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騙子》
五年前。
這一年的冬末特別冷。
快三月份的天兒了,晚風依舊夾裹着冰刀子,往每一個路人的臉上刮,恨不得捂得更嚴實些。
剛從法餐廳走出來的女人卻身着酒紅吊帶晚禮服,長腿若隐若現,嬌嗔了句“好冷哦”,香肩一聳,拉高了雪白的水貂毛披肩,在服務生拉開車門後,立即鑽進了寶馬副駕裏。
“您請慢走,歡迎下次光臨。”
緊随其後的男伴聽見這把清甜的嗓音,腳步微頓,回頭打量說話的服務生。
對方剛鞠完一個九十度的躬,恰好擡起頭,視線碰撞,見客人看着自己,便沒有直起身,保持着謙卑的彎腰姿态回視。
一張很精致漂亮的臉。
約莫十八九歲,或許因為仰視的關系,黑亮的大眼睛很是天真清純,笑起來也甜,可左眼角下方的小小淚痣,又生得勾人心魄。
“您好,還有什麽能為您服務的嗎?”
男人摸摸下巴,笑了笑,回頭看了眼副駕的女伴,沒注意這邊。于是從西裝內側的口袋裏掏出皮夾,随手抽出四五張百元大鈔,以及一張自己的名片,拉開那服務生的制服馬甲,塞進去。
那服務生低低地驚呼一聲,旋即咬住唇,不敢發出聲響驚動周圍人。
男人見他不抵抗,手立即大膽地越了界,繼續往裏摸。
襯衫單薄,擋不住年輕肌膚的溫熱與柔軟,叫人上瘾。
“先、先生……”服務生臉色泛紅,“您別這樣……”
男人摸得盡興了,抽出時狠掐了把胸膛,手感柔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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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機會,一起喝個酒?”
服務生垂眸,似乎有些羞澀,輕聲說:“歡迎您下次光臨。”
男人心滿意足地上車離去,盤算着下一次如何讨新美人歡心。
法餐廳的晚宴持續到十點。
送走最後一桌客人後,努力維持優雅端莊的服務生們都籲出一口提着的氣,歪七扭八地癱倒在椅子上,短暫地休息幾分鐘。
休息完,還得打掃餐廳。
為了給自己一點動力爬起來繼續幹活,幾個服務生掏出今晚得到的小費,清點數額。
“一百,兩百……靠,才三百五,今天這批客人質量不行啊,怎麽這麽摳。”
“今天晚宴的舉辦方是中國人,外國人不多,我也差不多這個數。”
“你說咱國家怎麽就沒有給小費的習慣呢,不然咱早就月入過萬了。”
“自己不行別怪國家,看看人家嘉月。”
聞言,說話的一群人看向旁邊唯一站着的青年。
只有他沒摘領結,制服依舊一絲不茍,手裏握着一沓鈔票,剛數完,看厚度,目測能上千。
這些服務生一個月的工資也就四五千,平時客人的服務費包含在賬單裏,全進了老板的口袋,只有趁餐廳偶爾辦晚宴的時候,讨好客人撈點小費。
雖然說各憑本事,但看一個新來的賺的比自己多,難免眼紅。
“我怎麽能跟嘉月比,人家這麽好看,對客人随便笑一笑,客人就乖乖為他掏錢了。”一服務生輕哼。
其他人暗中竊笑。這話意思,等于說他是個賣笑的。
安嘉月仿佛沒聽見,數完錢,摞成一沓,展顏一笑:“小陳哥,別笑話我了,我幾個月前剛來的時候有多笨手笨腳你又不是不知道,還不是你教得好。”
這話很受用,陳興臉色好轉了些,半開玩笑半較真道:“那你怎麽報答我啊?”
“這還用說,請你吃飯,大家也一起來呗?挑個沒排班的時間。”
其他人一聽有人請客,頓時喜笑顏開:“嘉月真大方。”
“好呀,吃哪家?”
“街對面那家果木烤鴨不錯,早就想去了。”
安嘉月嘴一噘:“哥哥姐姐,別坑我嘛,那家烤鴨人均五百,我這兒總共就一千二,哪兒夠請你們吃的啊?每人一片鴨皮嗎?”
衆人哈哈大笑,打趣着說再考慮考慮,先起身幹活了,否則一會兒領班要罵他們懶了。
晚上十一點半,所有打掃工作才全部完成。
餐廳的乳白色大理石地磚光亮如鏡,餐桌擺放回原位,整潔幹淨。明早再往花瓶裏插上每日運來的鮮花,就能抹去所有昨夜紙醉金迷的痕跡。
優雅,高貴,精致,是這家人均消費上千的Clairdelune餐廳的服務标準。每個服務生必須衣着得體,時刻保持微笑,語氣恭敬,仿佛素質極高的私人管家。
但脫下統一筆挺的制服三件套,這些服務生大多連餐廳名字的意思都不知道。
“操,今天股票又跌了。”更衣室裏,陳興抽着煙罵罵咧咧,“還好就買了一萬。”
“早就說你買的那支不行。”
“你買的啥啊?”
“萬納影業,最近不是有部大片上映麽,爆火,股票飛漲。”
“真假,我現在買還來得及嗎?”
安嘉月靠着更衣櫃,刷着近期的新片資訊,聞到煙味,轉頭厭惡地皺了皺鼻子。
更衣室裏的員工一個接着一個離開,直到沒人了,他擡起頭,環顧一圈後,打開櫃門,開始脫制服。
先從胸口馬甲裏取出那幾張塞進去的鈔票和名片,接着是襯衫袖子、西褲口袋、皮鞋裏面……從頭到腳換完自己的衣服後,更衣櫃的隔層架上多了一沓新的鈔票和幾張購物卡。
現金總計兩千八,卡的面值總計一千五。
四千三,這是他今天一天的小費收入。
要不是有幾筆小費是在其他服務生眼皮底下收的,瞞不過去,他原本還能多藏一點。
“便宜他們了。”
花一千二請這群嫉妒心作祟的同事吃飯,想想都覺得肉疼。
“嘉月,你還沒走啊?”更衣室又來了人。
“嗯,正要走呢。”安嘉月迅速把錢塞進背包,轉頭微笑,“婷姐,我看這兒有點亂,稍微收拾了下,耽誤關店時間了,不好意思啊,我馬上就走。”
孫婷婷是這家餐廳的領班,為人嚴苛能幹,很受經理器重。
“替他們收拾幹什麽,你啊,就是太善良,容易被人欺負……這什麽味兒?有人抽煙?”
餐廳沒規定員工更衣室不能抽煙,但孫婷婷個人認為,這麽高雅的餐廳裏,不應該出現一絲煙味。
“啊……我勸過,說婷姐你不喜歡煙味,但今天小陳哥實在太累了,就抽了一根,想放松放松,婷姐你也別怪他,我開窗通通風,保證明天沒煙味了。”安嘉月說完,立刻去開了窗,冷風一吹,輕聲打了個噴嚏。
孫婷婷颦眉:“算了算了,你別凍着自己,關上吧,明天下了班我讓他留下,把更衣室打掃幹淨再走,真是的……要抽不會走兩步去後門那兒抽嗎?誰不累啊?我看你比他勤快多了,他就是懶。”
安嘉月搖頭:“沒有沒有,都是我應該做的。那我先回去啦婷姐,明天一早有課。”
孫婷婷颔首,語氣放柔了:“辛苦了,回去早點休息,如果學校裏的課有沖突,別不好意思說,姐給你調班,你才剛上大一,還是要以學習為重。”
“嗯,謝謝婷姐。”安嘉月知道她只是說說,領導慣用的懷柔手段,真要請假,板起臉比誰都快,他沒往心裏去。
要是錢夠花,誰願意出來打工。
出了餐廳,跨上自己的單車,安嘉月蹬下踏板,迎着夜風駛入昏暗月色。
二月末的冬季深夜,路上幾乎沒人,市中心的街道還算燈火明亮,但過了十幾條街,拐個彎,燈光數量便急劇下降。
繁華奢靡被甩在身後,迎面而來的才是這個城市最真實的樣貌。
一片年代久遠的老房子,最高不超過四層,青磚泥瓦,紅窗木門。牆皮飽受風吹雨打,已經褪色脫落,鐵制的樓棟號牌懸在每棟樓的門口,鏽跡斑斑。
無一不彰顯着這地方的歷史悠久,無一不透露着這裏居民的經濟水平。
安嘉月騎車熟練地穿過狹窄的弄堂,在一棟三層老樓前停下,鎖上自行車,往裏走。
房子太老了,樓梯間又暗又潮,積澱着腐朽的歲月。家裏也好不到哪兒去,哪怕天天清掃,木地板依舊散發着一股黴味。
盡管條件差、不方便,但住在家裏能省下一學期五千的住宿費,也算值得。
端着架子伺候了一晚上的客人,安嘉月累得腰酸背痛,只想早點洗澡睡覺,可惜天不遂人願,剛躺下,來了個電話:
“嘉月,這周末有空嗎?帶你去一家新評上的米其林。”
來電人是他一位大四的學長,叫徐輝,典型花天酒地的富二代,新生入校的時候接待了他,以公事為由要了他的號碼,據說家裏在娛樂圈有點背景,跟影視界的大佬沾親帶故,他就給了。剛開學那陣子追他追得很猛,砸錢砸禮物,他照單全收,但沒給對方嘗到什麽甜頭,漸漸地就沒聲了,結果剛消停一個多月又來騷擾。
安嘉月躺着回複:“徐哥,我周末要打工,哪像你這麽潇灑呀。”
“打什麽工,浪費時間。”徐輝迅速轉帳一千,“買你周六一天,夠了吧?”
就這點錢還想買他一天。
安嘉月沒點收款:“你這什麽意思啊,搞得像交易一樣,快收回去,我要生氣了,我們之間還需要來這一套嗎?”
“哎喲別生氣,不是交易,是我冒昧了,這錢就當給你賠禮道歉,還有你賞臉出來吃飯的報答,行嗎?收下吧。”
“那也不行,我這周末不一定有空,萬一來不成呢?”
“好吧,如果實在沒空,就當你跟我聊天的報答,以後再約。”
安嘉月驚訝:“徐哥,你也太大方了吧,一千塊給着玩啊?跟我聊天哪兒值這麽多。”
徐輝的虛榮心似乎得到了極大的滿足:“哥覺得值就值,你快收下。”
“好吧……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謝謝你啦徐哥。”
收完款,安嘉月切出聊天界面,前往某寶購物車,手指在手機屏幕上滑動,選中十幾樣商品,下單、付錢、等待發貨。
一千塊轉眼間花得一分不剩。
這樣的行為算騙人嗎?或許吧,但第一次被騙,是騙子的不對。
第二次被騙,就是受騙的人傻了。
像徐輝這樣被騙數十次還心甘情願當冤大頭的人該叫什麽?
安嘉月翻過身趴在床上,晃着腿想了會兒。
大概叫男人吧。
作者有話說:
猜猜嘉月是簡介裏的小騙子還是大騙子?
(《騙子》,一部犯罪劇情片,主角專騙騙子,很有頭腦,毫無道德性,以騙來懲罰騙子。引用臺詞原句:第一次被騙,是騙子的不對。
第二次被騙,就是受騙的人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