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陶管家從鎮國公府剛建好的那一年,便來府上領了職,負責府內各項事務。但最開始,梁輕剛被封鎮國公,在外頭很忙,在府內的時間反倒沒那麽多。

他每天會見很多人,但與誰都接觸的不深。再後來,梁輕性子親和柔軟了許多,陶管家心裏頭很高興,但在陶管家心上,對方還是冰清玉潔、不可冒犯的模樣。

頭一次見着梁輕會與人有這般親密的接觸,陶管家整個人都驚呆了,一時間竟然不知道是該先欣慰,還是将府上的規矩拿出來,抽打抽打蕭承衍,他逾矩的過分了。

但實在不怪蕭承衍,梁輕燒迷糊了有個毛病,喜歡抱別人。之前蕭承衍誤入梁輕房間時,便被他強行抓了手。

梁輕身上只穿了件薄薄的裏衣,離了被窩,容易受凍。蕭承衍伸手攬着對方單薄的背脊,将被衾拉上來蓋好,側眸看向趕來的衆人。

他以往總是淡漠的淺瞳裏壓着一層深邃的黑、以及霸道的威勢:“過來,診脈。”

明明他在府上的地位只是個奴籍,府醫好歹算是客卿,沒資格對府醫提出任何要求,但府醫卻在此時不敢有半點反駁。

府醫快步走上前,只見梁輕的發絲垂落,即便喝了口水,嘴唇也是幹而蒼白,面色更是,垂在床上的一只手細瘦無力,指尖圓潤,手心是一片滾燙溫度。

府醫細細探脈,蕭承衍一只手攬着梁輕的背脊,也坐在床邊,對方的頭靠着他,空着的手揪着蕭承衍胸口的衣服,不安地呢喃道:“很冷,好熱……”

蕭承衍探手摸了下他的額頭,道:“你發燒了,暫且忍一忍。”

他話還沒說完,忽然感覺胸口的力道消失了,蕭承衍低頭看了眼梁輕閉着眼的眸子,以及松開他垂落的手,心裏頓時一咯噔,頭一次眉眼間染了點戾氣,“他又怎麽了?”

他的語氣實在是不和善,府醫被吓得一哆嗦,差點給跪下來,道:“蕭公子,公爺可能是燒暈過去了,他發熱的嚴重,身體和精神撐不住,睡過去是好事。”

“我讓你現在暈過去,也是好事?”

府醫快哭了,不知道這尊大佛怎的如此兇神惡煞了起來,“蕭公子,公爺突然發病,小的、小的也……”

陶管家忙勸道:“蕭公子,公爺身體不好,以前也曾半夜發燒暈過去,情況看着兇險,實際上讓府醫抓緊治療便好,這位醫師是常住在府上的,斷然也做不出害公爺的事來。”

蕭承衍面色和緩了些,讓府醫下去開了藥方抓了藥,陶管家拿去煎藥。

不一會兒,繡繡便把熬好的藥端來了,蕭承衍沒什麽顧忌了,将梁輕抱起來,道:“你來喂他。”

繡繡個子太矮,要踩着椅子才能到梁輕的位置,不過她沒說什麽,蕭承衍穩穩端着藥碗,繡繡盛了一勺子,将藥吹涼了再喂給梁輕。

他們動作都小心極了,因而速度太慢了,藥剛喝了一半,就有些涼了。蕭承衍便只好讓陶管家再送一碗新的來。

等好不容易喂完了,都快要過醜時了,繡繡困的睜不開眼睛,回去睡覺了。陶管家端着藥碗出去了,房門緊緊閉着,地龍燒着,屋子裏很溫暖。

蕭承衍将紗帳放下來,正要抱着人放下去躺着,擡頭看見梁輕躺在自己懷裏,發絲垂落在肩頭,淡黃的蠟燭光将他蒼白的臉頰照的仿佛冷玉一般。

他睡着的時候,有種疏離感和安靜的感覺奇異般混雜在一起,讓蕭承衍陡然生出一絲大逆不道的想法來。

蕭承衍從來便是有膽子去做任何事的人。

他低下頭,忽然将梁輕嘴角邊沾染的那一滴藥湯給親去了。

蕭承衍心尖動了一下。

果然……很軟。

第二日沒有朝會,故而梁輕病倒的事還沒有傳出去,然而一大早,安定侯從心腹探子口裏知道了這件事。

“早上的時候,國公府還受理外頭的事。但是鎮國公确确實實是病倒了,一直沒有從房間裏出來。”

安定侯穿着常服,收斂氣勢的時候,依稀可見他的眉眼和鬓發的蒼老。

安定侯道:“我記着那年鎮國公剛被認回的時候,他身子骨還沒有這般差。怎麽受個風就病倒了?”

那探子道:“鎮國公自己說是自小過的艱難,身體弱,但這些年來鎮國公的身子漸漸變差了,也沒見好過。是不是真的有因果輪回之說,這些年做下的惡事、害死的人都回來報仇了?”

“不要胡言亂語。”安定侯嚴肅道,“別忘了,鎮國公後頭還有國師大人護着他。”

探子低頭不敢多言。

安定侯也摸不清宮裏那位神秘的國師的想法,但對方在南越的地位太過超然,安定侯不敢不敬重起來,因而對野心勃勃的梁輕,心裏也十分忌憚着。

安定侯道:“狩獵瘋馬奔襲案子,陛下查的如何了?”

探子道:“底下的人還在互相踢皮球,沒個敢做主的。陛下大發雷霆,也沒什麽辦法。”

安定侯冷笑了一下,似乎頗為不屑,但是沒敢說出一些議論皇帝的大不敬的話,他道:“去圍獵那邊挑個管事的出來,手腳幹淨點,送上去把這個案子結了。”

他主動要填平這個爛攤子,探子立馬發覺,這件事與安定侯脫不開關系。但探子不敢多問,領了命去辦事了。

實際上,這件事就是個烏龍。

安定侯早年征戰沙場,喜歡烈馬、跑得越快越好,然而到了圍獵中,那些馬匹被關着養久了,丢了野性,變得太乖順。

那匹馬是一匹新馬,安定侯的讓人給馬下點藥,第二日騎着便稍微有些興致。那藥用了對馬有一定傷害,不過安定侯沒想那麽多,也沒想到給下藥的人手抖了,給下多了。

于是弄了個意外的大事出來。

安定侯私下裏已經處理了經手那藥和知情的人,他将這件事給瞞下來,一個重要原因便是怕被鎮國公抓住把柄,借題發揮,惹得自己一身灰。

然而偏偏安定侯這麽一心思下來,倒讓整件事變得複雜了起來。

到了中午,昏睡了一整晚的梁輕才堪堪轉醒,不過他神思倦怠,醒了也沒什麽精神,只看到趴在他床沿的繡繡,低聲喚了一句。

繡繡醒了,面露驚喜,道:“我去叫陶爺爺和醫師大人……”

梁輕叫住她,嗓音幹啞道:“等一會兒,現在是何時了?”

“未時了。”

梁輕一怔,道:“我睡了這麽久?”

他全身上下軟綿綿的,大約是睡久了,使不上力氣,好在沒有晚上那般燒的難受了。

沒過一會兒,門開了,府醫和陶管家都過來了,連蕭承衍都跟在後面,臉色陰沉沉的。

梁輕診了脈,喝了點水和藥,依舊是精力不濟,還沒來得及問外邊怎麽樣了,扭頭又昏睡過去了。

蕭承衍的臉色沉的仿佛要滴水似的,整個國公府都沒個做主的人,府醫只好對蕭承衍說:“蕭公子,這許是受過的風寒積壓在體內,又恰逢勞累,此刻一放松下來,就爆發出來了。”

蕭承衍道:“怎麽治?”

府醫道:“公爺的身子需要慢慢調理。老夫昨晚下了一劑猛藥,往後這燒熱解了,再用藥膳慢慢溫養着身體,療程雖然會慢一些。”

蕭承衍明白了他的意思,道:“調理要多久?”

府醫道:“要看給公爺調理到什麽程度,短則半年,長則三四年。因着早年的事,公爺身體虧空的厲害,一時半會兒很難徹底好轉過來。”

他每說一句,蕭承衍眉頭便皺一點,他前世與梁輕是死敵,對方在他眼裏,只有死和活着兩種狀态,從未想過,對方的身體差到什麽地步,能活多久。

但是府醫的話,陶管家其實聽過很多次,梁輕的處境意味着很難心平氣和地休養着,所以府醫的要求很難做到。

蕭承衍心裏明白,一時間也沒說話。

陶管家細細看了看他,斟酌道:“蕭公子,外頭大理寺少卿,戶部那些個官員,還在外廳侯着呢。”

早上的時候便有官員來了,國公府上硬是沒有一個女眷,難為繡繡一個小姑娘撐着場子。

蕭承衍道:“告訴他們鎮國公病倒了,沒法見客……文書什麽的都留下來,稍後讓府上的幕僚過去……我等會兒也會去。”

戶部那些官員來的都是小事,主要是大理寺少卿邢遠都來了,估計有什麽要緊事。

蕭承衍繼續道:“還有,去查鎮國公這三日來的所有去過的地方,見過誰,去過哪裏,有沒有什麽跟往常不一樣的地方、吃過什麽東西。我暫且只想到這些,你先去安排。”

陶管家一邊應下一邊暗暗心驚,蕭承衍這幅模樣,一點都不像府邸一夜落魄、寄人籬下的模樣,頗有點反客為主的意味不說,竟然還是個能冷靜下來主事的。

深秋之後,冬天悄悄地來臨,南方的天氣不像北方那樣幹燥,然而那股寒氣卻随着暮色滲透在每一處。

梁輕屋裏的爐火稍稍熄了些,蕭承衍從書房裏出來,給梁輕的房間開了點小窗通了下風,讓人換了個新的火爐過來。

床上的厚厚的紗帳罩着,朦朦胧胧看見一個躺着的身影,悄無聲息似的。

蕭承衍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會兒。

他昨晚守了梁輕一夜,也想了半宿,想不通梁輕病倒,是自己不小心感染了風寒,還是皇帝對他産生了懷疑,暗中動了什麽手腳。

但是傷寒不會直接要人性命,皇帝沒必要就下個傷寒藥,打磨一下梁輕、讓他就吃個苦頭吧?

除去皇帝,其他人蕭承衍也有想過,但梁輕起先在朝中行事風格過于猖狂而肆無忌憚,樹敵過多,一時間也找不出是誰來。

陶管家那邊要查的還沒消息來,蕭承衍便過來繼續守着梁輕。

他熱了茶水,倒了一杯過去。因着梁輕昏迷不醒,府醫要每隔一段時間喂點水,以免過于幹渴傷身體。

蕭承衍将人扶起來,讓對方的腦袋靠在懷裏,将茶杯拿過來,正要喂水,卻見懷裏的人睫毛一眨,把臉撇過去了。

蕭承衍險些灑了茶盞裏的水,“……你醒了?”

梁輕怪尴尬地睜開眼,也沒什麽力氣起身,嗓音沙啞道:“你做什麽?”

蕭承衍:“喂你喝點水。”

梁輕眼皮一擡,将被蕭承衍捏着的手抽了回來,道:“好,那你扶我起來的時候捏了下我的腰,現在還抓着我的手,這是做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翻車了吧蕭蕭!

今天的我終于早了點,滴,晚安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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