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夜已深,礦區一片寧靜,院落前的路燈,三盞壞了兩盞,只剩下轉角處的那個,還微弱的亮着。
街區不時傳來幾聲遙遠的狗吠,反而更顯得靜谧了。
賀嘉時和衣而卧,不時佯裝要上廁所,到客廳看一眼時間。
屋門緊緊鎖着,院子外的圍欄上,被用水泥粘了一圈的碎玻璃,硬要翻出去,委實不安全。
所以他只能等着,等到賀照與周宇都睡熟了,等到秦言備好梯子出現在圍欄外,他才能逃走。
賀嘉時不敢太早動作,生生熬到了兩點鐘,才終于從床上爬了起來。
他小心翼翼地打開窗戶,而後用力一撐,跳到窗外。
賀嘉時看着天上皎潔明亮的月,做了幾個深呼吸,而後便看到圍欄外,正站着兩個再熟悉不過的人。
他連忙跑過去,看看秦言,又看看張志,小聲叫秦言,“言言”。
秦言鼻尖酸酸澀澀,動了動鼻翼,也叫他,“嘉時……”
賀嘉時低下頭,催促道,“快,把梯子給我。”
圍牆之外,秦言托起梯子,而張志則把秦言托了起來,兩個人合力将梯子遞到了院子裏。
秦言一邊為賀嘉時打起手電,一邊念叨着,“嘉時,千萬要小心,千萬要小心啊。”
賀嘉時不敢耽擱,剛把梯子立好,就抄起塊兒石頭,連忙順着梯子往上爬,等到他快要爬到圍欄頂了,就鉚足了力氣,用石頭将碎玻璃清除掉。
石頭撞擊玻璃發出“咣咣咣”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裏顯得突兀尖銳,他手中的動作卻更快了。
終于,他清掉了玻璃,小心謹慎地翻到了圍牆上面,正欲往下跳呢,卻聽到屋門“咯吱”一聲,下一秒,賀照出現在了屋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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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嘉時猛地回過頭去,他張張嘴,似乎想說些什麽。
這些年來,因着老爺子的忌諱,賀嘉時從未有機會與自己的“姑姑”有太多接觸,哪怕住的那麽近、那麽近,可他們卻渾然不像親人一樣,反而彼此都陌生極了。
血脈相連的親密,早已變成了逢年過節時的點綴。
他不怪賀照,可對待她卻也沒什麽感情。
他看着賀照緊張擔憂的表情,心中默默想着,或許同自己一樣,賀照對自己的感情也是淡薄而漂浮的。
他深吸一口氣,話到嘴邊,終變成了無言以對。只是離別時刻,面面相對,心間竟還是隐隐的痛了兩下。
他轉過頭,不再看賀照。
此生,他們的母子緣早早就斷了,彼此安好,已是最體面的結局。
賀嘉時向院落外看去,他看到秦言正朝他張開臂膀,而張志則指了指停在不遠處、馬路邊的那輛桑塔納。
“嘉時!你別跳!太危險了,你會摔斷腿的!”賀照哆哆嗦嗦地喊着。
賀嘉時沒再回頭,更沒再猶豫,他深吸一口氣,毅然決然地向下一跳,接着,便落進了秦言的擁抱。
沖擊力讓兩個人差點摔倒,他們不敢耽誤,不敢猶豫,迅速向那輛桑塔納跑去。
院落內,屋門前,賀照渾身劇烈地顫抖着,她的額頭上冒出一顆顆豆大的汗珠,淚水順着她的臉頰向下滾落沒動彈,她勉強扶住牆壁,仍站在門口,只眼睜睜看着那輛車,消失在無邊的黑暗中。
賀嘉時走了。
他自由了。
賀照的身影隐匿在黑暗之中,她怔怔地盯着賀嘉時遠去的方向看了許久,而後轉身回屋了。
她有種直覺,這或許是她最後一次見到自己的大兒子了。
破舊的桑塔納開得飛快。賀嘉時與秦言一塊兒坐在後排,他把頭放在秦言的肩膀上,與秦言十指交握。
他們足有小半個月沒見了。
他們似乎從來沒有經歷過那麽久的離別,以至于分開的每一天,對雙方而言都是苦不堪言、抓心撓肺。
秦言不斷用手撫摸着賀嘉時棱角分明的臉龐,堪堪忍住親吻他的沖動,只喃喃說,“嘉時,你瘦了。”
賀嘉時愣了幾秒,沒理會秦言這茬,只把他擁進懷裏,說,“我實在太想你了。”
張志一邊開車,一邊從後視鏡裏瞅着他們,啧了一聲,說,“肉麻,你倆太肉麻了。”
秦言有些不好意思了,他連忙把賀嘉時稍稍推開,卻又被賀嘉時摁進懷裏。
賀嘉時看着張志的後腦勺,沒好氣地說,“肉麻怎麽了?跟自己男朋友肉麻是天經地義。”
這下秦言更害臊了,他錘了賀嘉時一拳,“你不累麽?”
此時已經将近淩晨四點了,他們三個幾乎已經熬了一整個通宵,說不累是假的。
賀嘉時看着秦言的臉,忍不住啄了一口,在秦言把他推開前,說,“見了你就不累了。”
張志喘了口粗氣,罵道,“你不累你來開車啊。”
賀嘉時聳聳肩,“我沒駕照開什麽開,車被扣了小心阿扁弄死咱倆。”
秦言在來J市之前,就收拾好了他倆的行李,此番他們不回N市了,而是準別直接向南,一路開到隔壁省,等到明天,再乘高鐵去上海。
天蒙蒙亮的時候,轎車終于駛向X城高鐵站。開了一夜的車,張志早就困倦不堪,一把賀嘉時跟秦言從車裏放下,就嚷嚷着要去賓館睡一覺。
秦言與賀嘉時認真地向他道謝,然後他們擁抱,分別。
X城是個小城市,經過的火車不多,他們雖一早就到了火車站,可離最早一班車發車還有好幾個小時。
于是他倆相互靠在一起,合上眼休息。
可秦言心裏卻總是不踏實,閉着眼睛休息一會兒,就會坐直身子四處看幾眼,生怕賀家人會突然冒出來,将賀嘉時帶走。
賀嘉時知道他不放心,拍拍他的後背說,“別怕,他們頂多去你家裏找,根本不知道咱們會來這裏。”
秦言一顆心還是七上八下的,眼皮都快睜不開了,卻還是固執地着,說,“你睡吧,我從這裏看着。”
賀嘉時知道他放心不下,便也不再堅持,靠在秦言肩膀上,睡了過去。
幾小時後,他們終于坐上了前往上海的列車,列車發動的片刻,兩個人心中想的都是:舊的生活終于結束了。
新的日子,終于要開始了。
秦言困過了頭,反而睡不着了,太陽穴裏針紮似的疼着。他甩了甩腦袋,拿出手機來,一會兒看看鏈家,一會兒又看看酒店。
比起上海的物價,秦言手裏的那點兒錢顯得太過卑微無用。
能夠短租的房子本就不多,一室戶就更少了,又要兼顧價格,所以可選範圍本來就小。不過好在他倆對住房沒什麽要求,如今又剛離開家鄉,對租房一頭抓瞎什麽都不懂,所以也沒提前看房,當即就把房子定下了。
抵達虹橋後,他們在地鐵上擠了整整兩個小時,經歷了換乘再換乘,又拖着兩個箱子走了十幾分鐘。
看着周邊矮小破舊的房子,賀嘉時愣住了,問,“這裏是上海?咱沒下錯地方吧?”
秦言也怔了幾秒,然後故作淡定地說了句沒錯,就繼續跟着導航七拐八拐,最後指了指面前一棟牆皮都快掉光了的老樓,說,“喏,就這兒,六樓,頂層。”
老房子自然是沒有電梯的。賀嘉時低頭看看手裏的大箱子,又看看秦言手裏的,他深吸一口氣,問,“你确定,是這棟樓沒錯吧?”
秦言點點頭,“我确定,就這兒,607。”
賀嘉時重重地點點頭,扛起箱子,“成,我搬。”
秦言正要把自己手裏的箱子搬起來呢,賀嘉時就連忙把他呵止,“你把箱子放下,站這裏歇會兒吧,一會兒我再來搬。”
于是秦言便給中介打電話,讓中介快些過來送鑰匙。
賀嘉時很快将箱子運到了607門口,而後又将秦言這個搬上去。
等到兩個箱子終于都搬到了家門口,賀嘉時累得往地上一坐,催促道,“快,快催催中介,怎麽還沒來啊。”
他倆坐在門口等了足有兩個小時,直到天快黑了,中介才姍姍來遲。
進門後,他們鋪好床,連衣服都沒力氣脫了,就直挺挺地倒下。
房子又小又破,潮濕晦暗,可他們一抱在一起,心裏就覺得無比踏實。
就這樣,他倆一覺睡到了晚上八點多,醒來後,都沒力氣爬起來吃飯了,于是便在床上,窩着說了會兒閑話。
秦言換上睡衣,正要把髒衣服扔水盆裏呢,突然掏出兩張火車票來,G2729號列車,正是他們從X城坐到上海來的。
他不想把這兩張車票丢掉,于是多看了幾眼,随手放進錢包裏,卻突然靈機一動,想起什麽似的,将錢包裏原有的兩張車票抽出來,而那兩張車票上,同樣印着“G2729”。
他連忙推了賀嘉時一把,将四張車票排在賀嘉時面前,“嘉時,你看!”
賀嘉時想了一會兒,終于記起這是兩年多以前的那個除夕夜,秦言與父親決裂後,自己帶着他回N市時的火車票。
當初秦言也是像現在這樣,特地将車票收好,說要留作紀念。
“沒想到……竟然來上海坐得還是這輛車。”
這或許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吧。賀嘉時把秦言摟進懷裏,小聲說。
作者有話說:
新地圖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