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林霜往前走了兩步, 往他身後看了一眼,低聲說:“我?來找時青。”

任柏也已經轉身看向郁時青, 把路讓開,方便他走過。

這?時江虞從車上下來,林霜看見他,先是一愣,繼而發現這張臉看起來很眼熟,才想起上一次來時, 在郁時青家裏也見過他。

“是你?”說完,她擡手攏了攏耳邊的長發,動作有些局促。

上一次沒有機會介紹,郁時青順勢把江虞拉到身邊,對她道:“他是江虞。”

林霜忙說:“我?記得!是你的同事?。”

“不是同事?。”郁時青糾正她的說法, “是朋友。”

林霜又愣了愣,勉強笑了笑:“原來是朋友。”

她認識的郁時青的朋友, 只有任柏一個人,現在從郁時青口中聽到這兩個字, 讓她有些不知道該怎麽應對。

不過很快, 她轉向江虞,聲音溫婉:“你好, 我?是郁時青的媽媽。”

自突然被郁時青拉到林霜面前,江虞就脊背僵直,神情僵硬。

即便上一次見面後,他對林霜的印象很不好,可一次見面,就足以看出她在郁時青心目中舉足輕重。

何況無論如何,對方是郁時青最看重的親人, 只是意識到這一點,就讓他心底湧起生平第一次的緊張體驗。

“阿姨。”他打了一聲招呼,從這開始,大腦一片空白。

他只記得勾起一次唇角,但不知道臉上究竟有沒有笑。

孟晨正走向一旁,還沒站定,轉眼看到自家老板的表情,吓得腳下一個趔趄,險些沒有站穩。

林霜也握緊包帶,低聲問:“是我打擾你們了嗎?”

“沒有。”郁時青說,看出林霜神情有異,“先上樓吧。”

林霜點點頭:“好。”

她今天還是披着長發,日漸入夏的天氣,卻穿着?長衣長褲,脖子上也圍了一條絲巾,顯得氣?質溫柔,但比起之前,眼底的疲憊更添了幾分愁緒。

任柏注意到她的穿着打扮,上樓的時候,特意和她走在一起,又在電梯裏聊了一路,還問出她在這裏已經等了一個上午,所以進門就先去了衛生間。

任柏目送她的背影沒入門後,和郁時青對視一眼,欲言又止。

郁時青淡聲道:“說吧。”

但任柏強忍着?把話咽了回去,轉而背過身去,看到江虞徑直走向陽臺,掏出手機不知道在看些什麽。

“江虞幹嘛呢?”他原本想問孟晨,才記起孟晨被江虞流放工作室了。

沒過多久,林霜從衛生間出來,江虞也從陽臺回來。

林霜這?才發現房間裏的家具和之前大不一樣,再聯想剛才洗手時看到的兩套洗漱用品,不由看向任柏:“是小柏搬來和時青一起住了嗎?”

任柏搖頭:“不是不是,我?還住在我那兒。”

林霜面上終于微露喜色:“這?麽說,是時青終于找了人作伴嗎?”

郁時青看了江虞一眼:“可以這?麽說。”

江虞不動聲色。

林霜笑說:“那就太好了。”

她仿佛松了口氣,眼底的愁思也散了少許。

郁時青問:“媛媛的病怎麽樣了?”

“還在康複中。”在郁時青面前提起女兒,林霜還有些不自在,“醫生說再過一兩個月就可以回學校上課了。”

郁時青說:“那就好。”

任柏忍不住問:“阿姨,你今天過來怎麽沒跟郁時青打個電話,也好不讓你在這裏白等這?麽久。”

林霜握着包帶的手緊了又緊,才說:“因為,我?把時青的聯系方式都删掉了。”

“删了?”任柏不明所以,“為什麽?”

林霜看向郁時青,像是終于下定決心:“時青,有件事,我?想和你單獨談談,可以嗎?”

郁時青看着?她,颔首道:“好。”

林霜深吸一口氣,也不讓江虞和任柏兩人回避,率先走向卧室。

卧室現在是江虞的地盤,郁時青本想帶她去書房,既然她先走一步,他也沒有再換。

在林霜身後走進卧室,郁時青回身時和客廳裏的江虞對視一眼,緩緩合上了房門。

江虞看着?房門嚴絲合縫,還沒收回視線,就聽到身旁傳來一聲輕嘆。

任柏說:“不知道他們在裏面在談什麽。”

江虞回臉看他:“跟錢無關?”

“不知道。”任柏回想起林霜的表情,說,“郁時青只剩阿姨這?麽一個親人了,如果要錢的話,對現在的郁時青來說,其實也不算什麽大事。”

聞言,江虞微蹙着?眉:“既然她有重組家庭,為什麽來找郁時青?”

“這?個你也知道?”任柏有些意外,“要說這些,還要從郁時青小時候說起的。”

郁時青小時候?

“其實阿姨會再婚,也是逼不得已。”沒等江虞追問,任柏已經繼續說,“當年郁叔叔事?業有成,準備全家在國外定居,所以把所有資産都變賣,房子都買好了,誰都沒想到回國突然出了車禍,國外你也知道,後來因為交不起稅,房子被收走,阿姨和時青無家可歸,連租房子的錢都沒有。”

回國後,沒有工作經歷的林霜只能打一些零工,供郁時青上學,常常只能住在房租最便宜的地下室裏。

她長得漂亮,又是omega,帶着當年只有十歲的郁時青,不論走到哪裏,總是漸漸會傳出一些風言風語,偶爾能找到長期的工作也總是被騷擾,不得已之下,他們搬家,換學校,換工作,搬家——

直到有一天,她的工資終于繳不齊郁時青的學費,她也終于躲得精疲力盡、無處可躲,在別人的牽線下嫁給?了一個只見過幾面的男人。

男人是alpha,對郁時青這?個alpha有天然敵意,婚後要求郁時青住在學校,之後是放假也不準回來,等到林霜懷孕後,就再也不允許兩人見面。

說到這,任柏又嘆口氣:“那時候我?經常看到阿姨偷偷來看郁時青,哭得很厲害,後來她生?了媛媛,來的就慢慢少了。”

聽到這,江虞眸光黑沉。

任柏說:“以前他們過得那麽苦,阿姨從來沒斷過郁時青的學費,包括大提琴,他自己都想過不再去學,可阿姨始終不同意,如果不是被逼到無路可走,他們的感情不會是現在這樣。”

所以之前郁時青那麽艱難的時候林霜來找,他也就勸一勸,不會多說什麽,就是因為知道林霜也不容易過。

江虞回想起當初。

他也曾經奇怪郁時青對林霜的态度,後來只當作是親人間的感情難以割舍。

現在才明白,林霜曾說過郁時青“小時候過得辛苦”不是一句托詞,而?是一段事實。

“郁時青嘴上不說,可我知道他對阿姨的感情。”任柏說,“跟阿姨結婚的那個alpha我?見過,跟郁叔叔完全是兩種人,我?還跟郁時青說過,讓他勸阿姨離婚算了。可惜郁時青應該不會聽我的。”

江虞薄唇微抿。

郁時青提過離婚,是林霜不肯同意。

他看向卧室緊閉的房門。

現在郁時青身家足夠,林霜還會拒絕嗎?

——

卧室內。

聽完林霜的話,郁時青已經久久沒有開口。

林霜眼眶泛紅:“我?最近看到很多關于你的報道,知道你現在過得很好,也終于有了能陪伴你的人,就已經放心了。”

郁時青難得舊事重提:“你可以離婚。”

“我?不想拖累你。”林霜搖了搖頭,“媛媛也需要她的爸爸。”

聞言,郁時青看着?她,倏地輕笑一聲。

林霜難以和他對視,移開視線:“搬走吧,在電視上看到你之後,他最近一直在翻我?的手機,我?怕他遲早會來找你的麻煩。”

房間裏蔓延的沉默讓她坐立難安,又接着說,“不告訴我?地址,這?是最穩妥的方法。”

郁時青頓了頓,才道:“好。”

他終于答應下來,林霜卻怔住了。

删去所有聯系方式,手機裏沒有郁時青的新地址,這?确實是她能想到的最保護郁時青不被丈夫找上門的方法。

可想到從此後就要和郁時青不在見面,她的臉色微微蒼白,心如刀割。

“那你,”林霜強撐着?對他笑了笑,“以後要好好照顧自己。”

郁時青說:“你也是。”

林霜攥緊肩上的包帶,看了看他,咬着下唇狠心轉身。

郁時青看着?她走出房門,往後退了一步,在床沿坐下。

房門沒關,他聽到門外傳來任柏的聲音。

“阿姨,你怎麽哭了?”

林霜說:“我?沒事,小柏,以後幫我?好好照顧時青。”

任柏沒聽明白:“以後?阿姨,到底怎麽了?”

林霜沒有瞞他:“我?丈夫想跟時青繼續拿錢用,但時青好不容易才有今天,我?不想再連累他,我?讓他搬去其他地方,以後……我們最好也別再見了。”

“什麽!”任柏大驚,“再也不見?阿姨,你先別這麽想,我?們有事?好商量。”

林霜只是搖頭,再也說不出話來,她回頭往卧室再留戀地看過最後一眼,擦去眼下的淚,繼續往門外走去。

任柏放心不下,擡腳追了出去。

江虞沒去關注兩人的動向,在林霜說出“別再見”三個字後,他就轉腳徑直走向卧室。

推開半掩的房門,他一眼看到坐在床尾的郁時青。

郁時青逆着?光,只看得出雙眸微垂,卻看不清神色。

背後從窗外傾瀉下來的陽光亮得刺眼,鋪了滿地滿房,卻只把他留在一片濃重的陰影裏。

前所未有的寂寥壓在他的雙肩。

江虞推開房門的手緩緩收攏,僅僅看着?,心髒也泛起細密的緊澀。

“郁時青。”

郁時青擡眸看他。

江虞走到他面前,本想說點什麽,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郁時青笑了笑,似乎看穿他的心思:“我?沒事。”

江虞盯着他的眼睛:“真的沒事?”

他眸光裏退去日漸增長的溫柔,又被早已消失的假面遮掩,回到更早前寒潭一般的深邃淡漠,叫人看不出情緒,猜不透所思所想。

“習慣就好。”郁時青淡淡說,“我?身邊的人,或早或晚,總會走的。”

江虞沉聲道:“不!”

他說話向來這樣強勢直接,“我?不會走。”

郁時青微怔。

看到江虞眼底毫無遲疑的認真,眼神帶着貫穿胸膛一般的堅定,讓他心裏的堅冰一點一滴融化?,唇邊笑意也漸漸撫平:“謝謝。”

江虞蹙眉:“你又不信我?”

“不。”郁時青從床邊起身,“我?信。”

“那你——”

郁時青忽然擡手按住他頸側,稍用力把他攬進懷裏。

這?突如其來的擁抱打斷了江虞的話。

他轉過臉,但看不見郁時青的神情,只能感覺到頸側的手微緊微燙,和耳邊從未有過的沉重呼吸。

郁時青的聲音良久才響起。

他低聲說:“我?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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