤托出,“前不久,我聽J城的朋友說起過張志父親的事情……說是折騰了一年多,剛剛判下來,判了……八年。”

賀嘉時一怔,竟不覺得驚訝,喃喃道,“他們一家當初實在太招搖了。”

秦言靜靜地看着他,沒有說話。

過了很久,直到關了燈,秦言已經快睡着了,賀嘉時才說,“張叔叔被判刑算是罪有應得。他們一家花了那麽多老百姓的血汗錢,如今吃些苦、受些罪也是正常……只是……”

只是,曾經的不羁少年終于一夜之間被逼長大,他成熟了、穩重了,經歷了許多,領略了許多。賀嘉時知道這是他不得不遭受的,可身為朋友,他又哪裏能做到百分之百的理智?心裏仍忍不住憐憫同情。

憐憫他遭逢巨變,同情他父子分離。

秦言抓住賀嘉時的手,“你不用解釋,我明白。我跟你的心情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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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嘉時笑笑,不再說話。

秦言把頭搭在賀嘉時的胸口,突然說,“你別告訴張志你知道這件事了……興許他什麽時候走出來了,放下了,接受了,也就告訴你了。”

賀嘉時為人處世雖不及秦言小心謹慎,卻也算不上遲鈍,他親親秦言的發絲,“知道,不用擔心。”

放假的時間流水般過去,轉眼開學了。

班會上,趙中亞發了好大一通火,先是批評他們文理分科以後平均名次後退了好多,又說班裏除了牛超以外再沒一個人排進全校前十。

而說這話的時候,趙中亞目光投向的,正是秦言。

秦言沒理會,仍低着頭看着手中的練習題。

趙中亞怒火中燒,拿着黑板擦把講臺砸得“咣咣”作響,“你們這個班,就會死讀書,死學習,光悶着頭學有用麽?你有人家牛超學習好麽?你比得上人家考全校前十的麽?”

這下,就連賀嘉時都聽出了趙中亞針對秦言的意思,他擡起頭,皺着眉頭盯着眼前的班主任。

趙中亞只匆匆瞥了秦言一眼,就把目光移開了,又作出副語重心長的姿态,“老師知道,你們‘下面’來的學生,最大的優點,或者說唯一的優點就是勤奮。”

他苦口婆心,“可只知道用蠻力沒用的,高考比的是綜合實力,得學會用‘巧勁兒’。”

“剛接你們這個班的時候我就知道,你們雖然入學成績全年級第一,可等你們到了高二、分了科,成績肯定就慢慢下去了。”

“高考比的是綜合實力,是全面的素養,這正是你們最欠缺,也最比不過別的班的。”

“你們好好想想我說的話,多像牛超學學,多看看N市直升上來的學生是怎麽學習的,都高二了,可別再抱着你們‘下面’那些題海戰術當寶了。”

“你們能靠題海戰術、靠勤奮,考上省實驗,可高考不是這麽簡單的。”

趙中亞居高臨下,睥睨着這些試圖改變命運的學生,眼神中竟帶着幾分譏諷。仿佛他們所有的努力,所有的付出,都只不過是個玩笑:他們出生在小城市,未曾從小經歷過更先進、更優秀的教育,所以就算再拼命,也只配得到一句,“等到了高二、分了科,肯定就下去了”。

最可怕的是,就連班裏很多來自小城的同學,也對趙中亞的這套理論深信不疑。

他們固執地相信着,題海戰術培養出的學生,小城走出的做題家,天生就低人一等。

這一刻,秦言與趙中亞目光相彙,而就在這短短的不足一秒的時間裏,他突然明白了為什麽趙中亞一直以來對自己充滿輕視與打擊:

身為教育工作者的趙中亞,竟從不相信教育能夠改變命運。

秦言看着趙中亞,突然扯了扯嘴角,笑了一下,他不再聽這些所謂的雞湯,就只想做好手中這道題。

他不知道從小接受填鴨教育、題海戰術的自己與別人差在哪裏,不過,對他來說,現在讨論這個、怨怼這個已經是沒有意義的了。

他只知道,倘若沒有子弟中學的填鴨教育與題海戰術,他們或許連省實驗的大門都摸不到。

倘若沒有自己日複一日的埋頭苦學,他連與N市學生同場競争的機會都沒有。

子弟高中沒有什麽名師,學生的質量也參差不齊,那些備受诟病的教育理念,對N市的老師、學生來說也許不值一提,但對他們來說,已經是能夠得到的、最好的教育了。

如今,既然他們與N市的孩子考入了同一間學校,接受着同樣的教育,而自己也通過努力證實了他不比別人差,那麽再埋怨當初的教育,就是毫無意義的。

他不想考慮自己的所謂綜合實力到底比旁人差在了哪裏,他就只想上好每一堂課,做好每一次作業,認真對待每一道題。

事實上,一直以來,他也是這麽做的。

他搖搖頭,将手中的練習冊向後翻了一頁。

兩個月後的一個中午,吃飯時,王來娣突然把自己的身份證往賀嘉時與秦言面前一推,輕飄飄地來了一句,“我改名了。”

秦言與賀嘉時一愣,倒是趙一鳴沒什麽反應,一看就是早知道了。

過了幾秒鐘,秦言才終于回過神來,他疊聲說,“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恭喜你。”

賀嘉時望着眼前的王來娣,如今,他幾乎已經無法将眼前這個自信大方的女孩與一年半以前那個膽小怯懦的她聯系到一起了。

不過,現在,已經該叫她王麗莉了。

賀嘉時認真地說,“恭喜你,獲得新生。”

王麗莉也笑笑,“剛開始決定要改名的時候,姨媽姨夫,還有養父母都一致反對,後來他們拿我沒辦法了,終于同意了。後來,我終于把申請報告拿到了派出所裏,可派出所的工作人員也的不理解……前前後後折騰了那麽久,有好幾次我都不抱希望了……好在卞湘老師一直支持我,鼓勵我,我才終于堅持下去,不至于放棄。”

賀嘉時望着他,“這是你的涅槃重生。”

王麗莉卻搖搖頭,“這不是我的涅槃重生。離開縣城,來到N市才是我的重生。”

“改了名字,我還是我,我只是甩掉了那個枷鎖,終于能堂堂正正做自己了。”

從此,她的存在不再印證着父母對兒子的期待,她只是她自己。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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