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蘇母人生得嬌小,五官也秀氣好看, 再加上除了初嫁受過委屈外, 生活裏一直被人寵着捧着, 臉上沒留多少歲月痕跡。

将近五十歲的人了, 化化妝一打扮,遠看着說是三十多都有人信。

于是在這樣的襯托下, 穿着一身家居服随意紮了頭發就被拖進服裝店的蘇桐, 幾乎恨不能找條地縫鑽進去。

只可惜蘇母全程拉着, 一點逃跑的空隙都沒給她留下。

半下午時間, 折騰完服裝店、美容館、美發中心, 兩人再坐上車趕往餐廳的時候, 天邊已經擦上了暮色。

雲翳晚霞交織在一起,纏纏綿綿地綴在視野的極盡。

蘇桐一下午都像只被拽着線的木偶, 身心俱疲。

好不容易才熬到目的地。

那位小方阿姨訂好的是T市一家出了名高情調的西式海景餐廳。

乘着觀光電梯往二三十層升的時候,蘇母柔着聲說今晚即将見面的“小方阿姨家的哥哥”, 蘇桐卻一句都聽不進心裏。

她失神地望着觀光電梯外。

外面是片一望無際的海, 偶或飄着幾只小小的歸船。遠遠瞧着,像是凝在畫裏。

海面把晚霞和帆影兒都晃碎了,粼粼地一直鋪到天盡頭去。

“——桐桐?桐桐?”

蘇母的聲音叫回了蘇桐已經飛到天邊兒的意識。

“……啊。”

Advertisement

蘇桐猝然回神。她轉眸看向蘇母,眼尾一彎,“怎麽了?”

蘇母無奈看她, 說:“已經到了。”

“哦, 好。”

蘇桐跟上蘇母, 走出了電梯。

不遠處一個衣裝精致的中年女子向着兩人示意了下, 她身旁的年輕男人也站起了身。

蘇母隔空沖那人笑笑,拉着仍舊有些抗拒的蘇桐走了過去……

與此同時。

高樓之下,一輛黑色轎車停靠在門廊位置。

車內。

後座上的男人神色淡漠地點着耳中的隐形耳機,“……終于停了?”

伴着話音出口,那雙深藍瞳子裏的情緒也變得涼飕飕的。

“精準定位呢。”

“……25層海景餐廳,”聽了答案,男人的唇角微擡,“真浪漫啊。”

尾音輕得發飄。

“…………”

前面駕駛座的司機從後視鏡掃了一眼,又趕忙把自己的目光收回去了。

——雖然是在笑,但他還沒見什麽人笑得這麽叫人脊背發寒的。

想到這兒,他顧忌地看了一眼副駕駛座上的老管家。

老管家卻正獨自笑得燦爛,臉上的褶子都往外溢藏不住的愉悅情緒。

笑到一半,見司機望過來似乎是想說點什麽的模樣,老管家擡起手豎了根食指到嘴邊,做了個輕聲的“噓”。

随後他轉頭看看後座的年輕人,眼神慈愛得叫司機後背更發毛了。

此間,後座的男人已經結束通訊,擡手摘了耳機塞進口袋,就要推開車門下車去。

老管家喊住了他。

“小景——”

“……”

聞景身形一頓,有點不耐地側眸橫過來。

不是在聞家那種收放自如的或喜或怒,而是壓抑了太多難免有所外溢的情緒……

老管家臉上的笑容跟着褶皺更深了幾分。

“追女孩兒,可不好這麽兇的。”

聞景聽了這話,眼底原本的淡漠頃刻一收,取而代之的是瞬間覆了眼瞳的戾氣十足的笑色。

“我感念管家當初救過Katherine小姐——但這不意味着,管家您可以插手我的私事。”

“小景,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

聞景沒再答話。他冷着眼神下了車。

目送着聞景身影消失在自動旋轉門內,管家收回視線,笑着說:“回老宅吧。”

“欸。”

司機應了聲。

轎車開了出去。

直到那高樓的影兒已經在後視鏡裏遠了,司機像是才從之前後座男人的低氣壓裏脫離出來似的。

他放松了脊背,靠回椅座,松下口氣來。

“老劉,這麽怕他啊?”

管家在旁邊笑呵呵的。

“……可不是。”司機苦笑了聲,“當初我可是親眼見過小少爺發狠的……他那會兒比三少家那根寶貝獨苗還低一個頭,才十四五吧?眼神跟只狼似的,把人用膝蓋壓在地上,拳拳見血地打,全家傭人圍着,卻沒一個敢上去拉的……”

大概是回憶起那一幕來了,司機話音戛然停住,身體沒忍住打了個哆嗦。

過了幾秒,他才從那種恐懼感裏帶回意識,心有餘悸地搖搖頭。

“我從來沒見過那樣的眼神……才十四五的孩子,怎麽會有那樣的眼神?”

“……”

管家沉默下來。

須臾後,他輕嘆了口氣。

“當時老三家小子不該侮辱Katherine小姐的。Katherine就是小景的逆鱗啊。”

司機沉默下來。

“不過……”

管家話頭一轉,眼底苦澀褪了,抹上點笑。

“Katherine小姐去世以後,我本以為小少爺這輩子都要一直那麽冷着活下去了。”

司機不解地看了管家一眼。

管家笑眯眯地看向後視鏡。

“還好……還好又多了一個啊。”

“……”司機更懵了,“多了一個什麽?”

管家又笑了一會兒。

“逆鱗吶。”

“撕一下會疼到刻骨、所以誰也不能碰的逆鱗。”

——

“可有會疼的地方,人才叫活着。”

海景餐廳裏,坐下沒一會兒,小方阿姨和蘇母随便找了個理由就離開了。

蘇桐對這倒是一點都不覺着意外。

對面叫林子栖的男人在做了自我介紹之後,見蘇桐似乎沒太多搭話的熱情,便沒再強求,擡手示意了侍應生過來。

穿着燕尾服的男侍應到桌旁站定,微微躬身下來。

“先生,小姐,請問有什麽需要?”

“點下單。”

林子栖笑容紳士。

“好的,先生。”

“蘇小姐有什麽忌口嗎?”林子栖望向蘇桐。

蘇桐将菜單一翻,之前蘇母在時她臉上尚維系着的溫和,此時早就褪了七八分。

“沒有,我都可以,随林先生喜好。”

林子栖也沒有再跟蘇桐推拒。

“我還算常來這家餐廳,既然蘇小姐沒有什麽要求的話,那我就給蘇小姐點它這裏比較合大衆口味的菜品吧?”

蘇桐點點頭。

這若隐若現的冷淡并沒有讓林子栖氣餒。

他轉向侍者,連菜單都沒再翻,便報出兩套全餐的菜品來。

等侍者離開後,林子栖淡笑着看向蘇桐。

“這家餐廳的這道紅酒雪梨陪鵝肝非常有名,鵝肝嫩口,雪梨切片經過紅酒慢煮,入味和口感都非常完美——蘇小姐可以嘗一下。喜歡的話,我下次仍帶蘇小姐來。”

蘇桐點頭,“謝謝推薦。”她輕攏頭發,微笑,“有機會我會跟朋友多來嘗試幾次的。”

“……”

吃了個軟釘子的林子栖微怔之後,也回了一個笑。

已經醒好的紅酒放在醒酒器裏端了上來,侍者給林子栖斟上一杯。

林子栖拿起杯子輕抿了口,放下。

食指中指的指腹壓在高腳杯的杯托上,往桌中稍稍一推。

停住的同時他擡眼,笑着問:“蘇小姐是在哪兒高就?”

“電視臺。”

蘇桐毫不猶豫,“社會新聞記者。”

林子栖微微一笑,“是個好職業。”

“是嗎。”蘇桐不肯定也不反駁,只彎下眼角,笑吟吟地瞧着林子栖。

面容精致身形嬌軟的女孩兒,看人的眼神卻透着莫名的犀利。

林子栖垂眼避開,失笑,說:“蘇小姐不愧是記者。”

蘇桐之前聽蘇母叨叨了一路,即便沒用心,處于職業本能也早就将關鍵信息記下來了。

此時聽了林子栖這表意不明的話,她笑笑還聲:“林先生也不愧是律師。”

林子栖認可地點點頭:“律師和記者,聽起來倒也般配?”

“哦?哪方面?”

林子栖玩笑,“比如……咄咄逼人這方面?”

“……但也有相反的方面。”

林子栖一挑眉,說:“願聞其詳。”

蘇桐也拿起斟好的紅酒,晃了晃。

語氣輕松。

“比如律師喜歡彎來繞去,而記者一向只打直球。”

“……”

“方阿姨和我媽媽安排這次會餐,我想林先生和我都很明白原因。林先生足夠優秀了,但很可惜,我現在還沒有尋求伴侶這樣的想法。”

“……”林子栖沉默了兩秒,始終面具一樣戴在臉上的笑容終于稍退,取而代之的,是一點抹上眼底的興味,“那林小姐為何不在開始前就直接拒絕呢?”

被問及這個時,始終眼神銳利的女孩兒臉上終于多了點柔軟和無奈。

“媽媽們總是讓人無法拒絕的。”

“……”

林子栖不動聲色地看了蘇桐幾秒,然後他似乎有些遺憾地笑了笑。

“我尊重蘇小姐的想法。——今天晚上的用餐,蘇小姐只當作是朋友間的小聚就好,也順便可以消除一下行業誤解,如何?”

蘇桐側頭輕笑,“那再好不過。”

褪盡保持距離的淡漠之後,這個明媚漂亮的笑容讓林子栖愣了兩秒。

随後他才回神,與蘇桐攀談起來。

……

聞景進到餐廳裏,沒用三秒,視線就自動捕捉到蘇桐的位置。

和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面對面坐着。

——

相、談、甚、歡。

“……”

聞景舔了下上颚,眼神晦暗下去。

“這位先生。”

身後經過的女侍者站在不遠處望着他的背影,白T恤牛仔褲黑色短靴的打扮讓她微皺了眉。

——這間餐廳的檔次,可不該是什麽衣着的客人都能放進來的。

這樣想着,她繞上前去,“您是自己還是幾位——”

話音在目光觸及男人的面龐時,戛然一停。

女侍者呆了好幾秒才猝然回神,臉蛋漲得通紅。

而她視線裏五官俊美輪廓深邃的男人還無辜地望着她。

“我聽不懂中文。”

男人薄唇微動,出口的卻是純正流暢的英文,“我的朋友在前面等我,我能直接過去嗎?”

“…………”

作為西餐廳的侍者,站在旁邊的女人自然還算擅長英文。

然而對上那雙深藍瞳子裏自己的倒影,女侍者的英文發音卻變得磕磕巴巴的——

“當、當然可以……您請、請自便。”

“謝謝。”

聞景沖女侍者唇角一揚,算是笑過。

然後他就望向仍舊在“熱切交流”的某兩人的方向,邁開長腿走了過去。

女侍者轉頭追着他的背影眼神微呆。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

在擦肩而過的瞬間,那個男人眼底原本無辜的笑色頃刻間擰成了煞氣十足的薄涼。

蘇桐和林子栖談到卧底記者暗訪,到底該如何把握法律道德規範和暗訪行動兩者之間的界限時,正是在相持不下的階段。

“如果這個曝光對象的行為是觸碰到社會普遍價值觀容忍底線的,那麽我認為即便個人需要為此付出一定代價,也值得布置暗訪行動。”

“哪怕是釣魚執法?”林子栖笑問,語氣卻并不輕慢,“哪怕觸犯法律?”

“……”

蘇桐眼神冷下,她傾身上前,紅唇微張,無意将兩人距離拉了。

“林先生這樣說——”

尾音未竟,一道修長的影兒被天花板的琉璃燈拉上方桌。

同時有個低沉帶笑的男聲響起。

“聊得這麽開心?”

“……?”

蘇桐和林子栖同時轉眸望過去。

看清來人,蘇桐怔了下,“聞景?你怎麽來這兒了?”

坐在對面的林子栖目光一閃。

他推開旁邊酒杯,似是随意地望向蘇桐,“這位是蘇小姐的朋友?”

蘇桐尚在奇怪聞景的到來,聞言未作多想就要點頭:“他是我的同……”

“同事”的第二個字還未出口,便被男聲蓋了過去。

“保镖。”

随着話音,聞景坐到了這張四人方桌蘇桐那一側的空位上。

長腿随意交疊起來,他單手搭上蘇桐坐着的椅子靠背,然後視線撩起,唇角一揚。

望着桌對面的林子栖,男人眼神晦暗,笑也帶兇。

——

“我是桐桐的貼身保镖。”

蘇桐:“…………?”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