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再說回玉傾城出走劍門關,而霍卿雲重傷初愈的那一年。

莫說是劍門關,兩個人把成都走了個遍,也沒發現玉傾城的影子。

“你說,玉傾城這麽大個人,他能去哪兒了呢?”葉展眉坐在廣都鎮茶館的臺階上,悶悶不樂道。

霍卿雲一時無語。他已經問了所有駐紮在成都的天策府通訊兵,卻半點關于友人的消息都沒打聽到。

葉展眉托着腮一臉愁苦:“而且,你不是說他來找那個什麽大師麽,這裏哪有寺廟啊!”

“……”霍卿雲道,“有的,我們上午才經過。”

“是嗎!”葉展眉驚奇地睜大了眼。

“就在那個道觀北邊啊。”

葉展眉:“……道觀?”

霍卿雲想了想:“我們救了一個小兔子那個附近。”

葉展眉恍然大悟:“早說嘛,原來那就是道觀。不過我們為什麽沒有進去寺廟裏看看呢?說不定會有發現。”

霍卿雲:“……我們進去了,那是個荒廟。”

葉展眉若有所思:“這樣啊。”

“你這一整天都在幹些什麽……”霍卿雲揉了揉額角。

葉展眉誠實道:“跟着你。”

“……對了,我記得唐兄是在這附近罷?”霍卿雲忽然想起,“不如我們去問問他看?”

葉展眉眼睛一亮:“你說小八啊!唐家堡耳目通天,沒準他真的知道,走!”

唐子銘,江湖人稱唐八千。據他自己說,這個外號是因為在某次唐家堡随身暗器攜帶數量大賽中——鬼知道是不是真的有這麽個比賽——他以身藏八千件暗器奪得頭魁而來。

不過流傳更廣的說法是,因為他曾經憑借詭異莫測的身法逃過八千丐幫弟子的追蹤,憑空消失在了君山深處,來無影去無蹤,也自此得名。

這位小八俠士同葉展眉是之前在長安相識的,那時他身負堡主之命入王城暗訪安祿山某個部下的行蹤,恰好碰上葉展眉和他親生父親那驚天地泣鬼神的會面。

葉展眉感覺自己是倒了八輩子血黴才碰上這麽一個爹,打從記事起就沒見過這位的影子,多年後在皇城裏碰上,才知道這還是位養尊處優的王爺。

敢情自己是風流王爺由于一夜錯愛,留在西湖邊上的一顆種子。

随手扔了也不帶眨眼的。

這位風度翩翩的王爺盛情邀請他來王府住下,認祖歸宗,一副親生父子多年不見的感天動地模樣。葉展眉只覺得血氣上湧,指着他從頭罵到腳。

開什麽玩笑,把我們母子一晾十幾年,你說不要就不要,現在想反悔,晚了!

堂堂王爺被罵得面子都挂不住,眼看就要翻臉,這時候,一直在旁邊圍觀的唐子銘便裝做同葉展眉相熟一樣,上前拉走他解了圍。

“那可是王爺,你違抗他,沒好處的。”走出了酒樓,唐子銘低聲道。

葉展眉知道這人是好心,卻壓不住心裏的惱火,道:“誰怕他!小爺我還要替我娘扇他一巴掌呢!”

唐子銘道:“他畢竟是你爹。”

葉展眉氣呼呼道:“我只有娘,沒有爹!我這輩子只姓葉,不姓李!”

唐子銘說完兩句話後便匿了聲兒,他本來便是寡言少語的人,心中又一想,這到底是人家自己的事兒,幹脆閉上嘴不說話了。

反倒是葉展眉先想起來要道謝,末了好奇道:“這位仁兄,你叫什麽名字啊?”

言談間,唐子銘提到自己要取道洛陽,而葉展眉也正打算去洛陽城東的天策府,于是兩人同行了一段路,便從此相熟起來。

這之後,葉少爺又盛情邀請了幾次,拉了唐子銘來西湖邊與他們幾個對月飲酒。幾個人在湖畔相談甚歡,每每鬧到深夜才散。

葉展眉永遠是最早喝高的那一個,歡騰無比地跟唐子銘兩人打打鬧鬧,滿山莊或是滿秀坊地亂跑。

霍卿雲便翻身上了房頂,跟玉傾城對飲。

玉傾城在酒後的深夜好像便特別高深起來,總是說些叫他摸不着頭腦的話。

“你啊,早晚會明白的。”玉傾城說完這話,便把手中的酒壇遠遠扔了出去,天氣晴朗,月色澄明,酒壇劃過一道長長的弧線,跌入了西子湖的無邊美色中。

霍卿雲覺得他一定是喝多了酒在瘋言瘋語,這世上有什麽心情是說不出來的呢?

玉傾城慢慢從屋頂上站了起來,恰好擋住了照在霍卿雲臉上的月光。他擡頭看着朗朗夜空,忽然帶着些嘲諷的意味笑了起來。

“哈,奇怪,怎麽是說不出來的呢?”他自言自語道,“我怎麽會有說不出來的話呢?”

霍卿雲皺了皺眉,心想這人可別是魔障了吧?

腳下一陣笑鬧聲傳來,就見葉展眉一路躲着唐子銘手中揮舞的不知從哪撿來的一根茶樹枝,朝這邊跑了過來。就要到了樓下的時候他足下一點,飛身上了屋頂,一面咯咯笑着道:“卿雲,快救我!”

葉展眉前腳踏上屋檐,卻不知怎的滑了一下,一腳踩空,整個人往身後一仰就要跌下去。玉傾城眼前一花,就見身前一道人影閃過,一把将搖搖欲墜的人拽了回來。

霍卿雲把人拽到高處,借着明亮月色整了整葉展眉打鬧中被扯得淩亂的衣服,道:“你們又在胡鬧些什麽?”

“還不是小八這厮!”葉展眉笑嘻嘻地,完全沒有方才就要從屋頂摔下去的後怕,“我跟他打木樁練武,他非說我學藝不精,還要過來打我!”

霍卿雲道:“唐兄那般沉穩的人怎會同你一般見識。”

話音未落就聽下面一個豪情萬丈的聲音道:“葉展眉,你個瓜娃子給我哈來!老子今日非要好好弄你不可!”

“……”霍卿雲震驚地探頭望去,确認了好幾遍底下那人的确就是平日裏冷靜沉穩,老成持重,說話都一板一眼的唐子銘唐大俠。

饒是玉傾城這麽走南闖北,見多識廣的人,也一時沒反應過來地盯着唐子銘看了半天。

葉展眉得意洋洋地抱着霍卿雲的手臂,沖着下面喊:“我就不!你來抓我啊!”

唐子銘步伐不穩地向後退了幾步,眯起眼看着樓上的幾人,中氣十足道:“你腦殼進水了用劍柄敲木樁噻?家裏都啷個教你的劍法來?”

葉展眉也生硬地模仿他的口音道:“我就似愛咋樣咋樣嘛!要你管!”

唐子銘不可置信地“哈”了一聲,又指着他道:“行市個錘子哦?你給老子等到起!”說罷氣沖沖地拎着樹枝轉身走了。

葉展眉沖着他的背影做了好幾個鬼臉,這才心滿意足地轉過身來,打量了霍卿雲一番,奇怪道:“這在自家院子裏,你怎麽還穿着盔甲呢?”

霍卿雲一臉見了鬼的表情:“盔甲?”

“唔,是啊。”葉展眉伸出手去習慣性地拽了拽他頭上彎彎的翎羽,“你看你的須須怎麽都掉下來了,壞了吧?”

“嘶——”霍卿雲疼得倒吸一口冷氣,趕緊抓住他不安分的手,“那是頭發!”

“騙人。”葉展眉大着舌頭說道,抓着他的肩膀,打算手腳并用地爬到他頭上去看個仔細,爬到一半又皺眉道,“奇怪,你的盔甲為什麽缺了兩塊啊?”

“那是因為我根本就沒有穿盔甲。”霍卿雲鐵青着臉把人從身上揪下來。

“你胡說,明明穿了,我都看見……咦?”

“你看走眼了。”

“奇怪啊,剛才還有的,你別動,站直了讓我看看。”

“我沒動啊!”

玉傾城深深看了兩人一眼,轉身利落地跳下了屋頂。霍卿雲感覺到身後異動,轉頭看去,只見他飄逸的身影已漸漸融入了夜色之中。

自從上次西子湖畔一別,他們同唐子銘也已經許久不見了。這回在他的帶領下一路進了唐家堡內部,倒是還領略了一番堡內的奇異風光。

唐子銘依然是一副不茍言笑的模樣,彬彬有禮地帶着他們兩人到了客房,又頗有風度地幫忙他們卸了馬背上的行李,搬到屋裏去。

只可惜他現在在霍卿雲心中,完全是那個無比幼稚為了小事上蹿下跳的潑辣形象,以至于霍卿雲必須時刻提醒自己不要對着這副正經嚴肅的臉笑出聲來。

至于葉展眉,每次喝大了以後一覺醒來前塵往事盡翻篇兒,完全不記得自己還跟這位大俠你來我往地以非常丢人的形象繞着西湖追跑打鬧過。

“照你們說的,那人起碼一個月前就來了成都。”唐子銘道,“唐家堡搜集的情報大小事巨細靡遺,一個月這麽長的時間,要從中理出個頭緒實在很困難。”

霍卿雲一副認真聆聽的模樣看着他,心裏想,這回怎麽完全聽不出口音了呢?

葉展眉道:“玉傾城平時行事還蠻張揚的,而且人也有特點,本來應是很好找的,但我們在成都轉了一圈都沒發現,這一定是碰上了了不得的事兒。”

“使得他不低調行事也不行了。”霍卿雲接道。

唐子銘想了想,道:“該不會是……”

“是什麽?”兩人同時用期待的目光看向他。

唐子銘看了看四周,壓低聲音道:“聽說過軒轅社麽?”

葉展眉一臉茫然,霍卿雲聞言卻心中一緊。

身為天策府的人,這個名字,他可說是再熟悉不過了。腦海中迅速地轉過了一遍在成都時與巡邏兵和駐地将領的交談,脫口道:“那家夥不會跟他們對上了罷?”

唐子銘道:“我們也只是猜測。前幾天我師弟從嘉陵江邊撿了個人回來,很可能和上個月那件事兒有關。”

“……你們倆在打什麽暗語?”葉展眉一頭霧水。

霍卿雲心中一片紛亂,軒轅社的行動歷來是鏟除叛軍的,也是和王室淵源頗深的軍事組織了,怎麽可能跟玉傾城這種不着調的江湖浪蕩子過不去?

難不成,玉傾城跟南诏皇宮的人扯上了關系?還是說,其實是那位僧人……

霍卿雲用力甩了甩頭,甩掉雜亂思緒,沉聲道:“可否讓我們見見那人?”

唐子銘在前引路,沒走多遠便到了一處幽靜院落,淡淡的藥香萦繞在院內,一個穿着唐家堡弟子服飾的少年正在牆角擺弄一只機關小豬,聽見聲音轉過頭來,喚了聲師兄。

唐子銘嗯了一聲,問道:“誰在裏面?”

少年答道:“不就是那位姑娘,桐叔和杉哥都被她給趕出去了。”

唐子銘皺了皺眉,推門進去,霍卿雲連忙跟上,屋內背對着他們坐着一個渾身銀飾,服裝十分特別的姑娘,而床上病恹恹躺着的那位,可不正是多日不見的玉傾城。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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