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鏡碎
科諾看完這些記憶,擡眼看着鄒光年:“你告訴我這些,是希望我做什麽?”
鄒光年毫不含糊:“受變異基因的影響,大多數游蕩者在慢慢退化,變成只渴求血肉的野蠻生物。随着時間的流逝,我能用的人越來越少,而機械族随着科技的精進反而越來越強大。此消彼長之下,黑星被攻克只是早晚問題。我要你做我的盟友,幫我對抗機械族。”
科諾點頭:“好。”
反正她要給蒙加報仇繞不過機械族,這一下還能借游蕩者的力,比她一個人動手輕松多了。
就是回答完之後感覺背上涼悠悠的,像是貼了一塊随時會砍人頭的鍘刀。
科諾回頭:“哥哥?”
阿達米沒有給她對視的機會,側步繞到她身前,擋在她跟鄒光年之間,語調強硬:“有我在,輪不到我妹妹動手。”
科諾戳戳他的背:“這是我的事情。就算你是我哥哥,也沒有權利阻攔我吧?”
是她自己要給蒙加報仇,關阿達米什麽事?
鄒光年十分無奈:“她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有自己的決斷。”
而不是你臆想出來的,“鏡像”。她并非你另一種人生的呈現。她不是你,有自己的愛憎與選擇。
阿達米聽懂了。他垂眸,長長的睫毛蓋住了眼睑,像是一層霜雪凍住了白瓷。
他道:“起碼我在的時候,不要讓她去做危險的事情。”
鄒光年道:“這點我可以答應你。”
反正你的日常生活簡直就是慢性自殺儀式,誰知道你還能活多久。
科諾不知道他們之間的潛臺詞,越聽越覺得古怪:“你們做殺手的還能進行替補嗎?我覺得我就跟足球場上的替補隊員一樣,得等到正式隊員下場了才能被換上去。”
阿達米嗯了一聲,拉起她的胳膊往外走:“你還小,應該再清閑幾年。”
科諾:“我好像聽說過你在我這個年紀已經成名了。”
阿達米溫和道:“那都是誤傳。下次誰在你面前說這個,你告訴我,我去糾正他的看法。”
近些年在忙別的事,他武器庫裏的裝備好久沒有曬過太陽了。
科諾看着他的笑容,不知道為什麽,覺得脖子有點涼。
鄒光年道:“先別走,前幾天科諾的朋友傳送到黑星了。他們一直處于昏迷狀态,我覺得還是把人交給你們比較好。”
科諾茫然回頭:“我的朋友?誰?”
鄒光年丢給她一個房間號,讓她去上面找游蕩者走程序認領失物。
于是,當科諾跟阿達米回領地時,車上多了幾個人形包裹。
阿達米十分嫌棄,下車前不知道從什麽地方摸出來了一根玻璃棒,捅了捅第一個人形包裹:“這個,一看就是達斯家族的星盜。我對那群貪婪又保守的家夥沒有好感。”
科諾掀開包裹的一角,不出意外看到了米亞·達斯。
阿達米又捅了捅另外個包裹:“沒什麽用的變異人,身體裏面都是空氣。”
科諾跟在後面拆包裹,看到了一張陌生的臉。
也許是米亞的朋友?她想。
阿達米繼續當包裹檢測員:“純種人類,沒意思。”
打開一看,還是陌生人。
只剩下最後一個包裹了。
科諾打算走一下流程,好歹把包裝紙拆一下再走。
反正她只會帶米亞進屋,其他人她都不熟。
阿達米卻突然道:“我記得你拿到的第一顆星球就跟無面孢子有關。你應該是讨厭無面孢子的,對嗎?”
科諾看着最後一個包裹,道:“我只是讨厭那一只無面孢子,與其他基因相似跟無面孢子的蘑菇人無關。”
“不止相似,這一只的基因跟冒犯你的那一只一模一樣。”阿達米從包裹裏面挑出一根菌絲,“這種菌類沒有毒,烤熟了很香,要不要試試?”
身體動不了但意識還算清醒的約翰:……
他這是被快遞到哪個品種的魔鬼家裏了?
“就算基因一樣,也不能當做另外一個無面孢子吧,哥哥。”科諾隐約覺得那根菌絲在小幅度顫抖。
她道:“讓一個人成為他自己的,不光是基因,也與他所經歷過的事、做出的選擇有關。如果這一只無面孢子沒有跟我起過沖突卻被我烤了吃掉,那也太不公平了。”
約翰感動得想哭。
這裏居然有明事理的人!看來他終于脫離了龍潭虎穴,有救了。
科諾見阿達米臉色不太好,小聲補充道:“要是哥哥不喜歡他,那就烤了吧。我初來乍到,不是很懂黑星的傳統。如果哪句話說錯了,哥哥不要生氣。”
約翰:……
為什麽總是烤來吃?就沒有點正常的死法嗎?
阿達米卻好似失去了興致一樣,将菌絲撥回去,道:“你的人你自己安排,我有我的事要做。”
“等等,”科諾扛着一包米亞趕上去,“我需要一個空房間安置我的朋友。”
阿達米掃了米亞一眼,沒說什麽。
片刻之後,米亞被丢在不知道什麽生物分泌的一灘泡泡上,往上彈了幾下。
阿達米戴上橡膠手套,把她卷手抓餅似的一裹,讓米亞完全埋進了泡泡裏面。
科諾越看越覺得米亞像是被困在琥珀裏的小昆蟲。
科諾:“把人的口鼻都用沐浴露泡泡封住,真的沒關系嗎?萬一死了怎麽辦?”
阿達米丢掉手套,立即洗手:“對她有好處。假如她不是你的朋友,我不會帶她來這裏。”
說得也有道理。
這個房間除了那張泡泡外,還有不少奇形怪狀的材料。應該是阿達米跟游蕩者打鬥時得到的。
很多東西科諾都沒在別處見到過。想必能讓第三殺手收藏的,都是不錯的物品。
科諾默默點頭。
正發着呆,她眼前突然出現了一張單子。
那是一張日程表,上面安排了她早上跟着阿達米學習機甲理論,下午跟着阿達米進行實戰演練。甚至連每個周哪一天學習什麽內容都給她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完全沒有周末可言。
戰鬥機器即将迎來成為學習機器的轉職。
科諾心中升起一股不詳的預感:“這是什麽?”
“你的課程表。”
果然!
阿達米打量着她,沉沉嘆氣:“你的編號是N,我的是A。你的基因裏有一些新的東西,比我的更好。但不論是機械水平還是戰鬥水平,你都遠遠不如我。我覺得這跟你所處的環境有關,你需要學習和訓練。”
科諾收下課程表,沉痛道:“謝謝哥哥。”
往好處想,跟着第三殺手學習的機會,多少人求都求不來。她也算得了個便宜了。但在第三殺手手下,沒什麽好日子過是肯定的了。
據說變态對別人的要求都很變态。
科諾只覺得前途一片灰暗。
阿達米低頭看她。銀白的眸子裏,科諾的身影若有若無。
他道:“如果你願意只做我的妹妹,在我的庇護下生活,當然不用學這些。你不光可以在我活着的時候過得很好,就算我死亡,你也可以在一段時間內被我的名聲保護着。但你答應了鄒光年,要成為我的接任者。所以,你必須超過我,成為更厲害的人,戰勝連我也無能為力的對手,才有活下去的機會。”
科諾道:“我會努力的。但是……你為什麽會突然說到自己的死?”
總覺得哪裏怪怪的。
并且,阿達米說他自己會死的語氣就跟班主任說“你明天記得交作業”的語氣一樣。可能比班主任還要更輕松一些。因為他不必故作嚴肅。
“殺手說到死亡,有什麽不對的嗎?這是我生活的一部分,有朝一日我也會被比我更強大的對手殺死。這是無可辯駁的。”阿達米低頭看她,“還是說,你以為黑星會像星盟那樣,避諱生物自然而然的狀态?難道像星盟那些家夥做的那樣,一般場合不能夠談論這個話題,甚至想辦法把這個字從小孩的課本裏删掉,就可以讓死亡徹底消失,讓每個人都長生不老?沒用的,那只會讓人在事實發生之後無法描述、無力應對,更無法向人求助。”
他敲了敲科諾的額頭,很輕松地笑了出來:“我的小妹妹,不要害怕。在你還需要保護的時候,我是不會離開的。這樣說,你好受一點了沒有?”
他是第一代裏最強大的戰鬥機器。他被制造,接受了虛假的愛意,又被背叛,被販賣。
很長一段時間裏,他就像是放逐在荒原中的野獸,只知道野性的殺戮和戰鬥,整個人類的世界都與他無關。
直到星盜的實驗室被摧毀,他得知了科隆加和科諾的存在。
一開始,他想着擁有弟弟妹妹也還不錯。擁有自己族群的游蕩者都不會太孤獨,他會像游蕩者們珍視族人一樣珍視自己的弟弟妹妹。
自此,他的生命裏有了與他相關的人,他得以從心靈的荒漠之中掙脫出來。
他默默關注着科隆加和科諾。第一次調查科諾的資料時,他發現她跟他一樣,擁有銀白的頭發。他當時只是愣了一下,沒有太在意。
同族游蕩者之間通常具有相似的性狀,但這并不意味着他們會變得更加親近。
思想和經歷造成的隔閡,并不是生理上相同的特點可以抹平的。
他對科隆加和科諾投入了同樣多的精力去了解。他想,只要他們說出諸如“我不想在這個地方呆下去了”,或者“我想要有個哥哥保護我”之類的話,他都可以單槍匹馬殺到他們所在的星球,把人搶過來。
抛開令人畏懼的身份,他其實從未作為一個普通人生活過,在他看來,普通人的世界十分複雜。很多話語和行動中的情緒,他都不太理解。于是只能等待着最直白的表達。
但後來,他的注意力逐漸向科諾傾斜。
同樣是戰鬥機器,同樣是機械天才,同樣被正常的世界所排擠。
幾乎可以說是另一個他了。
但科諾又與他截然不同。
她可以坦坦蕩蕩生活在陽光下,不在意那些異樣的目光,不追求得不到的情感。她內心足夠強大。
于是她有着他無法企及的灑脫。
科諾所擁有的是他渴望又無法觸及的人生。她是與他相似又相反的鏡像。
他想要保護她的渴望與日俱增,就像是在追尋着某種可望不可及的幻想。
抱着這種幻想,他只想在角落裏看着科諾成長,不在希望像普通的兄長一樣,盡力去保護自己的妹妹。
如果可以,他一輩子都不想跟科諾見面。恍若葉公好龍。
他不願意讓自己滿身的黑暗污染了他的鏡像。或者說,他不想看到明亮的鏡子照出他脆弱不堪的一面。
他是第三殺手阿達米,他的名字應該讓所有人畏懼。而他自己,則必須要有着一副堅強的外殼,才能在他所處的環境裏生存下去。
但科諾是她自己。所以她來了黑星,很快,又要作為黑星的殺手執行任務。
于是幻想與現實幾經拉扯,終于敗陣下來。
鏡子破裂了。科諾不是為了滿足他幻想而存在的生物,而是他從未保護過的妹妹。
可見他身為兄長的失職。
但幸好,這幾天他已經逐漸适應了兄長這個身份。
他說:“我是你哥哥,今後由我來引領你學習你不懂的內容。”
他能做的,只有這些。
第二天下午,當米亞頂着一頭沒擦幹淨的泡泡從房間裏走出來時,她聽到了打鬥的聲音。
她頓時緊張起來。
更改傳送地點的裝置在她身上,消耗的是她的能量。
完成傳送之後,米亞感覺身體被掏空,全程閉眼,通過沉睡來恢複體能。
誰知道一睜眼就來到了滿是泡泡的世界,跟她落地前的設想完全不符合。
更改落地地點的裝置是她母親臨死前給她的。大概因為傳送裝置都很少見到,所以更改傳送地點的裝置這麽多年來也只是一個挂在脖子上的念想。
至于落地點是哪裏,她早就不記得了。
她一直以為會是一個很安全的地方,但誰知道她一睜眼直接迎來泡泡浴現場。
她差點以為自己被傳送到了別人家的浴缸裏,糾結半天應該怎麽跟人家交代,爬起來一看,發現事情超出了她的認知,她無法形容。
這是一個她從來沒有到過的地方,看上去大約是個倉庫,從游蕩者身上剁下來的利爪和牙齒堆滿了整個庫房。米亞甚至在裏面看到了幾只人類的指骨和幾個保存完好的天靈蓋。
……這種地方要是安全就有鬼了,這裏的主人明顯不是善茬好嗎?她能平平安安躺到現在簡直就是個奇跡。
除此之外,純黑的牆壁顏色更是表明了這個地方的屬性:這不就是各種電影游戲裏面反派居住地常用的顏色嗎?再加上滿身古怪的泡泡,米亞合理懷疑自己是被反派當成了什麽收藏品,再不醒來就會成為擺在指骨和天靈蓋之間的完美收藏。
米亞現在懷疑自己是從傳送地點被運到了某個反派的巢穴裏。很可能會派上奇怪的用途。
她從那堆寶物裏摸出一根游蕩者的長指甲當做武器,悄悄移動到了發出打鬥聲音的地方。
她現在什麽都不清楚,渾水摸魚是一個不錯的策略。
她不斷側耳傾聽,最後找到了一處地下大廳門口。
構成大廳四壁和天頂的材料仍然是樸實無華的黑色合金。合金的吊頂上簡單粗暴地鑲嵌着幾枚大燈,畫風十分直男。
由純粹黑色構成的世界中,兩只白毛怪正在對打。其中一只米亞十分眼熟。她記得自己給那只白毛怪送過一張一百萬黑星幣的卡,以報答白毛怪的教導之恩。
她越來越困惑了。
按照通常的族群區分方法,白毛怪和白毛怪應該是同一族的。同一族打架,外人不能插手。這是星盜和游蕩者相處的常識。
但科諾真的應該被劃分到游蕩者的類別當中嗎?米亞抱着游蕩者的長指甲猶豫了起來。
忽然間,她眼熟的那只白毛怪被打趴了,另一只扶她起來,伸手幫她拍拍灰,又遞給她一瓶不知道有着什麽作用的飲料。
眼看是中場休息了。米亞靠在牆壁上,松了口氣。
這樣她就不用參與戰鬥了。
他們兩個打起來好兇,攻擊的力道和頻率都超出人類的範疇了。旁人加入進去只有送人頭的份。
打得很兇的兩個不曾在意她。
阿達米道:“需要休息多久?”
“不需要休息。”連跪的科諾并不服氣。
阿達米笑了起來,十分溫和:“打敗我是個長遠的目标,不用着急。兄長存在的意義之一,就是為了打擊弟弟妹妹。”
科諾把飲料瓶怼回他手裏:“別得意!再來幾遍,我一定能夠把你打出沒辦法出任務的內傷!”
阿達米笑得更溫柔了:“原來你是這麽想的?”
伴随着他手上的動作,科諾嗷嗚一聲,又跪了一把。
米亞縮回頭,準備回醒過來的房間呆着。這裏有她師父在,她應該不會遭遇什麽不好的事情。至于反派巢穴,怎麽可能會是?這合金工藝多麽平整光滑,這合金配料多麽低調典雅。誰說這裏是反派巢穴,誰就是有眼無珠!
米亞信誓旦旦把自己從有眼無珠的分類裏劃拉出來,覺得自己剛剛一定是才睡醒腦子不清醒,不是什麽眼光的問題。
正想着,機器人端着一碟糖霜小面包從她面前路過,把點心盤子擺到大廳角落,然後收起空盤子,轉身出來。
米亞好久沒吃東西了,看到食物,胃部一陣收縮。她不由地盯着機器人的運動軌跡,對糖霜小面包十分眼饞。
既然這是一個低調典雅充滿人性善意的地方,那麽她讨點食物吃應該不過分的吧?
機器人出來的時候,米亞不由地跟到了機器人身後,想溜去廚房看看。
走了幾步,米亞注意到盤子上寫了文字。
隐形的濾鏡發揮作用,她事先在腦海裏稱贊一番字體優美品味不凡,不帶重複字眼誇完一千字,才好奇地湊上去看上面到底寫了什麽。
一眼掃過去,整個人當場就涼了。
盤子上的字符的确十分優美,帶着古代書法的痕跡。但那幾個文字本身的含義一點都不美好,它們是:阿達米.A。
所有星盜都知道,這是黑星上最不能招惹的人之一。
米亞後退一步,一個沒站穩猛地撞到牆上,貼着牆壁移動到大廳門口,小心翼翼冒頭。
科諾正坐在角落裏,狼吞虎咽往嘴裏塞糖霜小面包,似乎将嘴裏的面包當成了她打不過的白毛怪。
阿達米站在原來的位置,對上米亞的視線,勾起嘴角,朝她溫和一笑。
一個只有眼白的人朝你微笑是怎樣的驚悚畫面?
米亞只覺得膝蓋一痛。
不知不覺,她當場來了個滑跪。
更慘的是,被吓懵的腦子并沒有反應過來她被吓到了。茫然之間,她恍然大悟:還有隔空傷膝蓋的技能嗎?原來這就是大佬的實力!恐怖如斯!
作者有話要說: 此刻蒙加正在黑星街道上到處晃。他發現約翰給他發的坐标不大對勁。
約翰:怪我啰?我都差點被裝進烤箱了,還能記得給你發消息已經很不錯了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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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更。
現在我文裏的逗比終于齊聚一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