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餘意輸了整一瓶液,直到深夜燒才退下來。
江楚在醫院陪護,他睡不到,站在窗前看漆黑的天,夜晚的醫院很安靜,偶爾才能聽見外頭的幾聲鳴笛。
在這樣極致的寂靜中,江楚明明白白看清了自己的心。
一聲細微的聲音把江楚從深深的思緒中拉回來,他連忙回過身,餘意眉頭皺得很緊,緊閉的眼睛顫動着,看着有蘇醒的跡象。
江楚走過去,把餘意微涼的手握住,低低喚他的名字,一聲疊過一聲,直到餘意睜開茫茫然的眼。
餘意顯然不知道自己在哪裏,顯得驚慌而不安,眼神瘋狂閃爍着,腦袋無意識地動來動去,江楚湊進了點,讓餘意看清他的臉。
餘意失焦的眼睛滿滿落在江楚身上,黑色的瞳孔倒映着江楚的擔憂神情,視線漸漸聚焦起來,他眨了眨眼,像是不敢相信,又以為自己在做夢,目不轉睛地盯着江楚,半晌,才喃喃地啜泣,“江,江楚......”
“是我,” 江楚見他有意識,稍稍松一口氣,把餘意的手握得更緊,“你生病了,還有哪裏難受的嗎?”
餘意眼睛骨碌骨碌轉了轉,他還處在驚惶之中,并不能回答江楚的話。
江楚也不急,安靜地等餘意覺得周遭的環境是安全的。
餘意很長一段時間都不說話,眼睛在江楚和陌生的環境之間轉來轉去,許久,才想起什麽似的,斷斷續續地說,“我的盒子,媽媽,不見了。”
他眼裏升騰起濃濃的霧氣,擡起纖細的手腕,見到上面空蕩蕩的,眼淚決堤一般地往下流淌,淚濕了一張臉。
江楚爬上床把他抱在懷裏,餘意卻抖個不停,他只能不斷安撫,在餘意耳邊輕聲說話,“還在的,都還在,我會幫你把媽媽找回來。”
餘意根本聽不進江楚的話,先是無聲地哭,哭着哭着身體無意識地抽搐,江楚怎麽抱緊他,他都不能控制自己的軀體,江楚只能不斷地跟他說話。
“餘意,餘意,你冷靜下來。”
“我都會幫你找回來的,你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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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我, 我是江楚。”
餘意的動作漸漸小了,轉過腦袋,看近在咫尺的江楚,臉上濕漉漉的,傷心極了,“你,為什麽,不要我?”
江楚搖頭,額頭抵住餘意的,聲音沙啞,“是我考慮不周,我沒有不要你,我來找你了,餘意,你原諒我好不好?”
餘意哭得停不下來,連呼吸都不太暢快了。
現在的餘意根本不适合談話,江楚無法,只得用力把人抱在懷裏。
有些時候,擁抱的力量比言語大得多。
也不知過了多久,餘意哭累了,才又沉睡了過去。
江楚輕手輕腳起身,找熱毛巾給餘意擦滿是淚痕紅通通的臉,他的動作很輕柔,似在呵護什麽絕世珍寶。
林複洵進來時見到的就是這一幅寧靜且動人的場景。
江楚替餘意掖好被子,深看一眼餘意依舊皺着的臉,才示意林複洵到外頭說話。
林複洵把星星項鏈交給江楚,“項鏈被餘健賣給地下錢莊,已經起訴餘健了,現在人正在警局,我會安排的。”
江楚把項鏈牢牢攥在手心,磕得他微微生疼,他神經緊繃了一晚上,疲倦地揉了揉太陽穴。
“餘意還好嗎?” 林複洵往病房裏看了一眼。
“情緒不太穩定,” 江楚道,“鎮定劑打多了不好,剛剛哭累睡過去了。”
“肯定吓着了,過幾天就會恢複的,你別太擔心。”
“工作那邊我已經讓底下的人把關了,接下來幾天我不去公司,有什麽事情你聯系我,” 江楚交代着,“餘意燒退了,明天下午把人接回老宅。”
林複洵說是,“我還沒有告訴周嬸,明天讓她多準備點餘意愛吃的。”
兩人說話間病房裏有了聲音,想是餘意又驚醒了,江楚颔首,二話不說進去。
林複洵見着他上了床,把人摟在懷裏,不知道和餘意說什麽,只是把失而複得的項鏈物歸原主,餘意神色呆滞地盯着項鏈,眼睛一眨一眨地,慢慢睡了過去。
病房的門悄無聲息被關上,隔絕了呢喃聲。
——
餘意是被抱着進江宅的,他醒來後,江楚把餅幹盒子還給了他,他抱着盒子什麽話都沒有說,江楚就當沒有看過盒子裏的秘密。
周嬸得知餘意出了事,焦急得不行,這會子見人呆呆地縮在江楚的懷裏,更是心疼得直抹眼淚。
“餘意,你看看這是哪裏?” 江楚把人抱到沙發上,但人還是坐在腿上的,他哄着餘意,“你擡起頭看看,周嬸很想念你呢。”
餘意聞言才慢慢地把埋在江楚脖子裏的腦袋擡起來。
周嬸憐惜地看着他蒼白的臉,哎喲哎喲兩聲,“我們小意受苦了,晚上周嬸給你做好吃的,好不好啊?”
餘意吸吸鼻子,還是抱着鐵盒,沒說好也沒說不好,但到了熟悉的環境後,身體也不再那麽緊繃了。
江楚敏銳地察覺到人的變化,抱着他在江宅兜圈。
“還記得這個胖花瓶嗎,等着你到花園裏摘花插上呢?”
“還有你捏的老虎,薔薇花,你看看它們。”
餘意埋着半邊臉,打量着江宅的一切。
“你看最近天氣那麽好,等你病好了,我們去花園玩飛機。”
“我房間的模型你拼了一半,你得快點好起來,把他們拼完整才行。”
他抱着人上了二樓的卧室,把餘意放下來,鼓勵道,“我們餘意最勇敢了,把不開心的事情都忘記,好嗎?”
餘意一落地,就眷戀地往江楚身上靠。
江楚拉着他的手,帶他在卧室裏一圈圈地走,邊走邊低聲說話,“你離開了兩天,我很想你呢,以後,我們再也不分開。”
餘意不動了,江楚也停下腳步看着他。
他垂着腦袋不知道在想什麽,抱着鐵盒的手力度越收越緊,很久,才擡起泛紅的眼睛看江楚。
江楚問他,“你要和我說點什麽嗎,你已經一天不跟我說話了。”
餘意的唇緊抿着。
江楚聲音很輕,怕驚吓了餘意似的,“餘意是不喜歡我了嗎?”
餘意眼睛驟然一瞪,江楚如鲠在喉,“可是我很喜歡、很喜歡餘意,我不該把餘意放在壞人那裏,讓你這麽難受,你可以怪我,如果你想,也可以打我出氣,但能不能別不喜歡我啊?”
“江楚......” 餘意呆呆的表情終于有了點變化,他眨眨眼,委屈得像是被主人丢掉的小狗,卻還是坦誠說,“喜歡,江楚。”
江楚深吸一口氣,壓制內心的湧動,他再次地,頭一回如此清晰地表達自己的心意,“我也,最喜歡餘意。”
餘意點點頭,又搖搖頭,他掙開江楚的手,神情認真地雙手将鐵盒打開,露出裏頭的彩色糖紙,他終于想起來為什麽他要回去——他要送給江楚屬于他的,最好的東西,一盒攢了三年的彩色塑料糖紙和他撿到的紅色玻璃彈珠。
他多喜歡這些糖紙啊,即使從未嘗到過糖紙裏包裹的甜。
好像擁有了這些糖紙,他就能用淡淡的甜香把生活的苦楚壓下去。
江楚眼眶發熱,“是送給我的嗎?”
餘意把滿滿一盒糖紙遞到江楚面前,他說得艱難、磕巴,“糖紙,最好的,送給你,給江楚。”
江楚手指微微顫抖地接過那麽輕又那麽重的鐵盒,這些廉價的糖紙卻飽含了餘意最炙熱的感情,他把鐵盒牢牢抓在手裏,搖頭,“不對,不是喜歡。”
比喜歡更深刻的是愛,比愛更濃烈的是餘意把攢了三年的彩色塑料糖紙送給了江楚。
江楚把話說完,“是愛。”
餘意不安地看着他,“什麽是,愛?”
“愛就是,永永遠遠在一起,直到我們手牽手變成天上的星星。” 江楚把餘意抱進懷裏,從未有過的心安,“餘意,我愛你,你也願意愛我嗎?”
餘意埋進江楚的懷裏,盡管他不明白江楚口中的愛是什麽,但他想要跟江楚一起做天上的星星,他想要和江楚永不分離,他帶着哭腔,卻又那麽高興,學着江楚,說,“我也,愛江楚。”
誰說餘意不懂得什麽是感情,他只是不懂用言語表達。
他的喜歡,他的愛,比任何人的都要純粹,這是江楚窮極一生追尋的東西。
而全世界最單純的愛意,只有餘意能給江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