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阚聞蕭忙伸手去接,卻還是晚了一步,銀質的面具落在地上,與地面相撞,發出沉悶的聲響。
這聲音仿佛是按下開關的按鈕,周圍瞬間由安靜變得喧嚣。
“這,阚小友的容貌是怎麽回事兒?”
“怪不得一直帶着面具。”
“簡長老不是最不喜貌醜之人嗎?竟會收他為徒。”
“……”
阚聞蕭只覺得周圍的議論聲越來越大,那些聲音仿佛活的一樣,拼命想要鑽進他的腦子裏。
腦袋沉重的根本不敢擡起。
他不敢去看簡修蘊。
他給簡修蘊丢人了,他是不是又該不要他了?
手掌上的傷還未處理,血汩汩地流,可是他竟不覺得疼。
只是覺得冷,似乎流出的血把他身上的熱量也一并帶走了。
正茫茫然不知所措之時,他的視野中突然出現了一抹白色,是簡修蘊的衣擺。
寬大的袖擺随着他的動作擡起,露出清瘦白淨的手腕和修長的手指,然後那雙手伸過來,輕輕地握住了他的手。
看着那雙瑩白的手因他而染上污濁的血,阚聞蕭只覺得渾身上下的血液都在這一刻停滞。
他慌亂地向後退了一步,想抽出自己的手,卻沒有得逞。
Advertisement
簡修蘊用力握住了他,另一只手拿着一塊白色的方帕,不由分說地按在了他的手上,纏裹了一圈,暫時止住了血。
“擡起頭來。”簡修蘊說道。
阚聞蕭照做,僵硬着脖子一點點把頭擡起,看着面前的人。
他的臉上并沒有他過去無比熟悉的嫌棄與厭惡,而是帶着驕傲的笑,沖郁懷恩催促道:“郁掌門,快把獎頒一下,我徒弟受傷了,我急着帶他去包紮。”
郁懷恩挑了挑眉,眼含戲谑,卻沒有說什麽,只是捧着一個木制的盒子走到阚聞蕭面前遞給了他,道:“恭喜。”
阚聞蕭夢游一般接過,連句謝都忘了說。
郁懷恩也不在意,對簡修蘊說道:“我這就派人去請大夫。”
“不用了,我幫他包紮就行。”簡修蘊說完,俯身撿起阚聞蕭落在地上的面具,便牽着他還算完好的那只手匆匆離去。
任誰看來,都會覺得他是一個擔心徒弟傷勢的好師父。
其實,并不是。
看到阚聞蕭面具落地那一刻,簡修蘊覺得自己一口氣差點沒提上去。
今天過後,整個修真界都會知道他簡修蘊有一個醜八怪徒弟。
一想到簡修蘊這麽美好的字眼從今以後要和醜八怪徒弟這幾個字聯系在一起,他就恨不得當場離開,然後和阚聞蕭就此別過,老死不相往來。
但也只是想想,他還真不敢那麽做。
要是他真的不管甩手就走,說不定這件事兒就成了阚聞蕭心裏的一根刺,等他将來統一修真界後再把他關地牢裏折磨一遍。
所以他咬着牙強壓下心中的惱火,面上還得裝的一派平靜,起身向擂臺走去。
這一路他走的無比艱難,周圍的目光或好奇,或打量,或嘲笑,全都如山一般壓在了他的身上,讓他有些喘不過氣。
但他只能裝的風輕雲淡,毫不在意。
等他走到擂臺上,就見阚聞蕭垂着頭失魂落魄地站在那裏,看起來比他還委屈。
簡修蘊在心裏悠悠嘆氣,面上卻是一派關切,開始安撫阚聞蕭,讓郁懷恩趕快頒獎,然後拉着他趕快逃離這個是非之地。
這一路簡修蘊都走的心不在焉,等到了清竹院才發現自己竟牽着阚聞蕭的手牽了一路。
而阚聞蕭安靜地跟在他身後任他牽着。
眼睛濕漉漉地看着他,像只找到主人的小狗。
“師尊……”
簡修蘊現在并不想聽見他的聲音,所以他剛開口就打斷了他,“坐下。”
說着松開了他的手,把他按到椅子上,自己則從乾坤儲物袋中拿出紗布和藥準備給他包紮。
“手伸出來。”簡修蘊說道。
阚聞蕭聞言,乖乖地伸出了左手。
簡修蘊看去,剛剛包在上面的方帕已經被血浸透,可見傷勢之重,他看着都有些心驚。
簡修蘊小心地開始解他手上的方帕。
有些地方與皮肉沾着,他一碰,阚聞蕭的手便忍不住瑟縮,但一聲疼都沒有喊過。
終于,方帕被取了下來,露出了掌心的傷處。
只見他的手掌被劍割開長長一道,深可見骨。
簡修蘊拿着握着紗布的手顫了一下,擡頭望向他,小心地問道:“疼嗎?”
說完,才發現自己說了一句廢話。
心中剛剛升起的怨氣因這駭人的傷勢平息了一些,簡修蘊忍不住教訓他,“一個小小的比試而已,哪裏需要這麽拼命,就算進不了三甲我也不會怪你,更何況你當時已經是第二了,何必把自己弄成這樣?”
阚聞蕭的聲音很幹,每一個字似乎都是用力擠出來的,“師尊帶我出來,他們都知道我是你的徒弟,我不想丢師尊的臉。”
簡修蘊愣了一下,剛剛覺得丢臉的心思,突然淡了。
房間裏安靜了下來,這樣的氣氛很适合抒情,但簡修蘊實在張不開口,幹咳一聲,轉移了話題。
“對了,我忘了,得先用酒消毒。”
他說着,在乾坤儲物袋中翻找了起來,袖子揮動間,雪榕香突然鑽了出來。
“哥哥,你怎麽受傷了?”它落在了阚聞蕭左手的手腕上,頗為驚訝地問道。
但不知道為何,簡修蘊從裏面聽出了一絲隐隐的開心。
“比試的時候不小心傷到的。”阚聞蕭說着,伸手戳了戳它的花瓣。
“流了好多血呀。”雪榕香的聲音中滿是心疼。
雪榕香沒安好心的感覺在簡修蘊的心中愈加強烈。
果然,接着就聽它說道:“我可以喝一口嗎?”
簡修蘊聞言,一把将它揪下來扔到了桌上,問道:“你是蚊子嗎?”
雪榕香搖了搖頭,語氣中滿是委屈,“我不是,我就是餓了嘛,哥哥的血好香。”
簡修蘊瞥了它一眼,沒再理會。
阚聞蕭倒是不在意,看着自己滿手的血好脾氣地說道:“師尊,反正流了這麽多,分它幾口也不算浪費。”
雪榕香一聽,也不等簡修蘊說話便高興地跳到他的手腕上打了個滾,一個勁兒地說道:“謝謝哥哥,我最愛哥哥了,哥哥萬歲。”
簡修蘊看着它狗腿谄媚的模樣,笑罵道:“馬屁花。”
雪榕香沖他哼了一聲,然後落到阚聞蕭的手心用花瓣輕輕碰了碰,很快那一小片地方的血便沒了,露出了一小塊皮膚。
仿佛真的在喝一樣。
雪榕香喝完,滿意地打了個飽嗝,不知是不是錯覺,簡修蘊覺得它似乎長大了一些。
雪榕香喝完血之後便心滿意足地跑回了他袖子裏。
簡修蘊則開始為阚聞蕭處理傷口。
簡修蘊取了一瓶酒慢慢倒在他傷口處消毒。
這滋味并不好受,饒是阚聞蕭也沒忍住悶哼了一聲。
簡修蘊立刻停了下來。
一邊看着他的神色,一邊解釋道:“消毒,我可不是在故意整你。”
阚聞蕭點了點頭,眼中的痛意轉瞬即逝,随即被一片溫柔代替,“我知道,師尊,你繼續吧。”
簡修蘊這才繼續下去。
将阚聞蕭的手包紮好那一刻,簡修蘊長舒了一口氣,手心濕漉漉的,他這才發現自己居然出了汗。
原本白皙的手指此時沾滿了血,看起來有些滲人。
簡修蘊忙起身,在盤匜裏清洗了一下。
洗完回來,才發現阚聞蕭的臉上手上不是血就是土,于是又接了一盆水,在他對面坐下。
然後阚聞蕭就看見簡修蘊無比自然地擰了帕子,向他伸了過來。
他的耳尖瞬間紅了。
“我,我自己來。”阚聞蕭說着,伸手想要接過帕子,卻被簡修蘊一把躲開。
“你的手現在不能濕水,還是我來吧。”
說着,為他擦拭了起來。
還沒擦幾下,就見阚聞蕭從臉紅到了脖子。
簡修蘊一愣,說道:“這有什麽不好意思的,我之前受傷,你不也照顧過我。”
“嗯。”阚聞蕭佯裝平靜地點了點頭,眼中閃過一絲慌亂。
簡修蘊笑了一聲,繼續幫他擦拭起來。
弄好之後,簡修蘊讓他上床好好休息,自己則拿了那張銀面具向外走去。
阚聞蕭有些詫異地問道:“師尊,你拿面具做什麽?”
簡修蘊身形頓了一下,回過頭來,對他說道:“扔了。”
阚聞蕭更加驚訝,“為什麽?”
簡修蘊的目光落在他的臉上,又迅速劃過,眸子半垂,似乎在躲避什麽,“因為不需要了。”
他頓了一會兒,才擡起頭,望着他的眸子,遲疑地說道:“聞蕭,我這次帶你來就是為了告訴他們,你是我的徒弟,無論怎樣的你,都是我簡修蘊的徒弟,這一點不會因為你臉上有沒有傷而改變。”
阚聞蕭坐在床上,目光由茫然轉到驚訝,随即眼眶一點點紅了,就像胭脂落進水裏,漸漸暈染開來。
他咬着牙,嘴唇微微顫抖,似乎想說什麽,但張了張嘴,卻什麽也沒說出來。
“嗯。”半晌,阚聞蕭終于用嗓子擠出了一聲回應。
簡修蘊見他信了,心裏松了一口氣,語氣也松快了許多,“你好好休息,為師去去就回。”
“好。”阚聞蕭立刻聽話地躺了下去,閉上了眼睛。
簡修蘊這才出了門。
一踏出去,他握着面具的手便驟然收緊,眼中閃過一絲怒意,大步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