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壁花少年》
學校的作業永無止境,上出戲剛登臺演完沒多久,新一輪作業又來了。
這次的劇本是高老師的好友——戲文系的編劇老師原創的,民國背景,講述一個大家族在亂世中由盛至衰的故事,學生飾演家族鼎盛時期的一段日常劇情。
難度原本不高,但,一天不折騰學生就渾身不舒服的高老師喪心病狂地加了個奇葩要求:
——全員反串。
轉眼間将正劇變成了喜劇。
“旗袍我怎麽穿得上啊……”魏武犯難道。他一米八多的高個,身材魁梧,一張正直方剛的國字臉,是個演話劇的好料,但絕不是穿旗袍的好料。
安嘉月跟大家一塊兒圍成圈,坐在練功房的木地板上,盡力笑得不失禮貌:“你可以定制大碼的。”
其他幾個同組的男生也很愁,高老師說這麽要求是為了考驗他們對不同角色的把控,女生要演出男人味,不能讓人覺得是女生。男生則要演出女人味,不能讓人覺得是男生。
作為預備演員,反串是很常見的要求,但把一米八的健壯身軀塞進貼身緊窄的旗袍裏,露出兩條強健的胳膊和毛密如林的小腿,怎麽可能看不出是個男的?
安嘉月趁着他們吐槽,掃視了一圈這次重新抽簽分組後的新隊友。
除了入學時第二名的戴琳之外,沒有實力強勁的對手。
這次的劇本不像上次的《無人生還》那樣臺詞較為平均,有一對男女主,當然也要反串,一會兒要組內投票選出兩位主演。
能從幾千名考生中脫穎而出考入全國頂尖表演系的,自然都是不懼怕挑戰的。魏武吐槽歸吐槽,率先站起來發表了拉票宣言:“雖然我形象不适合,但我覺得我當女主肯定很吸睛,有反差才有看點嘛,你們想,別的組都找纖瘦的男生演女主,我們組卻是個壯漢,是不是很特別?是不是很刺激?老師一定對我們組印象深刻。”
戴琳笑了:“印象分很多種,萬一留下的是不良印象怎麽辦?”
其他人也笑:“就是啊,不走尋常路的風險太大了。”
“不如你來一段給我們看看感覺?”
Advertisement
“來就來!”魏武放出豪言,暫時下場,準備個人表演。
安嘉月下一個被拱起來,站在圓圈中央,有點不好意思:“其實我覺得魏武的提議很有道理,但是吧,不想當主演的演員不是好演員,所以我也給大家表演一段,希望大家投我,也歡迎批評指導。”
戴琳:“我們哪兒有資格批評你,向你學習還差不多。”
她說這話時語氣随性大方,不像包蓉那樣陰陽怪氣,聽得出是真心誇獎。安嘉月與她接觸不多,沒什麽過節,聽見後謙虛地對她笑了笑:“不敢當不敢當。”
有人說:“嘉月,那你也去準備一下吧。”
“不用,我直接演好了,速戰速決。”安嘉月邊說邊脫了厚外套和毛衣,上身只穿着薄薄的修身打底。
清瘦卻不柔弱的身材,骨架偏小,腰細得一條手臂就能合圍。
“嘉月……你這是幹嘛?”
“為了貼近旗袍修身的感覺,不好意思,辣大家眼睛了。”
與其說是辣眼,不如說是養眼。
排練室裏其他小組的人也往這兒偷瞄。
安嘉月毫不在意,他向來放得開,立即進入角色:一條手臂橫在胸前,另條手臂豎起撐在上面,兩根手指抵唇,假裝抽煙。同時右胯稍提,邁出小半步,斜斜地支着身子,擡起下巴看人,一副高傲不屑的模樣。
“你們這群貨色……也好意思在我面前争奇鬥豔?”慵懶的嗓音含着譏诮,安嘉月半眯的眼中風韻流轉,眼下淚痣勾人心弦。
一時竟不知是在念臺詞,還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一段熟練的臺詞過後,他當之無愧地被推選為了女主,魏武甚至沒好意思演。
“差點就自取其辱了,嘉月,你太厲害了,我連臺詞都沒看全,你已經背下來了?”
“就這一段而已,表演前速記了會兒,你也可以的。”
魏武真信了,覺得自己大概是不夠努力,于是等組內選完男主分配完剩餘角色後,立即回去狂背臺詞。
一個晚上後,他終于……意識到安嘉月只是安慰他罷了。
學校作業步入正軌,周末空閑時間也被占據得滿滿當當。但沒有賀辰的日子,總覺得時間過得特別慢。
又是一個周六,朱興磊照常去電影學院門口賣燒餅,出門前來敲門,問安嘉月要不要一起去。
安嘉月頭痛得要死,賴在床上起不來,隔着門回絕了。
昨晚有個客人在他的推銷下點了瓶酒,非要拉着他一起喝,孫婷婷過來協調也沒用,最後為了安撫客人情緒,他只能喝了,還是瓶高濃度的烈酒,一杯下肚,空空如也的胃裏火辣辣地燒,頭昏腦漲直犯惡心,回來吐了半宿,萎靡不振。
有些來高檔餐廳消費的有錢人,素質差得還不如去朱興磊攤位那兒買燒餅的大爺大媽。
朱興磊獨自走了,安嘉月正想再睡個回籠覺,手機卻響了。他郁悶地一蹬被子,看都不看,沒好氣地接起來:“喂,誰啊?”
那頭頓了頓:“嘉月,是我。”
安嘉月倏然睜眼,精神一振,立即咳了幾聲清嗓:“賀先生!怎麽有空給我打電話了?”
“我快到霍比屯了,想開個視頻給你看。”賀辰說,“你好像不舒服?不然我還是拍照發你吧。”
“沒事沒事!你開好了。”安嘉月邊說邊爬起來,拉上窗簾,遮擋光線,以防賀辰看見他憔悴的臉色。
剛躺回床上,賀辰就發來了視頻邀請,他按下接通。
手機網絡有點差,黑屏了幾秒,緊接着,一張熟悉又陌生的男人臉龐躍上屏幕。
安嘉月一愣,緊接着倒抽一口氣,心跳漏了好幾拍。
賀辰剪短了那頭雜草似的頭發,此刻全被風吹到了腦後,硬朗深刻的輪廓一覽無餘。背後是廣袤的藍天,以及與藍天接壤的茵茵牧場。
美不勝收。
唯一可惜的是,那副爺爺輩老土眼鏡又擋住了那雙深邃的眼。
“賀先生,今天怎麽沒戴隐形?”
“這裏風太大,戴隐形不舒服。”賀辰推了推眼鏡,“框架不好看?”
安嘉月端詳片刻:“你可以換一副銀邊的,一定很帥,電影裏不是有很多高智商反派戴那種眼鏡嘛,我覺得特別有魅力。”
“是嗎。”賀辰看着他,“你的黑框眼鏡也不錯。”
安嘉月莫名:“我哪有黑框……啊!”
他立即拉上被子遮住半張臉,只露出眼睛:“你笑話我……有這麽明顯?”
“嗯,黑眼圈這麽重,嗓子這麽啞,昨晚幹什麽了?”
這話有幾分質問的意味,安嘉月怕他又誤會,老老實實全說了,包括昨晚那個老男人如何摸他的手和屁股,如何把酒故意撒到他胸前,又如何在他不願喝第二杯時,将整瓶酒澆到他頭上。
視頻裏的賀辰靜靜地聽着,若不是頭發在飄揚,還以為畫面卡住了。
“……所以昨晚就沒睡好。”安嘉月總結道,“不過服務行業嘛,總會遇到一些奇葩客人,正常的,忍一忍就過去了。”
“你經常遇到這種事嗎?”
安嘉月回憶了會兒:“也不經常,摸手的比較多,潑酒的就遇到過這一個。”
但潑其他東西的倒是遇到過不少。
主要集中于高二時代,那時候他剛長開,個子猛蹿,在女生眼裏突然就從鄰家弟弟變成了令人臉紅心跳的校草,收獲了不少芳心。
也遭到了不少嫉妒鄙夷。
部分厭惡他的男生往他身上潑灑過水、可樂、牛奶,甚至撒過尿。
有一次,他在放學路上被兩個同年級的男生不容分說地架走,拖到了學校最偏僻的廁所裏,起因是他“搶走了”對方喜歡的女生。
他連那女生的名字都沒聽過,就平白無故挨了一頓揍,還惹來一身騷。
直到深夜學校保安來巡視,他才得以從上了鎖的廁所中逃脫。期間他把身上的校服摁在水池裏洗了又洗,尿騷味依舊臭不可聞,最後扔進了垃圾桶。
第二天,那兩個男生在放學路上被人堵在巷子裏痛揍了一頓,據說還被勒索了五百塊錢。
當晚,安嘉月請朱興磊和另個樓裏的鄰居大哥下了小館子,飯錢一百。又過了幾天,他有了一身新校服,四百塊買的。
報仇雪恨的快感令人神清氣爽,但他總不能每次都靠朱興磊。朱興磊有自己的生意要照顧,有自己的父母要贍養,以後還會有自己珍愛的人,他不能總打擾朱興磊平凡而美好的人生。
他要有更多能力自保。
那次之後,他産生了報電影學院的念頭。盡管他不能決定自己的出身,但至少他能決定自己想要成為一個什麽樣的人。
一個不會被欺負、起碼不會那麽輕易就被欺負的人。
“放心啦,賀先生,這些小事對我來說不痛不癢。”他不想玷污了此刻這麽美的風景,略過這些惡心事不提。
賀辰的目光在鏡片後微微閃動,突然說:“嘉月,辭了餐廳的工作吧。”
安嘉月一愣:“為什麽?我說了,這樣的客人是少數。”
“你現在該做的是打磨你的演技,沉澱你浮躁的心态。”賀辰的聲音在獵獵風聲中格外嚴肅,“而不是急着賺錢,周旋于形形色色的客人之間,沾染一身世俗風塵,浪費你的天賦、你的靈氣。”
安嘉月窩在被子裏,怔了半天。
怔完之後,心口泛上細細密密的疼。
“賀先生,我以為你會心疼我來着。”他藏在被子下的嘴難過地撇了撇,“你怎麽還教訓我呀……什麽叫‘周旋于客人之間,沾染一身世俗風塵”?說得好像我是出來賣的……”
“我沒有那個意思,只是希望你能變得更好。”
“你嫌我現在不夠好?我早就說過我沒你想的那麽好了,我很世俗,就是喜歡賺錢,有錯嗎?”安嘉月有點生氣了,“你沒吃過我吃的苦,就不要高高在上地批判我,實在看不慣的話,你給我發工資,把我帶回家養着啊。”
賀辰停住了腳步,輕聲嘆息:“別鬧。”
“誰跟你鬧了,我認真的,難道你沒想過把我帶回家嗎?”
賀辰神色遲疑了一瞬。
這一瞬足以令人心碎。
安嘉月嘴一扁,眼淚立刻湧上了眼眶,在不争氣地流出來之前,他單方面結束了視頻通話,亮着屏的手機被扔到枕頭邊。
糟糕透頂。
他們确實還沒交往到見家長的地步,現在說這這些話或許會惹人嫌。但他都已經想到了,年長他許多歲、理應比他更成熟的賀辰卻沒想到,這種不對等令他失望憤怒。
如果可以,他想把手插進屏幕,攥過賀辰的領子,大罵一頓:好意思教訓我,你以為自己多完美?總是一副讨厭的有錢人姿态,打扮這麽土,磨磨叽叽到現在都不表白,連我們的未來都沒考慮過……這麽多缺點。
可我還不是一樣喜歡你。
作者有話說:
注意月月提的打扮小建議,重看第一章 有驚喜???
(《壁花少年》,講青春期男孩的成長困惑,EzraMiller演的同性戀男孩特別蘇。引用臺詞原句:你無法決定你的出身,但你可以決定自己成為什麽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