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在學校裏,一次考砸那叫考砸,而兩次接連考砸,就已經“坐實”了自己的水平。
這一次,看到成績表後,同學們甚至已經不再用那種“問詢”的、不解的目光看着秦言了。他們如今已經認定,秦言的考砸不再是個偶然,而是真的學習不行了。
秦言在班裏一向是個低調且謙遜的人,更何況還是個好脾氣的中央空調,大多人跟他既沒有矛盾,也沒有沖突,可考試這種事情,向來是幾家歡喜幾家愁,你下來了,別人上去了,那別人自然要志得意滿,自然要幸災樂禍。
尤其是劉東。
劉東跟秦言已經做了快三年的同位兒,以前劉東因為秦言的成績好,總欠嗖嗖地湊上去,可如今就不一樣了,如今秦言已經“不行了”。
于是劉東對待秦言的态度霎時就變得極為微妙了,就連說話的語氣都不一樣了。他不再有事兒沒事兒就問秦言些白癡的問題,更不再欠兒欠兒地沒話找話說,他甚至會在秦言趴着休息時居高臨下地斜視他一眼,不忿地從鼻腔裏噴出兩聲“哼”來。
若放在平時,秦言壓根不會在意劉東對他是好是歹,可如今,接連的退步,劇烈的失落讓他變得極為敏感,他幾乎是瞬間就感受到了劉東,以及各色看客們對自己的嘲諷與奚落。
就算他如今排在了班裏的第七名,但仍是學習最好的那一撮人,而劉東那些中游水平的人實在沒必要那麽開心。
可壞就壞在秦言此前在班裏做了兩年半的第二名,他不是一來就考了第七名,他是一點點,從第二名退步到了第七名。
他是從高處摔下來的人。
曾經劉東有多羨慕他,多崇拜他,如今就有多鄙夷他,心中想,原來秦言不過如此,一個小鎮做題家罷了,到了高三,果真就不行了。
中午下了課,同學們都匆匆忙忙,如同脫缰野狗一樣奔向食堂:幾千名學生一塊兒吃飯,去晚了就要排好久的隊。
秦言卻沒動彈,他仍在看月考時的物理卷子。最後一道電磁題他明明看了解析,聽了老師的講解,卻仍是做不出來。
賀嘉時催了他好幾次,“走吧,再不走一會兒沒飯了。”
秦言置若罔聞,連眼皮都沒擡一下。
于是賀嘉時就走到他旁邊,看着秦言的理綜試卷上那道空了大半的電磁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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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欲言又止,指着試卷上的磁場圖,說,“粒子在磁場中做類平抛運動,末速度等于勻速圓周運動的初速度,然後找到半徑,再聯立方程組,就可以求出來磁場強度了。[1]”
賀嘉時本是好意,可秦言卻“啪”地一聲把筆扣在了桌上,心裏燒起了無名的火。他低着頭,既不說話,也不起身。
賀嘉時撓了撓頭,感覺秦言好像是生氣了,卻又不知道他究竟為什麽生氣。
這道題賀嘉時考試時連第一問都沒做出來,可上課時老師已經講過了。他尋思着秦言課上時也許沒聽見,這才在這裏自尋煩惱。
賀嘉時小心翼翼地問,“剛剛老師上課時講了,你沒聽嗎?”
秦言仍舊沒吱聲,只安靜地坐在那裏,他不動聲色,心裏卻愈發的難受了,就像是有千萬只螞蟻在撕扯着他那可笑的自尊心。
賀嘉時心裏有些毛躁。他餓得心裏發慌,不禁看了眼鐘表。
這個時間去食堂,想吃的肉菜肯定是沒了,可再從教室裏磨叽下去,他倆就連土豆絲兒都搶不上了。
但秦言就是不肯動彈。
賀嘉時自己也窩了一肚子的火:他就算再不着調,可高考越來越近了,整間教室都籠罩着陰郁壓抑的氣氛,他多少也會受到影響,更何況一輪接一輪的考試,無休無止的刷題講題,更讓他困倦煩躁。
而秦言又整天跟他犟,他扪心自問,自己對待秦言算得上是盡心盡力,極盡所能了,可偏偏連一個笑臉都換不到。他實在是煩得厲害。
教室裏已經沒有人了,只有窗外的風聲沙沙作響。
賀嘉時摁住秦言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語氣變得有些嚴肅,“秦言,去吃飯了,學習不急于這一會兒,再不去什麽都沒得吃了。”
賀嘉時看着秦言日益消瘦的身形,看着他毫無血色的臉,心裏一陣發急,簡直想用蠻力把他拽到食堂,逼他吃完一整份飯。
秦言皺着眉頭,嘴角用力向下一抿,他揮開賀嘉時摁着自己肩膀的手,“你想吃自己去吃啊,誰不讓你去了?”
賀嘉時愣了幾秒,氣笑了,“你不去我去什麽?我不等你一起去你會給我好臉色看?”
秦言終于擡頭看了他一眼,冷笑道,“既然你覺得我不給你好臉色看,既然你有這麽大怨氣,既然你這麽煩我,那你幹脆別理我啊,非跟我在一塊兒幹什麽?”
說出這話,秦言才知道自己竟然這麽惡毒。
賀嘉時怎麽可能不跟他在一塊兒,賀嘉時根本無處可去。
還沒等賀嘉時發火,秦言就渾身火辣辣得難受,他低下頭,憤怒、羞愧、懊惱、無助雜糅在心間,種種情緒一同翻湧,竟突然掉下淚來。
賀嘉時怔怔地看着他,“我……”
賀嘉時頓時沒了吃飯的心情。他咬緊牙關,既因為秦言的口不擇言而憤怒,又為自己無法改變現狀而感到無助。
他愛秦言,他是秦言的男朋友,可同時,他又不得不依靠秦言生活。他住着秦言亡母留下的房子,用着秦言亡母留下的遺産,這兩種身份的交織,讓賀嘉時徹底失去了與秦言在感情中“讨價還價”的資格。
他知道秦言說得都是氣話,秦言不可能與他分手,更不可能把他“掃地出門”,可他們之間的關系自從自己搬進秦言家的那一天開始,就不可能對等了。
秦言可以随時抽離,而他卻不能。
他想照顧秦言,可又不得不依賴秦言,所以他的那些勸誡與約束都統統沒了立場。
他們之間的關系是錯位的。
從很早之前,遠比他第一次跟随張志打工還要早,他就意識到了自己與秦言之間的問題。
所以他義無反顧地跟着張志,跟着阿扁幹了下去。哪怕只能賺上幾千塊錢,哪怕這些錢對兩個人的生活來說不過是杯水車薪,可他仍舊咬牙堅持下去。
他太想要調整這種錯位了。
可他還只是個學生,他與秦言一樣,還要面對高考這個大Boss,他能做的實在太少了,僅僅是利用寒暑假的時間而已,于現實而言,沒太大意義。
賀嘉時嘆了口氣,回過神來,才發現秦言的眼睛竟然紅了。
他倏地松開自己緊握的拳頭,捧起秦言的臉,小心擦拭着秦言臉頰上的淚痕,輕聲問,“你哭什麽,別哭了。”
秦言環住他的腰,将臉貼在他的胸前,小聲說,“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賀嘉時撫摸着他的發絲,而後又親了親,溫聲說,“沒關系,我知道。我愛你。”
作者有話說:
[1]衆所周知作者不可能自己憑空捏造出一道物理題。為防止不必要的麻煩,解釋說明一下:文中這道物理題來自于18年全國卷I理綜物理部分的電磁大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