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被郁時青帶了幾遍,禹榮當天下午超水平發揮。
顏鴻運十分滿意,禹榮十分不信邪。
晚上收到明天的時間表,他在酒店自行練習過,第二天的表現讓顏鴻運重新陷入了沉默。
自那以後,禹榮就厚起臉皮,每天在片場不是找郁時青,就是在找郁時青的路上。
他又不是傻子,他跨行拍電影就是為了拓寬商業合作,當然要表現得越好,才更有商業價值。
所幸他被江虞作主删了不少戲份,這段時間集中拍攝,不出意外,今天就可以殺青了。
“前輩!”
一大清早,郁時青剛到片場,就聽到身後有禹榮的招呼追了上來。
江虞立刻頭也不回,徑直走了。
他最近脾氣相當暴躁,郁時青有理由懷疑是易感期變異的後遺症。
可就在這一停頓間,禹榮小跑過來。
“前輩,我給你買了一杯果茶,還是溫的。”
類似的小禮品幾乎每隔兩天都有,郁時青不想和他糾纏,擡手接過,笑道:“謝謝。”
禹榮深吸一口氣:“前輩,今天我就能殺青了,很感謝你這段時間對我的照顧和幫助。”
郁時青說:“不用客氣。”
禹榮還想說點什麽,身前傳來江虞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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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時青,化妝要遲到了。”只從語氣就能感受出他此刻的面無表情。
禹榮:“……”
他對江虞有陰影,只好戀戀不舍地說:“前輩待會兒見。”
郁時青對他微一颔首,轉腳繼續往前。
江虞單手插兜,背靠着道具牆,看着他迎面走來,掃過他手裏的果茶,笑容古怪:“這麽貼心,每天給你送喝的。”
郁時青看他一眼,終于問:“你對禹榮有意見?”
“怎麽。”江虞唇角拉平,“你心疼了?”
郁時青說:“什麽?”
江虞說:“你每天和他形影不離,還管我對他有沒有意見?”
郁時青還是沒領會他的深意,只道:“我和他走戲是拍攝需要。”
“拍攝需要?”江虞半信半疑,“就這麽簡單?”
郁時青反問:“你覺得有多麽複雜?”
江虞又掃過他手裏的果茶:“我看你每天和他聊得很投機,禮物也收得很順手。”
郁時青說:“這就當是他的學費。”
至于聊得很投機。
講戲當然要多聊才能深入。
這個話題從一開始就很詭異。
江虞最近也好像很關注禹榮。
郁時青想了想,轉眼看向江虞,直言問:“你喜歡禹榮?”
江虞腳下一個踉跄。
還沒站穩,他回頭看向郁時青:“你說什麽鬼話!”
排除這個選項,郁時青說:“随便問問,別激動。”
江虞:“……”
他忍了忍,轉而問,“這麽說,你幫禹榮,單純只是為了電影拍得更好?”
郁時青說:“不然呢?”
“哈。”江虞往禹榮的方向看了一眼,積郁的悶氣霎時消散一空,“看來有人要失望了。”
郁時青沒聽清:“你說什麽?”
“沒什麽。”江虞勾唇笑道,“我們該去化妝了。”
只是,兩人沒走幾步,就聽到一陣喧鬧由遠及近。
是顏鴻運,身旁是一衆工作人員。
大家都放下手裏的活,簇擁着兩個人走進來。
顏鴻運伸長脖子在片場裏看了一圈,發現郁時青和江虞,他忙揮了揮手。
他身後兩個人也順着他招手的方向轉過了身。
看到來人,江虞笑意轉冷,不由看向郁時青。
杜瀚這時已經和《黎明》導演石志峰,跟着顏鴻運走到兩人近前。
石志峰先笑道:“郁時青,江虞,沒想到吧,我們來探班來啦。”
因為華澤的資金問題,《黎明》要延遲開機三個月,他也是閑極無聊,正好想到來看看。
杜瀚也說:“時青。”
但能笑着打出這聲招呼,就是他的極限了。
昨天聽說石志峰要來末日劇組探班,是他主動提議也想過來看看。
他原本抱着來看笑話的心态,可從走進片場開始,看到恢弘的搭景,全面的道具,精巧的細節,一路走來,他眼裏看到的全是這部電影的制作精良,和他想象中的粗制濫造天差地別。
怎麽回事?難道公司陰差陽錯把一個好劇本送給了郁時青?
所以在顏鴻運試探着問他,要不要客串一個和郁時青有對手戲的角色時,他一口答應下來。
時隔三年多,他拍的電影部部質量高,是公認的演技派;
相對的,當年被光環籠罩、把他比得一文不值的郁時青,已經三年多沒有高質量劇本磨煉。
就算走狗屎運進了一個好劇組,又怎麽樣?杜瀚想。
他就要在這個劇組裏,當着所有認識郁時青的人的面,就像當年郁時青把他踩在腳底一樣,今天,他也要狠狠把郁時青踩在腳底羞辱!
顏鴻運萬萬沒想到他答應的這麽爽快,哈哈笑道:“時青,看來還是你這個老朋友的面子好使啊。”
然後大手一揮,臨時搭建劇情需要的場景。
正好昨天拍完一幕,本來也該換了,加上場景簡單,一兩個小時就完全足夠。
這場戲是電影裏計明死後,戰友的回憶,用于解開主角對計明的誤會。主角一直認為計明對家人冷血無情,連父親身死都不肯回家看一眼。因此主角團都不在。
所以郁時青和杜瀚各自去化妝的時候,江虞反而難得有了空閑。
兩小時後,禹榮從門外探頭進來,看到郁時青還在和江虞聊天,他溜進來。
“聽說杜瀚為了醞釀情緒,跑到角落裏坐了一個半小時,好專業。”他再看郁時青,“前輩,你不需要嗎?”
郁時青說:“需要。”
禹榮問:“那你怎麽不去醞釀?”
郁時青說:“我已經醞釀完了。”
禹榮:“……什麽時候?”
郁時青說:“你沒來的時候。”
禹榮:“……”
他想起剛才兩人聊天的內容,總覺得郁時青在糊弄傻子。
這時門外傳來了敲門聲。快開拍了。
郁時青拿着劇本出門。
他先和杜瀚對了兩遍臺詞,記住走位,場記适時上場打板。
禹榮站在臺下。
他還是覺得杜瀚看起來更專業,而且杜瀚實績很強,郁時青這種過氣演員沒法比。
他佩服郁時青的演技,可誰又說不能一山更比一山高呢。
但等到正式開拍,他意識到他又錯了。
一上場,郁時青的氣質立刻變化。
禹榮見識過郁時青一秒入戲的本領,一開始沒覺得驚訝,随後他就看出了不同。
這一次,郁時青演的是剛剛開始執行任務的青年時代。
場記一打板,他長腿一邁,壓着杜瀚肩膀輕松躍起,大笑着奪回一個相框吊墜項鏈:“給我拿來!”
杜瀚也笑着搗他胸口:“喂,什麽東西這麽寶貝,女朋友送的?”
郁時青拿着吊墜在他眼前一晃,笑容得意:“我弟送我的護身符。”
杜瀚無語:“呸,臭顯擺什麽,你弟送的東西有什麽可稀罕啊!”
郁時青神采飛揚:“你懂個屁!”
禹榮看得目瞪口呆。
這真的是郁時青?
這和之前的鐵血軍官,簡直像是兩個人演的!
在他懷疑人生間,鏡頭前兩人已經演到了情緒爆發的時刻。
正在執行營救民衆任務的計明收到家書,他的父親因公殉職。
聽到這個消息,郁時青臉上的笑容突然僵住,從懵愣到難以置信,再到悲恸的沉默——
禹榮從監視器裏看到郁時青放大的臉,更真切地看到微表情,深深為郁時青的演技折服。
情緒層層遞進,飽滿得連他都陷入進這段劇情,為計明揪心。
看着看着,周圍忽然安靜得不像話。
他轉臉一看,發現所有人都認真地看着兩人的表演,沒有一個例外。
杜瀚說:“明哥,你冷靜一點,我們現在不能走。”
郁時青沉默不語,悶着頭往門外走,橫沖直撞,帶着悲憤的野蠻。
杜瀚拉了兩次都沒拉住,到了第三次——
郁時青猛地揮開這只手。
他驟然回過身,明朗青春的笑換成隐忍之後爆發的劇烈痛苦。
他厲聲怒喊:“那是我爸!”
這句話在耳邊炸響,驚得所有人微微一顫。
禹榮屏住了呼吸。
從監視器裏,他看到郁時青的右眼轉瞬滑下一滴淚水。
時機恰到好處,在畫面裏有強者落淚的美感,切實觸動着觀衆的心。
對上這雙濕潤激紅的雙眼,杜瀚也愣了愣:“我知道……”
郁時青一把抓住他的領口,咬緊牙關,可嘴唇還是顫抖。
又一滴淚,從他眼底滑落。
他的聲音漏出一絲哽咽,和脆弱:“揚子。”
他抓着杜瀚領口的手也發着抖,他咬着牙,顫聲說,“那是我爸!”
片場裏靜寂無聲。
他對情緒的把控這樣精細,爆發得完美無雙。
杜瀚的眼眶也紅了:“我知道,明哥,可是這些民衆,他們更需要我們!”
郁時青愣住了。
他移開視線,一一掃過群衆演員惴惴不安的臉,漸漸的,他眼神裏的痛苦變成更深層次的掙紮。
良久,往後踉跄一步,朝着家的方向跪倒在地,背影佝偻,雙肩顫抖,只有忍不住的短促鼻息洩露出年輕軍人極致的難過。
郁時青的眼睛會說話。
站在監視器後,江虞放肆觀察着郁時青的臉。
這些情緒,不需要臺詞解說,只靠眼神,郁時青都诠釋得一目了然。像是真實的。
突然。
他聽到一旁任柏輕輕嘆了口氣。
與此同時,杜瀚說完了最後一句臺詞。
鏡頭結束,場邊響起雷鳴般的掌聲,讓杜瀚陡然醒神。
他這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剛才一整場戲,他都像個牽線木偶,随意被郁時青的情緒帶着走。
越是回想,他的臉色越是難看。
這時顏鴻運并石志峰走了過來,掌聲還沒斷。
剛才這段是一鏡到底。
顏鴻運起身帶頭鼓的掌。
“太精彩了。”顏鴻運感慨着說,“郁老師,果然不愧是你啊!”
石志峰也說:“這是我挑不出一點毛病的一鏡到底,時青,下次檔期你可一定要記着我啊。”
話落看到一旁的杜瀚,他誇,“小杜也很不錯,很穩。”
很穩。
杜瀚重重呼吸。
每次都是這樣。
他每次都是很穩,郁時青每次都是無懈可擊。
好像他的一切努力,只要有郁時青在,就全成了擺設!
分明三年過去了,還是這樣!
為什麽?
憑什麽!
緊接着,他又聽到工作人員的竊竊私語。
“和郁老師對戲的是杜瀚嗎?奇怪,剛才根本沒注意到他演了什麽啊。”
“那就是杜瀚?什麽嘛,還是咱們郁老師更牛,我都給看哭了!”
“注意不到很正常,咱們郁老師可是五金影帝,杜瀚只是商業演員,郁老師那是得道高人哈哈哈……”
杜瀚聽得一清二楚,氣得手腳發冷,甚至能聽到牙關打顫的聲音。
禹榮這時走過來。
杜瀚勉強笑了笑。
他知道禹榮,青源目前力捧的流量小生,有交往的必要。
禹榮說:“你剛才演得好棒。”
杜瀚稍稍氣順,假意謙虛:“還是比不上時青。”
“确實。
不過是前輩太厲害,不是你不夠好。”禹榮笑着說,想到剛才,他補充一句,“你醞釀情緒的時候,前輩一直在聊天,結果一上場就氣場全開,特別讓人震撼!我們一起向他學習啦。”
聽到這句話,杜瀚險些氣血倒湧。
他再也聽不下去了,借口不舒服,就匆匆轉身離開。
禹榮本來還想擴充一下人脈,見狀只好回到郁時青身旁。
“前輩,你朋友好像身體不舒服。”
郁時青往門口的方向看過一眼,就收回視線。
禹榮提議:“要不要我們去看望一下?”
江虞代郁時青回:“不去。”
禹榮一愣。
任柏正給郁時青遞水。
剛才那一場戲,他看得過瘾又解氣。
杜瀚答應客串的目的很明顯,現在自食惡果,只能狼狽逃走,任柏的心情更加舒暢,也代郁時青又回答一遍。
“不用去。”
任柏嘿嘿一笑,“他活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