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醒來
賀初知道,自己不是被老莊總逼回國的。
只不過聽見路人說“畢竟是一條命”,他心底裏無用的善良又湧現出來。即便是陌生人,他也會給出力所能及的幫助。
……話又說回來了,自己真的能幫莊子懸嗎?莊子懸現在畢竟是植物人狀态。
這種疑惑在見到莊子懸的時候,煙消雲散了。
莊子懸依舊躺在病床上昏迷着,整個人顯得蒼白又脆弱。病房裏都是儀器的滴滴答答聲,除此之外就沒有任何人味了。莊子懸對所有的外界刺激都沒有反應,唯獨賀初走進病房的時候,儀器跳動了一下,像是在歡迎賀初似的。
賀初腳步一頓。
老莊總就跟在身後,像是在押解他似的。老莊總的秘書在一旁說:“少爺昏迷到現在,沒有任何蘇醒的跡象。醫生說他沒有求生欲望。唯一一次有反應,是任天縱在提到您的名字。”
所以把我當作救命稻草了麽。
賀初皺眉,覺得無奈。
只不過是莊子懸對任天縱情根深種,而任天縱恰巧提到自己了而已。
賀初依然不能夠相信,莊子懸對自己有感情。
任天縱絕對是莊子懸的第一選擇。
但即便如此,賀初也明白了老莊總的行事邏輯。
他應付似地叫莊子懸的名字:“莊子懸。”
莊子懸的手指動了一下,連帶着賀初的心頭也跳了一下。
“他果然只對你有反應。”老莊總的語氣聽不出什麽情緒,“你們聊,我先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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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莊總果然帶着秘書都出去了,把空蕩蕩的病房留給了賀初。
賀初回頭,看見老莊總和秘書并不是完全離開,而是站在一牆之外,隔着窗子盯着自己。
賀初有一種錯覺,好像自己是被圍觀的動物。
當然,昏迷中的莊子懸也是。
賀初轉頭看向莊子懸,不知道說什麽,只好走近了些。
莊子懸的确變得虛弱多了,看起來一點兒也沒有攻擊性。跟任天縱聊過之後,賀初對于莊子懸的看法有了一些改變,不再是那個自己高攀不上的霸道總裁,而是一個……有些脆弱的孩子。
莊子懸是孩子嗎?
賀初喃喃自語:“你到底想幹什麽呢?因為你沒醒,所以你爸把我抓過來了。我不想再跟你糾纏了……你現在醒過來,可以嗎?然後放過我。”
賀初還沒說幾句話,監控莊子懸身體狀況的儀器就劈裏啪啦地跳了起來。
醫護人員很快沖了進來,賀初茫然無措地被擠到一旁,幾乎快要被擠出病房了。
怎麽回事……莊子懸不是一直醒不過來嗎?
隔着好幾層人群,莊子懸皺着眉頭,竟然痛苦地睜開了眼睛。
賀初看到莊子懸的目光黏在自己身上,裏面是濃厚到無法承受的思念。
賀初立刻移開了目光。
賀初一露面,莊子懸竟然真的醒過來了。
賀初自己都覺得,這大概是屬于醫學奇跡的範疇。
等初步的檢查結束,莊子懸立刻表明自己想見賀初。
時隔幾小時,賀初再次走進病房。莊子懸還是那副蒼白的樣子,只是終究有了活着的味道。
莊子懸嘴唇顫抖,像是不相信賀初會來見自己一樣,說:“賀初……”
賀初說:“你昏迷的時候,聽得到外界,對不對?”
賀初的态度和語氣都有些冷淡,莊子懸卻并不在意,連忙回答道:“是……我聽到你想讓我醒過來,所以我醒過來了……”
莊子懸第一次知道,昏迷是那樣恐怖的一種狀态。
他像是被困在什麽東西裏面,不能動、不能說話,卻可以聽到別人說話。
他費盡千辛萬苦,才從那一片黑暗裏掙脫出來。僅僅是因為……賀初想讓他醒過來。
賀初說:“那你也聽到,我想讓你放過我了吧。“
莊子懸的表情一頓,變得空白起來。
賀初接着說:“你爸似乎搞錯了什麽,覺得你對我一往情深,非要抓我過來叫醒你。”賀初嘆了一口氣,接着說:“雖然不知道你為什麽真的醒過來了,但麻煩你說明一下,你不愛我,也不是因為我醒過來的。你們一家人,能放過我嗎?”
賀初情緒穩定,語氣平穩,問出最後那句話的時候,沒有着急,也沒有一點兒哀求的意思。
就好像是找店員要一根吸管,有就禮貌說一聲謝謝,沒有也就算了。
莊子懸隐約有一種感覺……自己或許,再也沒辦法影響到賀初的心情了。
莊子懸的心空落落的,而在這種失落之下好像還隐藏着什麽更濃的情緒。他捂着胸口,還沒來得及體會出來,老莊總就走進來了。
老莊總臉上帶着微微的笑意,說:“賀先生,謝謝你。”
老莊總臉上欣喜的表情不似作僞,對賀初說:“要不是你,莊子懸沒辦法這麽快醒過來……我之前對你有諸多冒犯,但那是因為我愛子心切,希望你能夠體諒。”
莊子懸本來提防地望着老莊總,可見老莊總态度溫和,看起來還有點兒“痛改前非”的意思,心中狐疑,同時卻又略略松了一口氣。
老莊總轉向莊子懸,問:“你現在怎麽樣?捂着胸口……是還有哪裏不舒服嗎?我給你叫醫生。”
莊子懸這才意識到,賀初說的那些話,将他的胸口刺得鈍痛。
“別走。”莊子懸叫住老莊總,說:“你怎麽把賀初帶過來了?你是不是限制他的自由了?你放他……”
話還沒說完,就被老莊總打斷了。“經過這一次,我已經知道,你對賀先生是什麽态度了。”
莊子懸一愣。
老莊總說:“過去是我低估了你們之間的情感,容我向你們道歉。從現在起,我不會幹涉你們了,我畢竟老了。你們可以追求年輕人的幸福,不必顧慮我。我會支持你們的。”
聽到這番話,莊子懸和賀初都愣住了。
這是老莊總會說出口的話嗎?
老莊總嘆了一口氣,說:“就算不信我,我也沒有辦法。只是生命的确是最重要的事情,既然你你都願意拿生命來賭,我也沒有辦法了。随你們了。”
說完這些話,老莊總對莊子懸和賀初點點頭,轉身走出了病房。
莊子懸還想說什麽,但忽然發現老莊總的脊背已經佝偻了。
老莊總不服老,最在意體态和氣勢。現在這個樣子……真的是被自己跳飛機的事情傷透了心吧?
莊子懸的內心有些觸動,但最終也沒能說出什麽。
賀初看見莊子懸臉上表情,忍不住說:“這樣你就滿意了?”
這一句的語氣,可比上面的情緒波瀾多了,似乎很是不屑的樣子。
莊子懸問:“什麽?”
賀初不再忍受內心的吐槽欲,說:“因為他說了幾句軟話,你就覺得滿足了?原來你想要的,還是這些。”
賀初覺得有些失望——即便他說不出自己在為什麽而失望,也覺得自己沒資格對莊子懸失望。賀初搖搖頭,轉身說:“我走了。”
賀初的背影十分決絕……莊子懸有些心慌,似乎這一次放賀初走了,就永遠也追不上了似的……
莊子懸伸出手,拉住賀初的衣角。
賀初皺着眉頭,露出不耐煩的神色,說:“放開我,我們已經分手了,你還記得嗎?”
莊子懸說:“我以為你是愛我的……”
如果不愛,怎麽會來看自己呢……
莊子懸抓不住任何“賀初還愛自己”的證據,只能聲音顫抖,語氣漂浮地說。
賀初輕輕地嗤笑一聲,轉頭看向病房外。
老莊總依舊站在病房外,像看稀奇動物一樣,看着莊子懸和賀初。
莊子懸順着賀初的表情,看到了老莊總。
莊子懸說:“是因為我爸爸嗎……”
賀初沒有說話。
“如果我跟家裏決裂,那你……”
莊子懸還沒有說完,老莊總就再次進來了。
這一次,老莊總端着水果,要讓莊子懸和賀初吃。
然後對賀初說:“你對我有什麽意見,都可以直說。我之前做了太多錯事,為了兒子的幸福,我願意改。”
說完,膝蓋一彎,竟然是想要跪下來似的。
賀初知道,老莊總在國外機場利用輿論逼迫自己時,是什麽樣子。
賀初哼了一聲,沒有理會,轉身往外走。“我現在只想回家,好好睡一覺。可以嗎,莊總們?”
因為老莊總的動作,莊子懸不得已松開賀初,轉而扶着老莊總,不想讓他真的跪下去。
莊子懸有些想不明白,為什麽自己受傷醒來之後,老莊總完全變了樣子。
難道他真的有所觸動?
可是人真的那麽容易改變嗎?
莊子懸心有戚戚,可那畢竟是他的父親,他心底還抱有着希望……
莊子懸看向賀初的背影。
可一向溫柔的賀初,又為什麽會是這個态度呢?
見莊子懸目光跟黏在賀初身上似的,老莊總說:“我知道我做過很多錯事,他心裏肯定有怨言。既然你醒過來了,那就好好過日子。哪怕你……”老莊總頓了一下,妥協似地說:“哪怕你非要跟個男人過日子。”
如果老莊總态度一下子變得特別好,莊子懸內心或許還有疑慮。可這麽明顯的不甘心和妥協,莊子懸反而覺得正常。
莊子懸沒有說話,垂下了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