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漫野彼岸花
柳徵雲一行人緩緩前行在封印之境的外圍,地面的枯枝偶爾發出被踩斷的聲響,在阒靜的曠野顯得格外清晰。
境內肉眼可見的魔氣沖天,血色的圓月挂在虛假的夜空不眠不休七千年,照得整片大地詭異又凄涼。
“沒用的,我和柳哥試了很多次,鎮魔印沒一點兒反應。”
白延見身旁人不死心地還要再試,沉聲提醒道。
“奇怪。我今兒還真就不相信了……”
一道女聲悶悶響起,語氣中盡是難以置信。
“行了阿照,別白費鬼氣了。既然大師兄和三師兄都沒辦法,那便只能另覓他法了。”
說話者乃是嵩岱宗四弟子楚昭明,三界人稱慈悲佛。
起因只是因為他扶八旬老太過了條河。
每當提起這個名號,便是有人要打趣他了。
但他并不是很在意這些。
他常常有些呆傻,在師兄妹之間并不太能玩得開。
大師兄柳徵雲常年流連人間,和他交集不多,二師姐羽塵沉迷幻術,幾百年出一次關,和他也鮮有往來,三師兄白延有段時間挺照顧他的,但他非常不習慣別人對他好,在幾次尴尬之後,和白延的關系也漸漸淡了。
說到底還是沒有交心。
惟有小師妹東方照常年呆在松岳峰,經常來他的住處陪他切磋劍術,有時她下山歸來,還會帶些俗世的小物件贈予他。
如今他緊緊地握着劍柄,牢牢地跟在東方照後邊,顯得格外嚴肅。
Advertisement
“鬼氣多得是,用不完的。阿昭哥哥你這麽緊張幹什麽?就算有什麽危險,師兄師姐也一定會保護我們的啊。況且……這裏哪有說的那樣玄乎,你也太膽小了啦!”
東方照一幅不放在心上的樣子,走起路來也大搖大擺,毫不忌諱,甚至有些想蹦蹦跳跳的意思。
走在她身邊的羽塵聞言蹙了蹙眉,到底沒說什麽。
“我說師妹,能不能安靜點,柳哥在判斷□□。”
白延不像羽塵,他向來是有什麽說什麽,加之他和這位小師妹沒什麽交情,說話更是直來直去。
東方照聞言笑意僵了僵,識趣地沒再說話。
楚昭明忍不住開口道:“三師兄說話語氣未必太沖了,阿照她也只是多說了兩句而已。”
柳徵雲一直沒說話,只是回頭看了楚昭明兩眼,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楚昭明不知他什麽意思,梗着脖子回看他。
柳徵雲卻毫不在意地扭過頭,繼續觀察前方封印之境。
***
而在封印之境的正中心,江潭月站在東君的墓邊,神情有些怔然。
上神隕落,死地便是埋骨地,不能移,不能轉,不能帶走。
這也是雲中君被迫把他留在這裏的原因。
江潭月不知道這些,他只是跟着柳徵雲來到這裏,随之感受到了濃郁的,自己心髒的氣息。
它們來自這個墓地。
那個笑得很好看的年輕人沒有騙他,他的心髒确實沒在他那裏。
而是在這個隕神身上。
他擡起手,想要把屬于他的東西拿回來,卻有一股力量硬生生地打斷了這個過程。
那是一個很落魄的神。
落魄到,渾身都是魔氣,渾身都是傷痕。
江潭月冷着臉,手上收了些神力。
他只是覺得面前這個堕神好痛。
“求落神君放過家妻,留我二人一條命。”
他突然跪下來,破舊的神袍悲涼地垂下,嶙峋的肩膀不自覺地顫抖着。他身後背着一把劍,劍柄上依稀辨別得出是一根青穗,不過顏色早已黯淡得不成樣子了。
江潭月盯着他瞧了半晌,才緩緩道:
“北霖君家的孩子,怎麽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
雲中君猛然擡眼,幹澀的眼一下子紅了,但是沒有淚。
他的淚在那一夜流盡了。
“江師叔,對不起。”
江潭月緩緩蹲了下來,離雲中君大概半丈的距離,冷冷開口道:
“神隕不能複生,你用我的心髒修邪術。”
雲中君臉色更加慘然,一下子頹了下去,半個身體隐在濃郁的黑霧裏,眼神看不分明。
半晌,江潭月才聽見他沉聲道:“可那畢竟是您的心髒,您不會死,那您的心髒……”
“誰跟你說我不會死?我只是活得久些罷了。”
“那我也只是希望霜弟能活得久些罷了,我有什麽錯!”
“……”
江潭月聽着這話,莫名恍惚了一瞬。他感到一陣難言的疼痛,像是來自于太久太久以前被塵封的記憶。
但他想不起來了。
他看着雲中君,眼神中着些微不可查的悲憫。
“對不起,對不起……師叔。求您可憐可憐我們吧,求求你,求求你……”
他知道自己遠遠不是江潭月的對手。
江潭月能活到現在絕非偶然,也不止是因為與世無争。他神力高深莫測,當年硬生生抗過了諸神黃昏,而在那一次天禍中,就連當年的五界共主暮春君柳寒都只落得個魂飛魄散的下場。
他能偷來他的神心,也絕不止是因為有神相助,更主要的是因為他毫無防備。
準确來說……是毫不在意。
既然毫不在意,既然他沒有心也活得好好的,那賞給他和霜弟,就那麽難嗎?
他只是想讓霜弟回來,為什麽這麽難?
太難了啊。
雲中君凄然地望向江潭月,那眼中的哀傷太深太絕望,讓江潭月感到微微的不适應。
他輕輕皺了皺眉,慢慢直起身來。
“沒有神魂只有神心,就算是邪術也無法讓他起死回生。但神魂沾了魔氣無法往生,想必你也是知道的。”
雲中君猝然擡頭,迎上了江潭月冷淡的雙眸,聽見他輕聲道:
“我可以幫你修補,只是即便成功了,他也必定不是原來的他了,你想好了嗎?”
神魂游散天地,一旦碎裂便永遠無法找全。即使雲中君再找一萬年,該找不到的永遠找不到。
“……”
“落神君大恩大德,北雲沒齒難忘!”
雲中君北雲,拜師都未行過磕頭大禮,但如今,直到江潭月用神力架着他,他都還在瘋狂地往前撲。
江潭月心中隐隐作痛,不是因為北雲,而是因為……
因為什麽呢,他也不清楚。
總之如果他是北雲,一定非常、非常渴望有一個人能在這時出手相助。
渴望到……即便付出生命的代價也在所不惜。
畢竟是七千年求而不得的執念,畢竟是上萬年的沉痛和悲憾。
***
“柳哥!地角之心!”
白延話音未落,只見柳徵雲破霧而去,直闖封印之境。
“你們留下!別輕舉妄動!”羽塵低喝道,旋即跟着柳徵雲沖入黑霧。
白延被羽塵警告了一眼,只能暗暗緊了緊拳頭。他知道羽塵是為了他們的安全,柳徵雲也一直反對他們參與近戰。不知道楚昭明和東方照是怎麽想的,他只是覺得非常、非常憋屈。
他不想一直被保護。
東方照依舊是一臉天真的樣子,雖然能混到如今一定不會有多天真。
而平日裏呆呆愣愣的楚昭明半斂着神色,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
“大師兄,再往前就是死境了。”
“塵妹,是你瞎了還是我瞎了?”
“……”
羽塵定睛一看,好家夥,一片濃郁的曼珠沙華,紅得讓人移不開眼。
雖說這也算地獄之花,可是也未免開得太誇張了吧?
她疑惑地擡頭朝柳徵雲看一眼,發現對方也是一樣的不解。
“先去看看再說。”
柳徵雲走了幾步,還未踏入花海,便見不遠處一個人影在紅霧中漸漸清晰。
一身樸素的青衫白袍,墨發被簡單地束起,腰間無一配飾。
是江南有緣邂逅的那位冷美人。
“……是你?”柳徵雲不自覺地揚起了語氣,但反應過來心又暗自沉了沉。
他怎麽會在這裏。
“是我。”江潭月微微颔首,朝柳徵雲道,“我要清理一下這裏的魔氣,你确定要一直這樣看着我嗎?”
“……”
“塵妹,我是不是耳朵壞了。”
“師兄,他好狂。”
江潭月見他和身邊人低語,輕蹙了下眉。
他擡手拂過,羽塵就被橫掃出地角之野,偌大的空間內便只剩他和柳徵雲。
“只是讓她出去待着。”
“……你想和我獨處?”
柳徵雲知道羽塵只是出去了,但對于眼前人的做法略有些不解,他輕輕挑了挑眉,又笑道:
“美人,你到底是誰啊?”
“我同你說過。”
江潭月有些不耐——這人是不相信他嗎?
“可是我太孤陋寡聞了诶。具體一點嘛。”
柳徵雲沖他笑了笑,他發現眼前人真的很喜歡自己笑,索性就投其所好。
畢竟他行走世間,喜歡看他笑的人太多了,只是這個人性格格外冷,對他笑容的喜歡又表現得太明顯罷了。
每一次自己笑了之後,他的臉色就會肉眼可見地好很多。
“江潭月……我叫江潭月。”
一陣沉默,詭異的沉默。
“啊……沒了?”
“沒了。”
“噢。”
柳徵雲略失望地嘆了口氣,又道:“這麽敷衍我啊?”
“你覺得我在敷衍你?”江潭月語氣又冷了些。
“是啊。”柳徵雲理所當然道,“你家住哪?身屬何族?師承何處?”
“我沒有家。神族。無師。”
柳徵雲愣了一下,不知信了多少。
“那你所說的清理魔氣……”
“受人之托。”
“噢……所以……是真的啊?”
柳徵雲還不知道他所說的受人之托是受的東君的托,否則一定不會在這計較是否真的要清理魔氣了。
“不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