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豆花飯

做完這些,浮丘才突然累得虛脫跪坐在地,滿身塵血,盡是煞氣。

家仇已報,為何卻并沒有覺得高興?

他疑惑地皺起了眉頭,難掩疲憊之色。轉瞬間又想起當時年幼,周圍血脈至親一個接一個地被殺,嬴家人嚣張跋扈,血色模糊了整個記憶。

他一個人被母親藏在草叢裏,而母親持劍向一個仇人沖去,那仇人冷笑一聲便拔劍,母親就好像是直直地撲到那一把劍上,身軀都被撕裂開。母親那有着黑長秀發的頭落在他前方不遠處,落到地上,還滴溜溜地轉了兩個圈。

而他只能趴在草叢中躲着,屏氣靜心,落淚都不敢出聲。

半生疲憊好像忽然就找到了宣洩口,他突然毫無預兆地仰起頭,那些疲憊頓時消散得一幹二淨,另有無盡殺氣在瞬間爆發出來,幾乎凝成實質,如芒銳利,如絲堅韌。

衆人均是一驚,明明這人修為不比他們高出多少,可覺察出他身上散發出的滔天詭異氣息,竟是讓人不由得害怕起來。

衆人下意識地避退開,留他一人孤零零地在原地。他恍然生出一種錯覺來,就仿佛又回到了當年,他獨自躲藏,看周圍人一個接一個地死去。

滿地死寂荒蕪,只剩他一個活着的生靈。

一直跟在後面的荀況,就在這時跑上了前來。

他雖經常抽風但腦袋還是好用的,看到這裏早就明白了個大概。多半是小野人打着自己的名號,在外面收買勢力,來對付嬴家。想來,那嬴家就是害得小野人家破人亡的仇家了。

哪裏還管得了別人會怎麽想,反正看到小野人那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就覺得胸口一陣悶痛。那家夥,不管手底下有多少小弟,成了什麽幫派組織實權在握者一樣的人物,始終……都還是個孩子啊。

就算浮丘,已經不再是當初被撿回來的那個小野人,那也永遠,都是他要護着寵着的小徒弟。

“還不快滾!”他一揮袖子,頓時卷起一陣狂風把周圍其他人都趕走,便只剩下了他們而人。然後心疼地把小徒弟攬在懷裏,想要柔聲哄着叫他安心。

然而,無奈平日裏嘴欠慣了,說出來的卻又是“你當初說不願牽扯為師,入到這因果中去,而今卻又打着為師的名號招攬幫手,這二者有什麽區別。”

話一出口,就聽到小徒弟呼吸一滞。

荀況後悔不疊,可說出的話,已然無法改口。

只聽浮丘低低地道:“是弟子不該,可奈何弟子報仇心切,心有所絆總是無法靜心修煉,只能出此下策來報血海深仇。師父若是生氣,弟子……這便償了這因果就是。”

說着,竟猛然抽出一把短刀,直直往心脈桶去!

荀況悚然一驚,他素來寵着這小徒弟,平時雖不太上心,可也是重話都不曾說過一句的。他今天說那些話也沒有想要責罰,還是吓唬的意思居多,哪裏料到這小徒弟性格如此偏激,一句話,就要自刎。

還是說……他心裏忽然湧起一絲不忿,又亦或是不甘。自己好歹也養了這小子這麽多年,如今大仇得報,就對人世了無牽挂,想要舍下他這個師父嗎?

他不快,卻也登時施法攔下浮丘。

“師……師父。”浮丘拿刀的手一頓,擡頭望向師父,忽然間笑了。

他算準了的。

他就知道,師父那麽心軟的人,是是無論如何都不忍心責怪他的。

以師父的修為,必然是能攔下他的,然而若是沒攔下……反正他大仇已報,只剩了師父這一個親人。師父若對他的生死不在意,那他……又何必留戀世間。

便是一刀了結了這段師徒孽緣。

然而師父果真不忍心。他怔怔看着師父,眼中忽的就漾開萬般柔情。

“行了!”荀況垂着腦袋,悶悶道,像是有氣沒處撒似的,“為師大人大量,不跟你計較這些,給我做豆花飯吃就原諒你。還有件事要跟你說一聲,下個月,為師便要迎來天劫了。”

“什……什麽?”他聽到這個消息,頓時如五雷轟頂,呆在原地無法動彈。

要……飛升了麽?

他們才相遇不過短短數百年,而其間又有多少時間裏,分別在各自的世界中行色匆忙。一個自行修煉,一個自行複仇,相隔何止千裏!

如今他終于大仇得報,滿心以為從此可以放下一切,和師父耳鬓厮磨長相厮守,用一輩子的時間慢慢磨着,直到将歲月都釀成醇酒。

而師父卻說,他就要離開了。

見他發愣,師父抓抓腦袋:“怎麽?你不高興麽?我還以為,你聽了這消息會跳起來嘞。”

高興?他為什麽要高興?

只聽師父繼續啰嗦,“沒有師父管着,不挺好的嘛,以後再也不會有人跟你唠叨,不會有人跟你吵架啦……”

從此以後再無人管,無人在意,就連死了都不會有人難過。

從此以後,終于又是孤身一人,他為什麽,不高興呢?孑然一身,不也挺好的麽。

他低聲冷笑。

“真是的……”師父方才還興致勃勃的聲音癟了下去,轉瞬又想到了什麽有趣的事情似的,突然高昂起來,“對了!我那天搞出來個好玩的東西,給你看!”

說着單手結印念了句口訣,一只小小的蝴蝶便從他指尖飛出,泛着青色的光澤,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向着遠處飛去,不多時,便看不着了。

“嘿,好看不?喜歡嗎?”荀況摟着自家小徒弟,既像是邀寵,又像是哄小孩子地問道。

“華而不實。”他淡淡地潑冷水。

“額……哎呀那等我回去再慢慢研究,看能弄成點什麽法術不。”荀況抓抓腦袋,不在意地道。浮丘卻是明白,像他師父這種性子,說過的話沒幾句能記得住,定然是轉頭就給忘了。遂低頭一言不發。

荀況卻堅持問:“那你覺得這個好看嗎?”

“再好看又如何,終究是要飛走的。”

“這個……飛走,”荀況語塞,但很快就釋然了,他大咧咧道,“飛走了,為師再給你變一個好啦。”

說着就又用法術做了一個,毫不在意浪費靈力。

浮丘擡眼看了看他,忍住了罵人的沖動。這敗家玩意兒。

那蝴蝶活靈活現,翅膀花紋身上紋路都精巧無比,撲扇翅膀的動作也沒有絲毫僵硬死板之感,可見是個麻煩的。尋常修仙者要做出一只這樣的蝴蝶來,恐怕一身靈力立時就能去一半以上,還不一定能控制得有他師父這麽好。

普天之下,恐怕也就只有自家師父這種修為高深的奇葩,能這樣耗費靈力,卻只為弄出個小把戲去逗別人開心了。

而師父最初哄的人,不用說,自然是哪家的漂亮姑娘了。

浮丘淡淡地望向蝴蝶消失的地方,失神道:“我若……只喜歡方才那蝴蝶呢?”

“那就折斷它翅膀好了。”看着自家小野人失落的樣子,荀況皺眉道,“既然喜歡,情願叫它永世不得自由,也要留在身邊。”

荀況這樣教導他的徒弟。喜歡的話,搶過來就好了,這樣小野人就不會難過了吧。荀況眯着眼睛想。

卻全然不知自己一生的劫數,皆由此話而起。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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