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月牙村

翌日一早, 謝承允便去了城郊軍營。

雲州城郊常年駐紮着五萬大軍,謝承允離開上京前命韓侖又率領五千精兵繞行南下,算着時日應也快到了。

謝承允坐在營帳中, 看着雲州邊境布防圖,以及各個崗哨傳回的消息。現下南夷尚未有所行動,不過據探子傳回的消息, 南夷皇帝已病入膏肓,大皇子已然把持朝政和兵權,且繼位在即,依照他往日的行事作風, 待他繼位後,兩國間恐怕免不了會有一戰。

眼下南夷并無異動,那麽勢必是想等到上京風雲攪亂之後再有所行動。也好,且順着他意, 給他點甜頭嘗嘗先, 謝承允的目光從地圖上的雲州邊境轉移到緊鄰邊境的南夷辘州, 到時再殺他個措手不及便是。

張岳昨日已來到軍營中,此時聽聞王爺已到便前來禀報。

“禀王爺, 據探子回報的消息,南夷近些時日并無異動, ”張岳道,“還有, 南夷大皇子麾下那位名喚謀士魏擇眼下已離開元州, 一路直奔雲州而來,而他手下的一名随從卻擇路去了青州。”

青州,可不就是安陽王的老巢嗎,謝承允眼波微動:“先別動他, 叫暗衛盯緊魏擇,另外安陽王府那邊也盯好了,但是別打草驚蛇,讓他們好好見上一面。”

“還有,傳令下去,各崗哨日夜盯防,不得懈怠。”

“是。”

王府中,暮語從随行包袱裏掏出了七千五百兩銀票,厚厚一疊,這是她離開上京前特回侯府取的,為的就是南下雲州之時,可以有機會去一趟月牙村,好将這些銀票分發給村民們。

正在房中數着銀票的暮語,聽到叩門聲,随手将銀票藏在枕頭下,便匆忙跑過去開門,門外是一身素衣打扮的暮遙。暮語覺得近來暮遙似乎變了不少,不僅是衣着打扮上的改變,還有言行舉止間,似乎都與之前有所不同了。

“我可以進去嗎?”暮遙問道。

“當然可以。”暮語側了側身子,讓出條道讓暮遙進來。

“今早我抽空去外頭轉了轉,覺得雲州山清水秀,風景宜人,”暮遙頓了頓,想到暮語必是聽不出她想問什麽,只咬了咬唇,主動繼續問道,“不知妹妹從前,和月娘,是住在何處?”

這是暮遙第一次主動提起月娘的名字,暮語愣了愣神道:“月牙村,從雲州城往南再行十幾裏便是了。”

月牙村,這個名字真好聽,暮遙想着,又吞吞吐吐道:“那……妹妹近日可想去月牙村看看?”

“姐姐怎知我要去的,待我準備好東西,便回去一趟,姐姐可想與我一同前往?”

“嗯。”暮遙點頭,而後眼角不經意間瞥見暮語剛才藏在枕頭下的銀票,心下立即明白了幾分。暮語的性子她是知道的,不愛胭脂水粉、錦衣緞袍,只愛金銀珠寶,最愛還是可方便攜帶的銀票。她能這般将自己的銀票全數贈予月牙村的村民,可見他們感情之深。

傍晚時分,謝承允從營中回府,用過晚飯後,便回了房中看書。暮語則一直坐在床邊神神秘秘地不知在數些什麽。

“夫君,我們還要在雲州待上多久呢?”暮語終于數完她的那疊銀票,又拿袋子裝好,便坐到謝承允身邊詢問道。

“短則十日,長則月餘”謝承允放下手中書冊,看向暮語,“怎麽?可是想回上京了?”

暮語搖頭:“那我可以回月牙村看看嗎?”

“自然可以,屆時我讓紫陌同你去便是。”

一聽紫陌,暮語就頭大,于是便拽着謝承允的袖子撒嬌道:“夫君不陪我一起去嗎?”

謝承允想近來軍中無事,便說道:“也好,那麽明日我便抽空同你一道前往。”

“夫君真好。”暮語忍不住往謝承允懷裏蹭了蹭。

對于暮語的主動投懷送抱,謝承允一直都很受用,便伸手攬着她的腰肢,任由她在自己懷裏耍賴磨蹭,慢慢地,謝承允又撫上她的小臉用指腹輕輕摩挲,一時氣氛旎漪,似乎便想要更多。

“今日不行,小日子來了。”暮語倚在他脖頸間呢喃道。

“你最近的小日子似乎比之前準了?”謝承允停下動作問道。

“夫君怎麽知道?”暮語詫異。

謝承允:“……”

只怪本王記憶力太好了。

不僅如此,謝承允還記得暮語的小日子一向不準。上次她在英國公府落水後,宮中太醫把脈後便說,暮語幼時有些營養不良,加上上京冬日天氣嚴寒,這些對她的身子,特別是孕育一事都會有所影響。

可這些事也急不得,只能慢慢用藥調理,驅寒保暖。如今暮語身在雲州,天暖氣清,心情放松,或許對她的身子恢複有助益。

謝承允對子嗣一事也并不着急,當時只留了個心眼,并未與暮語多說。

好在以暮語的腦瓜子,看不出端倪,也全然不知先前太醫所言,只往他懷裏縮了縮,謝承允也極其配合地攬着她的後腰,幫她取暖。之後又在她耳邊輕問:“你這樣明日還能去月牙村嗎?”

“自是可以,”暮語立馬挺直腰杆道,“我哪有那麽弱,剛才那些都是為了讓夫君明日同我一起去月牙村才裝的。”

謝承允:“……真是難為你煞費苦心了。”

翌日一早,暮語便立即恢複了她從前元氣滿滿的狀态,且還起了個大早,謝承允原本想帶她騎馬前往,知道她身子不方便,便又命人備了輛馬車。

暮遙原本也想一同前往,見到南安王一臉厲色地看着自己,不管雲州的百姓将南安王說得如何高大英明,暮遙都對他有種天然的害怕,下意識膽怯地後退了幾步。

“姐姐,快上馬車吧。”

“我今日忽覺頭疼,還是改日再去吧,這是我的一點心意,”暮遙說着從袖裏拿出張銀票,交到暮語手中,正是她離開侯府前暮語給自己的那張,“這是我的一點心意,你幫我帶去可好?”

暮語看了眼手中略有些熟悉的銀票,點了點頭。

謝承允對暮遙的識趣還算滿意,只對暮語說:“日後讓張岳再抽空帶她去即可。”

馬車一路往南,暮語一路上興致都很高,一會兒撩起簾角往外張望,一會兒嘴裏輕輕哼着歌,沒多久便到了月牙村。

暮語離開這裏尚不到一年,月牙村也還是老樣子,沒什麽太大的變化,暮語跳下馬車,昨日剛下過雨,一股泥土的清新氣味撲鼻而來,很讓人心情愉悅。

暮語挽着謝承允的手臂,兩人慢慢往前走,邊走還邊介紹村子裏的一草一木。

“這棵樹是我十二歲那年種的,後來每年秋天都能結出好多果子。”

“這個秋千是我前年綁的,”暮語伸手拉了拉麻繩,還挺結實,便坐了上去,“夫君快幫我推一推。”

謝承允雖有些不願,但還是極其配合地上去推了暮語一把。

“高點,再高點。”暮語歡聲道。

“這不是小語嗎?”秋千旁走過一個農婦,手裏挎着竹籃,看向他們道。

“楊嬸!”暮語停下,喜出望外道。

“聽說你不是進京尋貴人去了嗎?怎麽還有空回月牙村來呀?”那個名叫楊嬸的農婦問道。

“是,是啊,貴人已經尋到了,我這次是特地帶我夫君回來給大家瞧瞧的。”暮語說着拉了拉謝承允的手臂上前介紹道,“這就是我夫君。”

“喲,長得真俊啊,”楊嬸上下打量了幾眼,誇贊道,“确實比村口的王二狗生的俊多了。”

強顏歡笑的謝承允:“……”

村口王二狗是誰?

“楊叔呢?”暮語又問。

“他上雲州城采辦貨物去了,現在收成好了,也不像從前那般年年征兵納稅了,我們總算能過上些舒坦日子了。”

“那小楊楊呢?”暮語又問道。

“她啊,同她阿爹一起上雲州城聽說書去了,聽說是出了個什麽新講書,關于南安王的。你知道,她從小就迷戀南安王殿下,這不,一聽說有了新講書,便急着趕去聽了。”

暮語無言地看了謝承允一眼。

正說着話,村裏又有幾名村民路過,紛紛朝這裏投來目光,看得出暮語從前在村裏還挺受歡迎,這會兒回來,大家心裏都想着念着她。

原本大夥兒确實是想來和暮語打招呼,再噓寒問暖一番的,但走近聽見楊嬸所說關于南安王的新講書,便立時轉了話題問道:“真的嗎?不知在哪家茶樓啊?”

“可不就是雲州城最繁華的那家聚軒樓。”

“我聽說除了講書,還出了新的話本呢,一本書愣是從一兩銀子炒到了十兩!”

“要說我那小女兒迷戀南安王殿下也不奇怪,我們雲州對虧了殿下才有今天,要是我再年輕個幾歲,也一準想嫁給他。”楊嬸說到此處還挺不好意思地捂嘴笑了起來。

“我兒年十四,也想去那興南軍中應征入伍,說要向王爺一般上陣殺敵,保家衛國。”

“當年要不是王爺,誰還有命活到今日呢?!”

衆人七嘴八舌地讨論起來,暮語拉着謝承允悄悄退至一旁,而後附在他耳邊低聲說道:“月牙村的人都很喜歡王爺呢,王爺高興嗎?”

謝承允臉上淡淡,心中确是喜悅的,不同于官場的阿谀奉承,這些來自最底層百姓才是最真心的誇贊。

“這些人和我一樣,許多都是當年的幸存者,視王爺為救命恩人,王爺所救的不僅是一個個人,更給了許多雲州百姓活下去的希望和勇氣。”

謝承允看着眼前這些再普通不過的農婦、村民,是萬千砂礫中毫不起眼的一顆砂石,也是他多年拼死保衛的大周子民。

這些年來,他久居上京,多數人稱其為煞神,敬而遠之,讓他差點忘了雲州還有這麽一群人正時刻惦念着他,真心仰慕他。從前的月牙村還歷歷在目,今日再來變化極大,謝承允看着眼前這些鮮活的生命,煥然一新的村莊,臉上露出從未有過的認真和欣慰之情。

“夫君,夫君看着月牙村如今的變化高興嗎?”暮語拉了拉他的手臂問道。

所以今日,暮語其實是特意帶他前來感受月牙村的變化,也順道讓他聽一聽來自最底層百姓的真實心聲,而非一味地是想自己陪着她。明明那日在茶樓聽人說書時還那般狂躁,今日暮語聽人說起那茶樓還笑得如此燦爛,當真是心大。

“自是高興,就比我們成婚那日略差了些而已。”謝承允目光灼灼地看向暮語道。

暮語沒想到他會如此回答,被這麽一看瞬間覺得面紅心跳加速。

近幾日,暮語總看謝承允早出晚歸,忙着軍中事務,她自是想為他做些什麽,可奈何自己愚笨,什麽也不會,便只想到了這個辦法,希望他能開心些、放松些。

那邊村民們還在熱火朝天地讨論着有關南安王之事,暮語拉着謝承允站到一旁:“夫君,我覺得我的銀票好像用不上了。”

“興建村莊街道一事自有官府會辦,你若有心可将這些銀票給我,自是比你胡亂送人來的好。這些村民有手有腳,能靠自己雙手創造出來的果實和財富才是最好的,而非施舍。”

“且眼下的雲州最需要的不是銀票,而是邊境安定,否則一旦戰事起,雲州乃至整個大周的百姓都會不得安生。”謝承允說時臉上流露出前所未有的認真和凝重,他自是想将戰事對百姓的傷害降到最低,這些事他無法同暮語說,只能是盡力而為了。

暮語點頭,這些道理沒有人能比她這個曾經歷過戰亂又僥幸活下來的人,能更有體會了。此時她好像又覺得夫君不止是她一個人的夫君,而是那個在雲州萬民敬仰的南安王殿下了。自己何其有幸,可以嫁給王爺,一直陪在他身邊。

“對了,還有個問題你得說清楚。”兩人在林蔭小道上走着,謝承允突然停下腳步,一臉嚴肅。

“啊?”暮語一臉不解地看着他。

“那村口的王二狗究竟是何人?”

暮語:“……”

王爺你畫風突變的是不是有點太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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