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你就是真正值得的人

第35章 你就是真正值得的人。

房間門推開,濃墨般的黑暗傾瀉出來,仿佛要拽着人下沉,沉到海底。在那裏,眼睛睜着跟閉着,沒有太大的區別。

濃重夜色間,唯有櫻桃白蘭地的氣息在孤芳自賞。

時钊環視一圈,終于在角落裏瞄到了一個熟悉的輪廓。

楚玦坐在地上,他垂着頭,仿佛溺在未知的泥潭之中。身後的沙發擋住了他大半個身子,将他整個人都隐沒在黑暗裏。

平白讓人生出一種錯覺——好像他本來就屬于那裏似的。

他的信息素明顯有些不太穩定,時钊一進來就感覺到了。

可能是臨時标記快失效了。

臨時标記本來就不是一勞永逸的萬全之策,能給予的撫慰有限,時效也有限。

楚玦進洗手間的時候時钊沒跟着去,但能從于嘉澤的诘問中大致猜到一些:洗手間裏有個失控的Omega,後來他的Alpha還進去了。

盡管剛才楚玦一再強調“沒事”,但可能多多少少還是受到了輕微影響。

可關鍵問題不在信息素。

櫻桃白蘭地的氣息起伏不定地飄蕩着,楚玦卻仿佛游離于軀殼之外,任由着信息素肆虐作亂。

時钊在他身邊站了好一會兒,他都沒發現時钊進來了。

莫名的煩躁感竄上來。

他有這樣一種直覺——即使他推開那扇門,跟着楚玦進去,看到洗手間裏具體發生了什麽事,他也不會知道楚玦此刻因為什麽而低垂着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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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叫沒事嗎?教官。”時钊的聲音冷不防地響起,每一個字都仿佛結了一層薄薄的冰霜。

原本靜谧的空間被突兀地劃破,楚玦忽而一僵,緩緩擡起頭來。

楚玦就像猝不及防地被人從水中拉出來,他抹了把臉,聲音帶着些許疲憊,“還沒睡?”

時钊抿了抿唇,握緊的手好一會兒才松開。

他低頭凝視着楚玦,沉黑的瞳孔透出一種玻璃的質感。

“你怎麽了?”時钊問,“今天發生了什麽?”

“沒發生什麽。”楚玦反問道,“就為這個?”

“不——”

“我說了沒事。”楚玦打斷他,“去睡覺吧。”

“今天是假期。”

“對,”楚玦順着他的話說,“你能睡多點的時間只有這麽一天了。現在趕緊去睡覺。”

“——現在我在這裏做什麽,只要不違規違紀,你都不能說什麽。”時钊掃他一眼,說出結論,“至少今天你管不了我,教官。”

楚玦勉強運轉他混沌的大腦思索了一下,時钊這話說的沒錯,他的手沒道理伸這麽長,連人家假期幾點睡覺都要管。

楚玦沉默了。

安靜了好一會兒。

他們在黑暗中對視,一個低頭,一個擡頭。隔着漫長而稠密的夜色。

時钊換了個問題:“為什麽不開燈?”

這不是第一次了。

時钊記得,上回楚玦發熱期的時候,也要求他不要開燈。

“沒為什麽,我不想開而已。”

楚玦的回答跟上次大同小異,回答了跟沒回答差不多。

時钊緩慢地蹲下來,與楚玦平視。

“為什麽?”時钊聲音很輕,卻又不容置疑。

簡簡單單的三個字,給時钊問出一種淩厲而無法回避的感覺來。即使他沒有釋放他那危險的信息素,他此刻的氣質也足以給人威壓。

一時讓人忘記,眼前人不過是個少年。

“怎麽這麽多問題?”

楚玦有些無奈,又避不開,明知道時钊現在看不清他的眼神,卻還是移開了視線。

時钊低聲說:“我不想什麽都不知道。”

楚玦愣了愣神,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他好像從時钊的話中聽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委屈。

良久,楚玦閉上眼睛。

“不想看。”楚玦語氣中隐隐帶着厭惡,“這幅樣子。”

時钊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理由。

信息素浮動間,周遭空氣也跟着升溫。

楚玦再度睜開眼睛,卻發現時钊還沒走。

“你是真不想睡覺?”楚玦頓了頓,又說,“不是管你。你在這裏,我沒辦法冷靜。”

百分百契合度的Alpha,他會不自覺地想要靠近。

時钊伸出手去,指尖探向他的脖頸,溫軟的觸感在指尖升起溫度,跳動的脈搏和熾熱的血液,無一不在訴說着起伏的浪潮。

他的指尖散發出淡淡的柏木香。

楚玦本來沒有那麽躁動,可他在接收到時钊的信息素之後,難以抑制地開始渴望索取。

“我幫你。”

“只要……”時钊本想說“我在”,最後卻還是改口說,“還在兩個月期限內。”

加深臨時标記,不穩定的信息素會相對更穩定一些,假性發.情不會那麽頻繁,也沒有那麽容易受到失控Omega影響。

腺體處那層薄薄的肌膚仿佛知道即将面臨什麽,不自主地發燙。

時钊呼出的氣息拂過脖頸。

楚玦卻擡手捂住了自己的腺體,柏木香在他這碰了壁。

“兩個月不包括這個。”

楚玦很清醒,他知道什麽是臨時标記。臨時标記前的“臨時”二字就像懸在頭頂上的鍘刀,無論如何他都會記住,不會讓鍘刀落下,斬落那至關重要的“臨時”兩個字。

“之前也——”時钊試圖反駁。

“不一樣。”楚玦記着次數,“已經兩次了。”

臨時标記不是靈丹妙藥,它有雙向的副作用,次數太多,不是好事。

“兩次又怎樣?”

時钊信息素再怎麽特殊,也是一個Alpha。既然是Alpha,就不會不懂臨時标記次數多了會怎樣。

楚玦稍稍湊近些許,微微側頭。

“對我這麽好,圖什麽?”

時钊那玻璃般的眼睛仿佛剎那間被光晃過,驚慌地閃動了一下。

“因為我——”仗着夜深,時钊差點就把自己心底裏藏得最深的東西和盤托出,幸好在話語脫口前被理智拉了回來,“我只是想幫你。”

“可以了。”

昏暗的環境下,楚玦看不清時钊的眼睛,他手腕一動,食指指尖抵在他的唇間。

“菩薩也不是這麽做的。”

“留給真正值得的人吧。”

話語中透出一種堅硬的冷感。

楚玦沒在開玩笑。

他在嚴肅且鄭重其事地告訴時钊:不用幫我。

“為什麽不可以?”時钊倔強地說,“你就是。”

“別說這種話。”或許是信息素作祟的緣故,楚玦不似先前那般有耐性,“出去吧。”

時钊咬咬牙,怎樣都行,他現在恨不能将楚玦的嘴堵上,讓他說不出拒絕的話來。

“為什麽不可以?你也幫過我。”

“我幫你是因為那是你第一次易感期,處理不好,別說是你,其他人也跟着一起玩完。”信息素躁動使得楚玦說一句話喘三下,他的語速越說速快,“我跟你不一樣。你幫我是為什麽?讓我離不開你還是讓你離不開我?”

“我指不定哪天就死了,你幫我有意義嗎?”

時钊徹底沉下臉來。

他的臉色陰沉得可怕,那個神情讓楚玦想起他第一天去見時钊的時候。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

烏雲密布,雨點摔碎在他的肩頭。

楚玦被他的神情懾住,沒有再繼續說下去了。

他自覺說了重話,說完有些愧疚,又不知如何開口,只得閉上眼睛。

不多時,耳邊傳來關門聲。

“随便你。”

“咔”地一聲,房間門徹底關上。

将他從水中拉出來的那只手倏地松開,他又重新開始下沉。

意識沉落之際,他想起來一些往事。

——“這一次,誰來做你的光呢?”

不需要,他想。

無所得,自然就無所失。

厚重的窗簾将窗外景色隔斷在外。

無人注意的時候,月色在雲層中漸漸隐去。

時钊在楚玦門外坐了一宿。

他到底還是擔心楚玦,他時刻注意着,以防有什麽突發情況。

後半夜,楚玦的信息素平穩了許多,想來那個Omega的影響也不是特別嚴重。

時钊又偷偷進去過一次,楚玦已經靠着沙發睡着了。

時钊将他抱到床上,蓋好被子。随後放輕動作出去,好似他未曾來過。

再出來時,時钊依然沒去睡覺。

他坐回原位,狀似在思考,思緒卻相當混亂。

他氣楚玦不把自己當回事,又煩自己來得太晚,錯過了關于楚玦的許多事。

天一亮,他站起身來,回到自己房間。他的動靜控制得很小,以免吵醒裏面的楚玦。

時钊迅速地洗漱完,換了一件衣服就出了門。

他獨自一人來到昨天的地方。

這個點還沒開業,于嘉澤坐在裏邊,正好閑得沒事幹,拿着一個小機械零件對着光看。

“哎哎哎,還沒開業呢你不能進去——”外面的人根本攔不住時钊,時钊散發出的信息素夾帶着戾氣,如同冷刀般刮向四方,旁人壓根不敢近他的身。

見到于嘉澤,時钊立馬收起自己的信息素,按照之前楚玦告訴他的那樣叫了聲“于哥”。

“你怎麽來了?”于嘉澤往他旁邊看了看。

剛剛試圖攔時钊的那個人攤了攤手,表示自己努力過了。

于嘉澤沒計較這個,揮揮手表示沒關系。

“就你一個人?”于嘉澤見時钊一個人來,不敢相信地探頭看他身後,似乎是在找楚玦在哪。

“我一個人。”

“稀奇,不是不喜歡這地方嗎?”

于嘉澤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忽然就像明白了什麽似的,讓旁邊的其他人先出去,還叫人走的時候把門帶上。

于嘉澤坐起來,随手拿了一個玻璃杯,給他倒了一杯冰橙汁。

“談心啊?找對人了。正好我這沒事。”于嘉澤笑眯眯地說,“其實昨天我就感覺出來了——想跟我說什麽?”

時钊接過那杯橙汁,握在手上,杯壁上蒙的一層水汽在他掌心化開。

“七年前發生了什麽?”時钊開門見山地問。

他知道昨晚楚玦的狀态不對,絕不僅僅是因為信息素,這一定跟他的過去有關。

連任星藍那幫人都不知道的過去。

除了于嘉澤,他沒有第二個人可以問了。

過了今天,他回到銀翼艦隊,更是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機會問了。

于嘉澤聽他提及“七年前”,瞬間皺起眉,臉色沉下來。

“為什麽突然問這個?”

“我想知道。”時钊避重就輕地說。

“是昨天回去發生了什麽吧。”于嘉澤一眼看穿,“我就說他有事——他怎麽你了?”

時钊言簡意赅地講了講昨晚的事。

“別放心上。”于嘉澤淡淡地道,“他……習慣吧。不只是你,他一向不想被任何人幫。”

時钊疑惑道:“為什麽會養成那樣的習慣……?”

簡直令人匪夷所思。

誰會習慣于拒絕任何人的幫助,将自己置于孤立無援的境地?

于嘉澤盯着時钊,忽而想起先前幾次他跟着楚玦來的時候。

他看向楚玦的眼神,與其他Alpha都不一樣。

澄澈而又充滿占有欲。

“告訴你也沒什麽。”于嘉澤說。

“你剛剛不是問七年前嗎。”于嘉澤敲了敲桌子,“七年前那個事,庚辰之戰,你知道的吧?”

時钊是知道這個故事的。

課本上看過,楚玦自己也講過。

只是無論是課本還是楚玦的講述,都簡潔無比。

“你記得原銀翼艦隊全軍覆滅的原因嗎?”

原因,書上有寫,楚玦也講過。

憑借時钊的記憶力,他只需稍稍回憶就能想起來那四個字。

——“因故折返”。

“因故折返對吧,”于嘉澤将那四個字念出來,“現在我告訴你,他就是那個‘故’。”

時钊仿佛聽到了什麽荒謬的言論,

“本來都可以走的。”于嘉澤說,“他們回去救他了。”

“他回來之後說的最多的就是‘不值’。以多換一,都死了,楚……還是當着他的面。”

誰都會那樣想。

要是他們沒有折返就好了。

人人都說楚玦是帝國最優秀的Omega,所有Omega都以他為榜樣,可誰也不知道,在這份光鮮下,楚玦付出了多少血汗與淚水。

戰後楚玦沒有感傷太久,也沒有因此萎靡不振。他加速提升自己,并以鐵血雷霆的手段迅速重建了銀翼艦隊。

畢竟是這麽多人換來的,總不能毫無價值。

他潛意識裏覺得自己沒有那麽值得,但他在盡力了。

單單是夠得上這份“值得”就已經讓他竭盡全力,所以他不想再承擔第二份“值得”了。

他将所有提供幫助的人隔絕在外,就像在無聲地告訴別人:別伸手,不值得。

“看着點你家教官吧。”于嘉澤搖搖頭,“沒人注意的時候,經常把自己關小黑屋裏。”

時钊想起來昨天楚玦食指抵住他的唇,說的那兩句話。

什麽是真正值得的人?

他只知道,他看楚玦一眼,霎時四海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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