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被派去的人知道府裏的老爺少爺都等着消息, 因此也不敢耽擱,自己套了車過去, 心裏想着這樣正好順便把人給接回來,誰知道,等他一路颠簸的到了樓家村,卻是怎麽也叫不開小蠻家的門。
“家裏有人嗎,是縣令大人派我過來接樓姑娘回去的。”小厮看着門口來看熱鬧的人越聚越多, 不得不壓低了聲音向裏面問道, 他可是記着縣令大人說不要把事情鬧大的,可如今這樣……
小厮苦了臉, 只得繼續扣門。
他原本心裏想着可能人家剛好不在家,可是卻又聽到旁邊有人悄聲嘀咕說是今天一整天都沒看見他家有人出去,小厮想到府裏的情況, 只能硬着頭皮繼續問裏面有沒有人。
回答他的仍是一片寂靜。
眼見着事情要鬧得人盡皆知了,小厮也沒有辦法, 只能先驅車離開,想着等回府之後,再讓老爺他們拿主意。
小厮心裏有些覺得這戶人家不識擡舉, 但聽着車子後面那些人的碎嘴,又覺得一個姑娘家就這麽毀了名聲也是可憐,他這麽想着等到回府之後就把這件事不偏不倚的向府裏的三個主人禀報了, 包括人家家裏可能有人只是不願意開門的事也都一一說了。
虞母聽了這話倒是松了一口氣, 說道,“你們看看, 人家都不願意再結這門親了,倒是你們又揪着不放了。”
直到現在虞母都不肯承認自己做錯了,虞父也不禁沉了臉色,“人家這是不計較嗎?人家這是不敢計較,你瞧瞧你都做了什麽,一個好好的姑娘家被弄成了這樣。”
“我做什麽了,我不就讓她在府裏住了幾日嗎?”虞母反駁道,“再說她在府裏,我好吃好喝的把她供着,連點重活都沒讓她幹,我又把她怎麽了?”
“這事情是這麽算的嗎?”虞父也被虞母這态度刺激到了,忍不住大聲道,“你想想這事情是這麽算的嗎,你為了兒子好,想讓她早點成親我知道,但只有你疼自己兒子嗎,別人的女兒難道別人父母不疼嗎?”
“我也沒有虧待她,我給了他們銀子,還打算送她家唯一的男丁去讀書,這樣難道還不夠嗎?”虞母的聲音弱了些。
虞信看着父母因為這事幾乎要吵起來,這也并不是他想要的結果,而且也于事情的解決無益,他在旁說道,“這件事是我的過錯,是我給了娘錯誤的感覺,既然她不願意回來,那我便親自去找她。”
虞信說完這話便推着自己的輪椅往外面走。
笨重的輪椅在地上滾過發出一種悶悶的隆隆聲,虞父虞母都被這變故驚到了,兩人也不再争執,而是齊齊看着傅荀。
“你這樣子要怎麽親自去?再說外面天寒地凍的,你身子怎麽受得了,還是要小厮多跑幾趟吧,多走幾趟總能把人帶來的。”虞母走上前要攔住傅荀。
倒是虞父看出了虞信臉上的堅決,他沒有勸虞信不要去,而是握住了虞母的手道,“既然他想去就去吧。”
虞母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虞父,生氣的想要甩開他的手。
虞父沒有理她,反而是把她又往自己身邊拽了拽,讓她給虞信讓出路來,而後對着虞信認真道,“你可以去,但你要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他這一去意味着什麽,難道僅僅是為了把人帶回來,而後再給她一個義妹的身份好讓她光明正大的離開嗎,顯然不是的,若是這樣不管是虞父虞母出面,還是虞府的下人出面都會比他這個算是曾經做過他丈夫的人合适。
一個被傳與女方有過婚約的男人親自上了女方的門把她帶回去,這件事以後無論怎麽說都不可能把它歸為兄妹情深了,虞信若真的要親自去小蠻家把她接回來那便也意味着他同意這門親事了,虞父說這句話的意思既是提醒也是警告。
虞信不明白嗎?不,他是明白的,可是比起娶那個不過是四年前偶爾救過的李姑娘,她更願意娶那個跟他相處不過幾日,卻總是笑得眉眼彎彎的小姑娘,而且一想到小姑娘離開虞府後可能自己在家偷偷紅了眼睛,也有可能正變成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他便覺得自從他腿壞了這四年來,從沒有一次像今天這樣想出門過。
“孩兒明白自己在做什麽。”虞信也看着虞父認真的說道,“這件事是孩兒做錯了,既然如此,孩兒便該承擔這結果。”
“好,好你能這麽想很好。”虞父對着虞信欣慰的點頭,“既然如此那你想做什麽便去做吧。”
他說完這話還示意一直站在門外的小厮跟着虞信,以便于在他需要的時候幫他擡一下輪椅或者做一些其他虞信不方便做的事。
虞母就這麽被虞父攔着了,即使擔心也只能看着虞信和小厮一起離去。
雖說虞父不怎麽管後宅的事,但這個家說到底還是虞父做主,既然虞父都已經決定了,她再不願也沒了反駁的理由,直到看着自己兒子和小厮出了院子,她才回過頭有些責怪的看着虞父,“你心裏怎麽想的我不知道,但兒子這副樣子你怎麽能讓他去那麽遠的地方?”
虞父也不在意虞母的責怪,他只是語氣無波的回道,“他既然想去便讓他去吧,何況你自己生的兒子他是什麽性子你難道不清楚嗎?”
虞母自然是清楚的,所以她一時之間也不知該說些什麽,只能有些生氣的回了自己的屋子,一個人繼續默默擔心去了。
其實虞母擔心路途遙遠也不是沒有道理的,因為等虞信一路坐着車到樓家村的時候天已經差不多暗了下來。
冬日天黑的快,況且外面呼呼的冷風刮着,許多人家都早已閉緊了門窗,顯得整個村子都分外寂靜,因此虞信的馬車走在路上噠噠的馬蹄聲以及車輪滾動的聲音便顯得分外明顯。
其實這樣的路趕馬車來是不方便的,只是虞信這樣子也不可能有別的辦法,加上小厮先前已經趕車來過一趟了,因此這次虞信只能仍是讓那個小厮趕車帶路。
小厮已經知道了小蠻家的位置,這次也不用問人,徑直趕着車便到了小蠻家門口,一路上那些緊閉的門窗中已經随着他們馬車的聲音漸漸探出了不少好奇的腦袋,小厮擔心少爺在車內看不見,便低聲和他說着外面的情況。
虞信這次來已經做好了決定,因此也不怕別人看了,聽着小厮跟他說又有多少家窗戶開了,便平靜道,“不用管這些。”
小厮自然應好,繼續緩緩的趕着車向着小蠻家的方向。
小蠻家的門依舊緊緊的關着,即使外面已經有些人好奇的走了出來,裏面的人也毫無動靜,就好像裏面确實沒有人似的。
圍在馬車不遠處的人先看見車上下來個人,然後有人就認出了這正是幾個時辰前剛來過的那人,衆人見他下車後沒有立即去小蠻家敲門,而是又爬上了馬車便紛紛猜測着車上坐着的是什麽人。
正當大家伸長了脖子看着的時候,便看見車上先下來的竟然是一個輪椅,大家對視了一眼,都有些不明所以,直到那個輪椅被搬下來後,緊接着那人又扶着一個清俊的公子下了馬車坐上輪椅,才有人想起關于長庚家丫頭的傳聞。
聽說她是去城裏給縣令家那個殘了的兒子做媳婦去了,現在看這公子的樣子,難不成他就是縣令家的那個兒子,可是不是說縣令家那兒子不能走路了嗎,可看着剛才這公子從馬車上下來的樣子也不像是不能走路啊。
大家的眼神驚疑不定,可卻沒有人敢真的上前一問究竟,只能都隔着一段距離竊竊私語着自己的猜測。
虞信沒管別人的圍觀,他也沒讓小厮推他,自己推着輪椅走到了小蠻家門前。
“樓姑娘,我知道這事是我們做的不對,我這次過來就是特意向你還有樓伯父、樓伯母道歉的。”虞信先是在門上拍了幾下才隔着門說道。
雖然隔着一道門,但小蠻還是認出了虞信的聲音,想到公子竟然親自來找自己了,小蠻心裏不自覺的生出幾分歡喜來,可想到公子向來心善她又覺得公子這樣應該也沒別的意思,可能換了任何一個人遇到了這事,公子也會過來,想到這裏小蠻的心情便又低落下去,她看了看父母一副無動于衷,完全沒聽到外面聲音的樣子,便把那種想立即去開門迎一迎虞信的心思壓了下去。
虞信見屋裏的人沒動靜,也不跟小厮上次來似的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他只是又拍了幾下門,對着裏面說道,“我知道這事定然不能輕易揭過的,我願意一直在外面等着,你們什麽時候願意了再開門也是無妨的。”
這幾乎就是無賴的行為了,虞信賭的就是小蠻不會讓他一直坐在冷風中,他也不知自己哪裏來的自信,也許自己很早就發現小姑娘對于自己有一種奇妙的包容度了吧,虞信有些自嘲的想到。
屋裏的小蠻聽了這話果然是坐不住了,立時便想站起來去給虞信開門,最後還是被他爹攔住了。
小蠻娘也在旁邊道,“他這種大戶人家的少爺哪裏受得了凍,說這話不過是唬人罷了,等見不到人自然就回去了,我們已經讓你吃了一回虧,這次說什麽都不會再讓你過去了。”
小蠻于是只好又坐了下來,只是這心裏卻跟有螞蟻爬似的不得安穩。
最後還是阿壽年紀小沉不住氣,等了一會兒後忍不住偷偷地跑到門邊看了一眼。
“阿爹,阿娘,外面還有人在呢,還有一個人坐在帶輪子的椅子上。”阿壽說完這句話看了自己姐姐一眼道,“那個坐着的人比姐姐長得還好看呢!”
在阿壽眼裏自己阿姐是整個村裏最好看的人了,比阿姐還好看的人他還真沒見過,因此他還特意多看了幾眼。
阿壽說話并不像小蠻他們那樣還壓低了自己的聲音,因此他這話說完幾乎就讓外面的人确定了裏面确實是有人的。
“少爺。”既然裏面有人,小厮喊了虞信一聲,想要他不要這樣幹等着了,他們已經等了有一刻鐘了,這寒風吹着,要是少爺凍出什麽病來,他回府後可就吃不了好果子了。
“無妨,就這麽等着罷。”虞信對着小厮擺擺手,示意他不用過去敲門,然而即使他有心以這樣的方式賠罪讓小蠻心軟,他的身體卻受不了了,他話音剛落便忍不住捂着嘴咳嗽了幾聲。
小厮這下子忍不住了,現在違背少爺的意思不過是被少爺責備幾聲,但少爺若是真因此病了他可就難辭其咎了,這麽想着,他還是上前扣了扣門道,“樓姑娘,我知道你在裏面,這件事我們少爺從頭到尾都不知道,他一知道就立刻親自過來找你了,就算你還有氣,也不能讓少爺就這麽坐在外面受凍啊!”
小厮其實并不知道虞信和小蠻之間發生了什麽事,但通過在府裏時在公子房門外聽到的只言片語也有了一個大概的猜測,因此說起這事來就一直為虞信說好話。
“你!咳咳!”虞信剛想開口責備自作主張的小厮一句,但話還沒出口便化成了一聲聲的咳嗽。
即使虞信捂着嘴,這聲音還是分毫不差的傳進了小蠻家的小院子裏。
“阿爹,阿娘,你看這樣…… 是不是先讓公子進來。”小蠻滿臉懇求的看着自己的爹娘,聽着外面虞信斷斷續續的咳嗽她的心也一揪一揪的。
“進來什麽,他們這些人的話能信嗎,你難道還想再被他家騙一次。”虞父拍着床板不讓小蠻出去,他看了一眼又想要往門口跑的阿壽嚴厲道,“你也給我好好在屋裏待着,不許出去。”
阿壽縮了縮脖子,又乖乖的坐回了床上,但外面的咳嗽聲卻聽着越來越大了,阿壽忍不住悄悄問小蠻道,“外面可冷了,那人一直在外面會不會凍壞啊。”
他這話說完悄悄的看了一眼自己的阿爹,卻被他一個瞪大的眼神吓得又不敢說話了。
小蠻其實心裏也擔心壞了,被阿壽這話一說哪裏還坐得住,公子身體向來不好,而且他又不能走路,這麽大老遠過來肯定也受了不少苦,現在他就在自己門外坐着,聽着聲音怕是已經凍壞了,想着想着,小蠻忍不住又站了起來,眼神不住的往門外看着。
“娘,公子身體不好的,要是一直在風裏待着恐怕要生病的,有什麽事先讓人進屋再說吧,女兒保證不會跟他走的。”小蠻對着他娘有些撒嬌道。
小蠻娘心軟,聽了小蠻這番話後也擔心把人凍壞了,何況對方那樣的身份要是因為自己的緣故生病了,還不知道以後會不會惹出什麽禍端,她有些動搖的對着小蠻爹道,“孩子他爹你看這……怎麽着也不能真把人折騰壞了吧,這可是縣令家的小公子。”
小蠻爹其實也不是個心腸硬的人,只是一天之內對方又退親又反悔的,是個泥人也得有那麽三分氣性了,所以才會對對方視而不見,他聽了小蠻娘的話依舊不是很想讓對方進門,縣令家的公子怎麽了,縣令家的公子就能這樣欺負人了嗎,可是聽着外面那似乎快要把肺管子都咳出來的聲音,小蠻爹最終還是妥協了,他可不想鬧出人命。
“罷了罷了,先讓人進來吧,也省的讓別人看了笑話。”小蠻爹最後這麽說道,但他看了一眼似乎立刻就想出去接人的小蠻,指着她道,“你給我去自己屋裏待着,人沒走不許出來。”
“阿爹~”小蠻不清楚虞信到底怎麽樣了,只想親眼看看他的情況,因此不是很願意回房間。
“你去不去?”小蠻爹瞪着小蠻,一副她不回房他就不去開門的架勢。
“我都聽爹的。”小蠻悶聲道,說完這話只能一步三回頭的回了自己的屋子。
小蠻爹見小蠻已經聽話的關上了門才指着阿壽道,“你去給他們開門。”
若不是擔心對方真被凍出什麽事來,即使他們在外面待一天,小蠻爹也是不想理他們的,因此他也不想自己去開門,反而讓家裏最小的孩子去開門,意思就是告訴對方這裏并不歡迎他們。
阿壽得到命令後蹬蹬的就跑到了門口,他拉開門對着虞信和小厮道,“你們,我阿爹讓你們進去呢。”
因為知道對方是不要他姐姐的人,所以阿壽對着他們把一張小臉繃得緊緊的,一副我很讨厭你們,但我還是要大度的樣子。
虞信原本聽到腳步聲以為是小蠻過來了,沒想到打開門看見的卻是一個半大的小團子,雖然心裏有些失落但想到對方應該就是小蠻的弟弟了,他臉上露出幾分笑意來,對着阿壽溫和道,“你就是樓姑娘的弟弟了吧,謝謝你來為我們開門,你姐姐呢?”
“阿爹不許姐姐見你。”阿壽也和他姐姐一樣對長得好看的人沒有什麽抵抗力,虞信這麽一笑,他就乖乖的把實話說了。
“這樣啊,那你阿爹、阿娘是不是很不喜歡我啊。”虞信臉上的表情不變,繼續笑着問道。
阿壽這下子不說話了,他眼睛骨碌碌轉着,臉上的表情分明寫着确實很讨厭,但我不好意思告訴你。
他這副臉上藏不住事的樣子簡直和小蠻一模一樣,虞信仿佛在他身上看見了小蠻的影子,他也不再問他什麽了,對着他溫和的笑笑,而後示意小厮把他搬進去。
虞信在外面并不想讓人看見他這副不能動的樣子,但他的腿現在已經被凍得沒有了知覺,想站起來簡直不可能,所以即使不願,他也不得不讓小厮整個把他搬進去。
小厮何曾見過自家少爺笑意如此溫柔的樣子,而且少爺竟然還會哄孩子?他被虞信的表現驚的有些回不過神來,直到虞信又咳了一聲,他才回過神來提了一口氣把虞信搬着跨過了門檻。
小厮雖然比不上小蠻的天生神力,但他一個大男人搬這點東西還是搬得動的,只是搬完之後有些氣喘籲籲罷了。
一旁的阿壽早就被他們這行為驚呆了,他忍不住看了一眼虞信的腿,而後又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最後才像終于忍不住似的問道,“你的腿不能走路了嗎?”
“對啊,我只能坐在這上面了。”虞信指了指自己的輪椅,“所以呢,我一開始跟你姐姐說的那些話都只是不想她跟着我受苦而已。”
阿壽似懂非懂的點點頭,眼睛仍舊時不時好奇的看着虞信被毯子蓋住的腿。
虞信也不在意他懂不懂,他這話原本也不是說給阿壽聽的,小蠻家的院子很小,而且冬日還如此寂靜,他知道他這話屋裏人大概是能聽見的,他希望能借着這話讓小蠻的父母對他的印象不要那麽差。
但顯然這并沒有産生什麽作用,因為他發現自己進屋後,屋裏的兩位長輩并沒有多看他一眼,而且那個看起來應該是小蠻爹的人還直接對着阿壽罵道,“讓你去開個門怎麽到現在才進屋,難道不知道開個門就回來嗎?在外面瞎玩兒什麽呢?”
虞信正想開口解釋,便又見那個看起來像是小蠻娘的人拉住了小團子的手替他搓了搓道,“在外面凍壞了吧,趕緊暖一暖。”然後那個婦人又對着那個男人說道,“有什麽話不能跟孩子好好說啊,這樣罵罵咧咧的幹什麽。”
夫妻兩人都是一副完全沒看見屋子裏多了兩個人的樣子。
跟在虞信旁邊的小厮忍不住輕聲嘀咕了一句,“這就凍壞了,我和少爺可是在外面不知道待了多久了呢?”
他這話雖然說得聲音輕,但仔細聽卻也能知道他說了什麽,小蠻爹忍不住“哼”了一聲。
虞信也忍不住皺了眉頭,對小厮低聲呵斥了一句,而後對着小蠻爹拱了拱手道,“帶來的下人不懂事,還請樓伯父勿怪。”
小蠻爹并沒有因為虞信的這番表現給他一個好臉色,他看着虞信面無表情道,“公子的下人和我們有什麽關系,左右也不過就見這麽一次罷了。”
這話說得毫不客氣而且也表明了兩家再無幹系的事實,一旁的小厮在旁邊變了臉色,一面懊悔于剛才脫口而出的碎碎念,一面又覺得這戶人家忒拿喬了,自己家少爺都親自來了,還被他們晾在寒風中這許久,他們竟然還是這樣一幅态度。
倒是虞信聽了這話面色不變,還對小蠻爹賠禮道,“是,伯父說的對,只是現在是在伯父家,他做錯了,自然也是我的不是。”
小蠻爹又“哼”了一聲不說話,反而是一旁的小蠻娘扯了扯他的袖子,示意他注意一下對方的身份,別把人得罪得太狠了。
虞信注意到小蠻娘的小動作,他也由此知道了事情的突破口在哪裏,便也對着小蠻娘拱了拱手道,“這位想必就是樓姑娘的母親了,常聽樓姑娘提起您。”
小蠻娘哪裏遇到過別人給她行禮,何況還是這樣一位身份的少爺,她有些拘謹的擺了擺手,“那丫頭就知道瞎說,我能有什麽可說的。”
小蠻爹在一旁咳嗽了兩聲,示意小蠻娘拿出點氣勢出來。
小蠻娘在地裏刨食幹了半輩子,除了和小蠻爹吵架的時候哪裏有過氣勢這東西,因此她見到小蠻爹的暗示也只是把臉上要擺起來的笑容收了回去。
虞信也不在意小蠻爹娘的壞臉色,對着他們解釋道,“早上的事是個誤會,我并沒有退親的想法。”
就算他原本有,現在也沒有了,因此虞信只說自己是不打算退親,他說完這話後還特意看了小蠻在的地方一眼,才繼續道,“一切都是我娘會錯了意,才有了早上綠桃說的那些話,我這次過來就是想解釋清楚這件事,再接小蠻回去的。”
虞信說這句話的時候特意換了個稱呼,以彰顯他和小蠻的親近之意,他說完後不僅注意着小蠻爹娘的反應,耳朵也在注意着小蠻那邊的動靜,多虧了剛才阿壽叫着阿姐跑進了裏屋,不然他也不可能知道小蠻大概在哪裏。
小蠻在屋裏自然聽見了虞信的這話,她頓時就覺得早上送綠桃離開後的那種失落傷心一掃而空,而且不僅如此,心裏還變成了滿滿的甜甜的感覺,她臉上也忍不住露出了一個笑容,簡直想馬上推開門抱抱虞信了。
原來綠桃說的那些都是誤會,公子還親自過來解釋了,而且公子還說他沒有退親的想法,那這樣公子是不是也喜歡自己了呢,真的是一切都來的好突然啊。
小蠻忍不住激動的握住了阿壽的手。
小蠻握得很緊,阿壽都覺得手有些疼了,但是他沒有叫,而是看着小蠻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而後又做出個恍然大悟的表情,對着小蠻小大人似的問道,“阿姐,你是不是很高興啊,我知道外面那個哥哥長得好看啦,但是你能不能不要表現的這麽明顯啊。”
小蠻忍住了出門的欲望,敲了一下他的頭道,“你在瞎說些什麽。”
阿壽撇了撇嘴,“明明高興還不許我說,阿姐不誠實。”
小蠻也沒心思管自己弟弟在說什麽了,她把門悄悄開了一條縫,扒着那條縫偷偷看着外面的人,阿壽見狀也好奇的擠過來湊熱鬧,硬是擠得小蠻給他讓了個位置才罷休。
外面的人聽了虞信的話可不像小蠻這麽激動,小蠻娘雖然也有些動搖,但看着小蠻爹沒有說話她也不敢說些什麽,而小蠻爹則是認真的審視了虞信一眼後滿臉不信的說道,“都說讀書人會說話,誰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興許早上那姑娘說的才是真的呢。”
其實也沒有誰真誰假,只能說他和綠桃說的話都是半真半假,虞信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證明自己說的話是真的,他只能舉起一只手起誓道,“我願意在此立誓為證,我這次來是真心想讓小蠻做我的妻子的,其中絕沒有半分欺瞞之意。”
這樣起誓對于大部分人來說都是很鄭重了,尤其是小蠻爹也聽別人說過說是那些讀書人有的把自己的誓言看得比什麽都重,還有什麽一諾千金的說法,這樣一想,小蠻爹的态度也沒那麽堅決了,只是還不等他說什麽,小蠻就已經開了房門跑了出來,站在虞信旁邊對她爹道,“阿爹,我相信公子說的是真的。”
“誰讓你出來的,給我回去!”小蠻爹也顧不上動搖不動搖了,見自己女兒不聽話的跑了出來,什麽心情都變成了生氣,都說女大不中留,這女兒還沒大呢,就開始留不住了。
“阿爹。”小蠻被她爹罵的低了頭,但仍是站在虞信的旁邊,一副不肯再回去的樣子。
虞信看着小蠻這樣子也覺得心裏一暖,同時又有些心疼她,他伸出一只手握住了小蠻垂在身側的一只手,輕輕地捏了一下又放開,而後才對着小蠻爹說道,“都是我的錯,小蠻恐怕也是擔心我的身子。”
他這句話剛說完便又立刻重重的咳了起來,就好像他真的已經病的很嚴重了似的。
小蠻爹被虞信這行為弄得又把生氣的對象換成了他,剛剛就在外面咳得要死要活的,唬的人把他放了進來,結果進屋後就沒見他咳過,現在倒是又突然咳了起來,這真是怎麽看怎麽像故意的,連帶着他連虞信剛才說的那些話都有些懷疑了。
虞信不知道他這行為會引起這樣的反效果,他在外面是因為被冷風吹得厲害,受不了涼才會咳的,進屋以後身上有了暖氣,自然就好了許多,而且他也顧忌在小蠻父母面前着一直咳嗽不好,即使有了咳嗽的意思也一直壓着,至于現在這個咳嗽他确實有些故意示弱的意思,但他這麽一把壓了許久的咳意放出來,便真的一發不可收拾,直咳得面紅耳赤也沒停下來,倒是難以讓人懷疑他這是假咳了。
虞信把頭偏到一邊壓着嘴咳了好一會兒,直到咳嗽停了之後才繼續對着小蠻爹說道,“我雖然是個殘廢,但承蒙伯父伯母不棄,願意把小蠻嫁給我,今後我也會加倍對她好的。”
他說完還對着小蠻露出了一個安撫的笑容,小蠻頓時就被迷得暈暈乎乎,不知今夕何夕了。
小蠻娘在旁邊已經有些動容了,原本他們就是為了小蠻給嫁個好夫婿才會被樓二嬸子說動了心,今日他們如此生氣也不過是恨自己所托非人,可如今看來這一切都是源于一場誤會,對方并沒有悔婚且還因為這件事親自上門道歉,看着對小蠻也是情深義重的樣子,這樣的好婚事可是盼也盼不來的呀。
小蠻娘忍不住對小蠻爹使了個眼色,讓他不要再為難對方了,她見小蠻爹還是不情願的樣子忍不住又一把扯住了他,把他往兩人的方向拉遠了些,而後附在他耳邊悄聲道,“我瞧着這人還不錯,要是他說的是真的,讓女兒跟她回去也無妨。”
“什麽無妨,你沒見女兒昨天剛回來,今天就有人上門退親了嗎,那以後要是再有這種事怎麽辦?”小蠻爹依舊覺得看虞信哪哪兒都不滿意,因為激動他說話的聲音大了些,被小蠻娘擰了一下胳膊後又把聲音壓了下去。
小蠻娘往虞信那邊看了一眼,見他和女兒兩人似乎是在眉目傳情根本沒注意到這邊後才繼續道,“那你想怎麽辦,你看看女兒這樣子,分明是一顆心被人家勾去了,而且就算不嫁他家,小蠻的名聲也被耽誤了,将來哪裏還嫁的到好人家。”
小蠻爹知道自己媳婦說得有道理,而且他是男人,自然也看得出來對方對自己女兒有沒有感情,可只要一想到自己女兒去了他家伺候他那麽些日子,結果一回家就被通知說這婚事取消了時的委屈,他就覺得心裏各種不痛快,怎麽看虞信都不覺得順眼。
小蠻爹梗着脖子不說話了,不過也沒有再對着虞信吹胡子瞪眼了,只撇過頭去,一副眼不見為靜的樣子。
小蠻娘知道他這就算是也答應了,便換了副臉,笑吟吟的對着虞信道,“有你這話我就放心了,今日天色也晚了,回縣城也不方便了,你和這位小哥就暫時在我家住一晚吧。”
小蠻聽了這話擡起頭驚喜的看着他娘,“阿娘,你同意了。”
小蠻娘走了幾步,靠近小蠻,擡起手摸了摸他的臉溫柔道,“女兒大了有自己的小心思了,你既然都同意了,娘哪裏還有攔着你的道理呢?”
小蠻被自己娘說得又是感動又是害羞,一下子撲進她的懷裏,嬌嬌的叫了一聲,“娘,你真好。”
難道自己就不好了嗎?小蠻爹在旁邊假模假樣的咳嗽了一聲,黑着臉對虞信粗聲粗氣道,“我們就信你這麽一回,你以後若是敢對小蠻不好,或者再發生今日這種事,我就算拼着這條老命不要也絕不會讓你好過。”
“是,謹記樓伯父教誨。”虞信坐在輪椅上對小蠻爹拜了一拜,小蠻爹有些不習慣的往旁邊讓了讓,但很快又覺得這是自己應得的,便又移了回來。
小蠻娘有些好笑的看着自己丈夫有些像個孩子似的行為也不說什麽,只是拍了拍小蠻的背,而後對着虞信笑道,“怎麽還叫伯父伯母?”
虞信雖然在來之前已經做好了和小蠻相度一生的準備,但突然就讓他叫岳父岳母他還是有些不習慣,只是他知道這個是肯定不能表現出來的,所以面上還是一派鎮定的對着小蠻爹娘叫道,“岳父,岳母。”
一旁的小厮見自己的少爺都認親了,便也機靈的叫道,“小人見過少夫人,見過親家老爺,親家夫人,見過親家小公子。”
小蠻娘被虞信叫岳母還好,被小厮這樣叫夫人一時之間還真的不能習慣,只能對着小厮道,“哎,不用這麽叫,不用這麽叫。”
虞信也回過頭看了小厮一眼,小厮立即就閉了嘴,只對着小蠻一家露出了滿臉的笑容。
一家人一時間看起來其樂融融,只有阿壽看看虞信那邊,又看看自己爹娘,以及低着頭站在阿娘身邊的姐姐,臉上一片茫然,不明白明明剛剛還感覺要打起來的幾個人怎麽這麽快就和好了。但他也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那個人大概不是不要阿姐的。
他跑到虞信身邊,仰着頭有些天真的問道,“你就是我姐夫了嗎?”
“是啊,我就是你姐夫了。”虞信摸了摸他的頭答道。
阿壽看着虞信的動作,一雙小眉毛皺成了一團,他頗為認真的對着虞信道,“摸頭會長不高的,不過看在你長得好看的份上,我就原諒你了。”
“好,那就多謝小舅子了。”虞信又摸了一下他的頭,看着他一副我不高興但是我忍着的樣子忍不住笑了起來。
這一家人都是心思單純的人,他腿壞了的這些年不是沒人來探望過他,也不是沒人上門說過親事,只是他們無不是看中了他的身份,抱着各式各樣的目的而來,只有小蠻即使是有目的也是為了照顧家人,而他的這些家人為了替她出氣,也冒着這種不惜得罪他的風險,似乎一切都不受他爹縣令這一身份的影響。
虞信這一刻更加真真切切的感覺到也許今日他所做的這個決定并沒有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